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床,梦伢子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了几下,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自己的裤腰带。
刚满六岁的妹妹钻出被窝后,睡眼惺忪地说:“哥哥,我的肚子老是咕噜咕噜地叫,你的叫不叫呀!”
“是小肚肚在催你这小懒虫起床哩!”梦伢子心痛地摸了摸春妹子的额头说。
梦伢子本来有一个令人艳羡的家,可自从父母因拐卖人口被政府法办以后,梦伢子就成了这个家的家长,这个家也就成了一座活人墓。他从此就带着妹妹在村里人的唾沫星里屈辱地生活着,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家里已经断了好几天的炊了。梦伢子曾挨家挨户地去借米,但仇恨已经消磨了所有村民淳朴的本性,大家都把门一关,鄙夷地丢下一句:“你父母在村里造的孽还少呀,留着你们这些孽障干吗?”
在这些日子里,家里能寻着吃的几乎都吃光了,梦伢子幽怨地看了看妹妹,安慰她说:“哥哥马上就帮你治好这肚子叫的病。”于是他像耗子似地溜进了黑漆漆的红薯地窖里。尽管这个地窖已经被他摸索过好几回了,但是他还是带着一线的希望,一寸地方一寸地方地抠着,可最终还是两手空空地、灰心丧气地爬了出来。
梦伢子的肚子又咕噜咕噜了几下,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裤腰带。
这时妹妹也睁着凹馅的小眼睛说:“哥哥,我的肚子叫得可欢了!”
太阳已上三竿了,柔和的阳光从屋顶漏了下来,斑斑驳驳的。梦伢子的眼前也出现了无数的光斑,头晕晕的,两腿直打跪。他使劲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踉踉跄跄地打开了门,可眼前的一幕却激活了他所有的精神:只见门口有一个油渍麻花的、似在什么地方见过的洋瓷碗,碗里盛着半碗白灿灿的大米。
从堂屋屋顶的瓦缝里漏下的那缕缕斑驳的光线,正迷迷糊糊地刺激着他的双眼。他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情景,便用劲地揉了揉眼睛,发现果然是半碗大米。
“妹妹,哥哥可以治好你肚子叫的毛病了。”他不加思索地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洋瓷碗一进里屋就冲妹妹嚷着。
“真的吗?”妹妹气息微弱地说。
“你看,这是什么?”他高兴地说。
“大米,我可闻到香味了!”妹妹说。
火堂里的火在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红红的火焰照红了梦伢子的脸,屋子里弥散着阵阵的香气。
“哥哥,我的肚子这下好像不叫了呢,你说怪不怪?”妹妹说。
梦伢子欣慰地笑了笑后,就在想,这是村里哪位婶子送的呢?
太阳又落山了,整个小山村又归于了宁静,梦伢子在睡觉以前又把那个洋瓷碗放到了门口。
令梦伢子奇怪的是,从这以后,每当他清晨打开房门的时候,那洋瓷碗里都盛着半碗白灿灿的大米。对此,他很是纳闷,但又实在想不起是谁?
两年后的一个早晨,当梦伢子打开房门一看时,洋瓷碗里空空的。
当他茫然地走出堂屋一看时,只见村里人都火烧猴子屁股似地往他家门口的晒谷坪里跑。梦伢子很是诧异,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马上拉着妹妹去瞧热闹。
在晒谷坪里,村里人都围成了一个圈,正在叽叽喳喳地唠叨着。他很是纳闷,便拉着妹妹挤过了人墙,可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惊呆了:只见一个干瘦的、气息如丝的、头发花白的老头正仰躺在稻草堆里。
“这老乞丐可不行了哩!”一个村民说。
“造孽哩!”另一个村民说。
大家这么一说,梦伢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几乎惊叫起来。
他的记忆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五年前的那一天。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天空下着小雨。一个面容憔悴的手里握着一个洋瓷碗的老乞丐畏畏缩缩地推开了他家的房门,他伸出鸡爪子子似的手说:“可怜,可怜,打发一点吧!”他父母正在陪着两个朋友打牌,一见来了个老乞丐,便凶巴巴地说:“扫兴哩,滚!”
“我可好几天没讨到米了,可怜可怜我吧!”老乞丐央求着。
梦伢子的母亲瞪了他一眼说:“你可怜,谁可怜我们呀!”
七岁的梦伢子瞅了一眼那一副造孽般酸样的老乞丐后,一双清澈的眸子就定格在老叫化那像鸡爪子似的手上,幼少的心里顷刻有了某种冲动。
“懒叫化,怎么还不滚?!”梦伢子的父亲下起了最后的通牒。
老乞丐尴尬地冲屋里的人笑了笑后,拿着那个空空的洋瓷碗悻悻然地晃悠着走开了。
就在这时,梦伢子见屋里人正在喜滋滋地打着牌,便一声不吭地背着他们跑到米缸里舀了半碗米跟了出去,然后唰地一声倒进了老乞丐的洋瓷碗里。
老乞丐受宠若惊地说:“好娃哩!”
这样一想着,梦伢子锁闭多年的记忆之门被完全打开了。他猛地想起了那个洋瓷碗,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抖抖地翻开了老乞丐身边的讨米袋,发现里头有一个和他家门口一模一样的洋瓷碗。
他似乎什么也明白了,便大声地嚎叫了一声:“大爷,你可救了我们兄妹的命哩。”
村里人都愕然地望着他,心里都不同程度地咯噔了几下。
老乞丐使劲地睁了睁浑浊的双眼,吃力地伸出那鸡爪子似的手。抖抖地从讨米袋里摸出那个洋瓷碗后,声如游丝地说:“你是好娃哩,我这命可是你娃那半碗米救的哩。”
“要不是为了我们兄妹,你也不会躺在这里啊!”梦伢子声泪俱下地说。
春妹子哭着说:“我的好爷爷,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哩。”
村里人的脸开始发烫,各个都怔怔地望着。
梦伢子眼泪汪汪地说:“您老可不要走哩,我会照顾您一辈子的!”
村里人木然地听着,脸开始一阵红一阵白。
“一对好娃哩!”老乞丐用那鸡爪子似的手指了指梦伢子和春妹子,又使出最后的力气指了指那个空空的洋瓷碗。
村里人都默默地点着头,晒谷坪里此时一片静寂。
刹那之间,老乞丐的脸上漾满了他人生最美的,也是最后的微笑。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也已射到了晒谷坪上,撒下了一地的金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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