小时候，家里养过很多只狗，但在记忆中印象最深的，还是一只黑狗和一只白狗。

那只黑狗，是哥哥和两个弟弟在离家很远的地里干活时从外面拣回来的。

那天，哥哥和两个弟弟去稻田里犁地，中午回时，不知从哪里跑来一只脏不拉叽的小黑狗，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一步一趋地走着，弟弟回过头去，几次想把它赶走，可是等弟弟朝前走了，它又从后面跟了上来，哥哥见了，说“算了，让它跟着，它愿意来就来吧。”

就这样，它跟着哥哥他们径直来到了我家大门口。

母亲见了跟来的小狗，嘴里不停地叨唠着：“猪来穷，狗来富，猫来开当辅。”就把早上吃下的残羹剩菜，倒进一个破旧的大瓷碗里，拿给它吃。

也许是好久没得吃的缘故，小狗见了饭菜，一顿狼吞虎咽，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大碗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小狗吃完后，意犹未尽地咂了咂舌头，似乎还在回味刚才那顿好吃的饭菜。

也许它认为这家的主人待它不薄，就不再乱跑，一心一意，在此住下，把这儿认作了它自己的家。

第二天，哥哥和弟弟们，去到稻田里，弄来几块结实的土砖，在屋檐下挡雨的地方，给它搭了个简单的窝，让它住了进去。

小狗有了家，不用再有一餐没一餐地到处流浪了，很快，它就恢复了它活泼可爱的狗样，长得精气十足、结结实实，浑身的黑毛就像一件穿在身上的闪闪发光的黑衣裳。

它是一只非常温柔、非常淘气的小雄狗，有时候，它会去抢猪的食吃，有时候，它会去帮猫赶老鼠，还有时候，它会把一只小鸡赶得无处躲藏，拍着翅膀尖叫着连飞带跑。

我们喜欢去逗它玩，也不忌讳它一身的膻腥气，或去拧它一对尖尖的狗耳朵，或去摸它那身油光闪亮的黑毛发，而它也善解人意，一边伸出舌头，不停地舔你的手心手背手指头，一边还哼哼着直往你的怀抱里蹭。

星期六和星期天，我们去地里干活，它也会跟在我们屁股后面，去到地里，东嗅嗅，西闻闻，作一番煞有介事的巡视，然后趁我们不注意，一个人偷偷地溜回家去。

收工回时，它在家中，看见我们远远的身影，就会撒开四腿，飞奔而来，摇头摆尾地迎接我们。

年底，它长成了一只丰满、俊秀的成年狗，像个狗王子,我常看见它的身边围着好些白的、黄的、或是黑白相间的狗，它们聚在一起，谈情说爱、打打闹闹，生活得好不自在。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它的长大，它的厄运也随之来临。

那时，村子里有几个专门贩狗到武汉去卖的人，他们先把狗用药毒死后，再拉到武汉去，卖进一些大餐馆里，做这一本万利的狗肉生意。

那年冬天，我的一个堂姐出嫁，母亲和哥哥都去帮忙了，只有我和两个小弟留下看家。

晚上，我们正准备洗了睡觉，那狗跑进来，坐在我们面前，抬头看着我们，两只眼里断线似的淌出大颗大颗的泪滴。

我们猜它一定是吃了毒药了，来向我们作最后的道别，看着它一脸无助，一副依依不舍的可怜的样，我们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对它做些什么。

洗完后，因为害怕，我们三人一起挤在了母亲的大床上，大家缩成一团，生怕那狗药性发作了会跳到床上来嘶咬我们。

拉熄电灯，那狗就钻进了我们睡觉的大床底下，药性发作后，我听见它在床下与死神作着最后的挣扎，它不停地颤抖着、呜咽着，那种临死时痛苦的折磨啊，现在想想，我都心有余悸。

半夜里，母亲和哥哥回来了，我向他们说起狗的事。哥哥去到床下，把狗拖了出来，它早已四肢僵硬、大张着嘴、双目圆睁，床下还有它挣扎时用前爪扒出来的一堆浮土。

那年八月，结婚一年的姐姐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还未出月，听说家中有些不干净，孩子不明不白就没了，回到家里，只要别人与她提起孩子的事，她就伤心得泪流满面。

听说狗头能镇邪，母亲就让人去了狗皮，把去了皮的狗挂在灶间熏了好长时间，过年时，母亲把弄好的狗头拿给姐姐，嘱她挂在床前的帐子边上。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狗头真能镇邪，反正姐姐后来的两个孩子都平平安安地长大了。只是每次去到姐姐家，看到那挂在帐子上的狗头，我就会想起那只从别处流浪到我家里来的可爱的小狗。

黑狗死后不久，弟弟又去村子里的一户人家抱来一只刚刚满月的白色小狗，初来乍到，也许是它想妈妈，那小狗在家里足足叫了一个晚上。

因为黑狗的不幸，我们对新来的小狗更是疼爱有加。常把它像个玩具似的抱着它到处去玩，它也喜欢我们，像个小皮球似的跟着我们到处滚动。

一年后，它也长成了一只漂亮的大白狗。

那天，我在门前帮着母亲洗衣，突然邻居跑来，对我大喊：“百合，不好了，快去看看你家的狗，可能又吃毒药了。”

我飞奔而去，那狗见了我，几次想站起来，无力地对我摇着那条温顺的尾巴，可是几次站起几次又跌倒在地上。

我一阵心酸，我又看见了黑狗临死时那种无助的、依依不舍的神情，我抚摸着它光洁的身子，心疼地抱起它，把它带回了家。

它死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它死时没有像黑狗那样做最后的挣扎，我守在它身边，静静地看着它流完了世间最后的一滴眼泪，默默地走向了另一个世界的陌生。

我们不再需要狗头，傍晚，母亲和哥哥神色黯然地带了白狗，埋到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女儿从小长到现在，曾不止一次地央求过我，要我让她养只小狗，我不许，于是她就去院子里养那些不知哪里跑来的几只流浪狗，有次我生气地吵她，她反驳道：“凭什么你小时候可以养那么多的狗，我现在却不能养一只我想要的小狗？”

我不养狗，一来是因为养狗不如农村那么方便，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小时候那些养狗的经历，虽然我愿意看到它们活着时的快乐，却再也不愿意看到它们临死时的惨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