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克隆时代克隆出的爱情还会是那么完美无缺吗?还会是那原汁原味原封不动的爱吗?
记得看过一则新闻,说是一个英国的老人得了一种罕见的记忆丧失症,他的记忆只有七秒钟,也就是说上一个七秒钟发生的事,他转身之后有可能就忘记了。他永远记住的只是向年轻时代的妻子求婚的事,而永远忘记的是她已经成为他妻子的事实。所以当离异多年的他们再一次步入婚姻的殿堂时,他总会在下一个七秒钟问:“亲爱的我们在做什么”?而早已白发苍苍的老妻总会在下个七秒钟不厌其烦地说:“亲爱的,我要做你的新娘”。
而我是永远不会等到冲和我牵手偕老的那一天了,哪怕是七秒钟的记忆,七秒钟的定格也没有。上天就是这么不公平,让正处于事业巅峰期的的冲匆匆离我而去。冲,死于一场车祸,肇事的司机是个新手,错把油门当刹车,结果酿成了一连串的撞车,冲的车就在后面,他已经踩下刹车,但是后面的车撞过来,冲的车被夹在当中,在那种情况下没有人能够幸免。随后引发的爆炸将隧道炸塌了半边,大火在持续燃烧了一夜后被消防人员扑灭了。据说现场惨不忍赌,我的冲也化为灰烬。
怕我受到刺激,亲人们没有让我到现场,我也没有坚持。随后赶来的吊唁的冲的上司说:“冲基本上没受什么痛苦,在撞车的瞬间就死去了,你知道那要比活活烧死要好很多”。我是宁愿相信这编织的善意的谎言而不去相信冲被卡在驾驶位上被活活烧死的现实。
本以为时间会冲淡去对冲的一切惦念和刻骨铭心的记忆,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谁说的时间是治愈一切伤口的最好的药物,那纯粹是一句扯淡的话。江淹说的不错“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而我是死别。冲已经去了一个月零十三天,而我对冲的思念与日俱增。我无法面对没有冲的日子,我无法把冲的远去当做一次又一次差旅的小别。
冲,卧室的门窗一直没有开启,空气里有一股优雅而缠绵的味道,那是淡淡的烟草的气息,那是冲的味道。我快快的把门掩好,生怕让一点一点冲的味道逃逸出去。我对冲的思念已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他最后看的书还原封未动地摆在书案上,仍然是他最后读到的那页上。还记得冲会忽然从书页上抬起他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会问我:“如果我只有七秒钟的记忆,我会记得你什么?你想要我记住你什么?”我说:“那我宁愿你什么也不记得,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而我如何能让冲保有那七秒钟的记忆在生命的下一个轮回中,哪怕只是思维的一次闪断,记忆的一个章回。
让冲复生一直以来对我有这莫大的诱惑和憧憬,我忽然想到我的一个大学同学林子对我说的一句话;"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只有你想不到的"。在科技日新月异的今天,为什么不能发明一种起死回生的药物。记得在我最悲伤的那段日子,林子陪在我身边的时间也最多,他并不说太多劝慰的话,只是翻来覆去的把庄子妻死,鼓盆而歌的那套言论说给我听。我说;"我不是庄子,那只蝴蝶也不是我"。林子叹了口气说:"没准我可以让你的冲回来。你听过克隆这个名词吗"?
我点点头,我知道林子说的,那还是20世纪 初的事,当时英国的两位科学家格里菲斯和艾弗里 提出dna中包含人类遗传信息的理论,却受到几乎是整个生物学界的漠视和质疑,虽然计算机和生物基因工程都是在20世纪奠定的坚实的理论与实践的基础 ,但是却是在22世纪的今天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但是直到今天关于克隆人的合法化和对人类伦理的挑战的论战仍在继续。如果说100年前那还只是一个梦的话,那么我们今天就是活在梦境里了。
林子说:“我有办法实现这个梦想。不过我不敢保证能还你个尽善尽美的冲,但是我们可以试一试。你知道就是在今天克隆人仍然是当局明令禁止的。你再考虑考虑,想好了打这个电话给我”。他把一张名片递给我,告辞走了。我看着那个号码,心里一个角落莫名的动了一下。
我能看到一个完美无缺的冲么?这个身体不是从别人那里强力掠夺来的 ,而是根据冲自己的遗传信息复制出来的全新的克隆体。我的冲是无法替代的,冲还能回来吗?或者说回来的还是他吗?这挑战我的神经和承受能力,与其这样日复一日承受思念的煎熬,我宁愿接受这样的挑战。上天会还我一个一式一样的冲吗?我的理智一点点向情感的天平倾斜。无论如何这个诱惑都值得一试。我决定孤注一掷,哪怕自己最后输的彻头彻尾。那也不过是与冲再一次失之交臂。而作为一个生命体的人,理论上不会死第二次。我毫不犹豫的拨了那个号码,而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的日子。那让人焦心如焚的等待,但愿我的等待会有美丽的回报。
在此期间,亲戚朋友走马灯似地给我介绍了几个他们眼里的青年才俊,说实话论学历论资历论品貌他们中确实有让我动心的。但是在随后的交往中,他们又一个一个被我否决了。我的身边是空的,虽然我的心也是空的,但那个位置是留给冲的,谁也抢不走。我一直固执的相信冲有一天会回到我身边。而这一天还会远吗?天可怜见,上天一定会厚待于我。夺走一个冲,再还一个冲给我。
而他就是在那样一个我未完全准备好的时刻,一个不被料到的时刻突然出现,那挺拔的身姿,英俊的轮廓,甚至连低头沉思的面影都绝无二致,我的心悸悸得痛了一下。我的冲又回来了,那与我的生命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冲又回来了。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那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电波在我们之间建立起一个美丽的磁场,那在千万人中也不会错认的身影啊!我想我们都受着这个磁场的吸引,不然问什么他恰好在那时慢下脚步,而我也呆呆站在人群中忘记了这是在熙熙攘攘的正午的人流中穿梭。
然后我就看到向我微笑招手的林子;"现在我把你的冲完好无损的还给你了”。他的头部象征性的缠着绷带,接下来我这主角该上场了。我默然良久,然后走过去牵住他的手说;"冲,在正午的大太阳下散步,我的头会晕的,走我们回家”。
他愣了片刻,表情有些局促,呼吸有了短时的暂停,然后像似焕然大悟的样子;"我在照片里看过你,对呀!我还有个家"。他欣喜的抓着我的手,他的力气好大,我的手都被攥疼了,我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他握着。被人宠着爱着的感觉真好。在我几近绝望的时候,上天又把冲赐还给我。我该如何向林子表达感激之情?
