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冲煤矿瓦斯一爆炸,阴霾就笼罩着整个村庄,村里人急如星火地往那里赶。秋伢子娘走得最紧。
秋伢子娘仅一对双胞胎儿子。小儿子正在读大学,大儿子就在这老鹰冲煤矿下窑。这大炭屁一打,可把她的魂也打散了。
老鹰冲里涌动着一股烂布匹烧焦的怪味,直往嗓子眼里灌。冲里的树叶上落满了煤尘,正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扁平的小脑袋。
天空溽湿溽湿的!窑门口堵满了许多失神落魄的村民。秋伢子娘像个癫子似地向窑牯子们打听着儿子的情况。但每问一个,心里就像挨过了一刀。
秋伢子今年刚满十七岁。几个月前,他就一个劲地闹着要下窑。
“细皮嫩肉的,咋吃得了那苦!”秋伢子娘说。
“学费还没凑足呢!”秋伢子说。
秋伢子爹像扯风箱似地咳着。秋伢子娘就说:“你爹这肺病就是下窑下的!”
“可这窑是个钱缸哩,”秋伢子说,“我想让弟弟复读!”
春伢子打着哭腔:“复读也是白搭!”
“你想在这穷疙瘩里窝一辈子啊!”秋伢子说。
开学已迫在眉睫。在一个月光如水的晚上,晒谷坪里漾动着一地的温馨。
“就让弟弟先上吧,”秋伢子说,“我自学也能考上的!”
“到时可别怨你爹和娘。”秋伢子爹说。
“这样也中!”秋伢子娘说。
警笛声叫魂似地叫着,叫得秋伢子娘心慌肉跳的,两个腿直打跪。
在窑门口,秋伢子娘碰到了和秋伢子一同下窑的华伢子。
“本来窑主不让加班的,”华伢子说,“但秋哥硬是要加!”
秋伢子娘像触了电一样,一阵痉挛。
就在几天前,春伢子给家里来了信:生活费没了,请家里再寄点。
一想到这,秋伢子娘就一脸的懊悔,悔自己当初不该同意了秋伢子的想法,便捶胸跺足地号哭起来。
顷刻间,那哭声就把老鹰冲里的湿气也惊散了,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几个小时后,从窑里抬出了一具具木炭似的尸体。老鹰在天空上盘旋着,整个老鹰冲里塞满了撕心裂肺的哀号声。
秋伢子娘跌跌撞撞地去辩认。当她走到一具烧焦了的尸体前时,腿就酥软了,嘭的一声就瘫在了地上。
老鹰冲里的老鹰凄婉地叫着。这大炭屁一放,共放走了村里十九个青壮年劳力。一夜之间,村里的白发老人多了。
黑心窑主见势不妙,早就溜得无影无踪了。村民一急,就去找乡政府。乡政府领导却和着稀泥:出这档子事,大家心里都难受,还是先把人安葬了要紧。
纸是包不住火的,村民很快就抓到了这样一条不是秘密的秘密:这窑里的隐身股东大多是乡里的干部。
村民一气之下就把尸体分送到到了每个股东家里和乡政府。
阳光火辣辣地照着,树叶被晒成了旱烟卷,整个村里弥散着一股股烂鱼味,村民的心也跟着糊了。心一糊就把窑炸了,把乡政府大门堵了。胳臂是拗不过大腿的,闹了几天后,欲哭无泪的村民便抬着一具具的木炭回了各自的家!
两个月后,村里人的钱缸空了,米缸尽底了,老鹰冲的老鹰也在怅惘中飞走了。
三个月后,那十九座新坟上长满了茂密的青草,老鹰冲的煤窑又在轰的一声中炸开了,老鹰冲的老鹰又飞回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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