我拉着他的手来到我们共同的家,我叹息着说:“这家要是没有男人,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家了”。
他诧异的说;"我总感觉像是离开很久的样子,一个好像我从没到过的地方被称为家,这种感觉怪怪的。这么多天我去了哪里?”
我就知道他不是冲了,尽管还是冲的样子,可是冲怎会忽略我消瘦憔悴的样子。我强忍住失落说;“难怪你不记得了,一年半以前你出了车祸,你的头被严重撞伤了,本来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好几个月里,你身上插了各式各样的管子。医生说你的头部受了严重的震荡,害了失忆症,不过现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
你叹息着说:“原来是这样,难怪我心里对你有一种好亲近好亲近的感觉”。冲抽烟的姿势好优雅,我猜他一准也喜欢,我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烟和打火机,为的是想看看他吞云吐雾的样子。我刚点燃打火机,他脸上立刻现出惊恐的模样,双手掩住面孔,慌张后退着,仿佛对火有着天生的畏惧。我颓然的坐倒在椅子上,我想一定是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在冲的dna的记忆因子中打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虽然是片段的支离破碎的,影响却是灾难的。
接下来我要面对的是如何开始的棘手难题,名义上冲回来了,其实回来的只是他的躯壳,他的灵魂早在流着血走向死亡时就已经如流云般在虚空中翩翩飞散了。生物基因工程可以还原一个美轮美奂绝无二致的躯体,但是在基因转换记忆与意识技术成熟之前还无法做到把人自身的克隆体与用电子方式储存的前一个躯体的记忆与意识结合起来。换言之我现在拥有的只是冲的一个躯壳,他只能作为冲的一个代替品生存于世。也就是说他头脑中对于冲的所有经历都还是一片空白,他所有意识的觉醒都是脱离冲那个本体以后建立自身主体的过程。我不知道游离于异相世界中的冲的灵魂会否介意自己的躯壳如行尸走肉般活者。他和冲是两个完全相同而又各自独立的个体。他的思想简单,天真未凿。现在的电子转移记忆因子与意识的技术日趋成熟,本来林子可以完全再造或复制出一个无病无痛脱离生死轮回的冲,可是一切发生的那么突然,冲的思维根本来不及复制和拷贝,就烟消云灭。或许原本正享受青春的愉悦的两颗太年轻的心根本就未考虑到生死的况味,所以才会让我们如此得措手不及,只能生出来不及的感慨。
因为房间里有太多我和冲的照片使他不得不相信我让他存在下去的理由,相信他是这间大房子的男主人,可是他会苦恼的拿着冲看过的书问我:“为什么这些书我都看不懂呢”?我只好小心的告诉你;"那是因为那场该死的车祸使你的脑细胞受到不可逆的损伤,而神经元的修复和再生又好比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我说;"这是一场我们两个人的战役,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要看造化了"。
我对他充满了信心,不,也许我是对冲满怀信心。他的身体修长俊美,身手矫捷,像一只敏捷的豹子。更像四年前的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充满活力,除了智力还停留在孩提时代的水平。不过这都不是问题,智慧和经验完全可以后天补足。我有理由相信我完全可以重塑一个男人。
他也欣然接受了这个家,理所当然的把自己化身为冲,我为冲做过的饭菜,他也能大快朵颐,我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相,恍惚觉得年轻的冲在我心中从未稍离。
我辞去了工作,搬离了原来的城市,我要按着冲的样子打造他,为了有一天让冲做到真正意义的回归。
如果不是那场该死的车祸,我和冲无疑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对,我们那明媚的幸福却受到上天的妒羡。上帝随手就把他创立的人子抛弃了,连个理由也不给。
我和林子利用手中掌握的生物技术向早已制定好一切秩序和戒律的上帝开战,你剥夺了冲生存的权利,而我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要赋予冲另一次生命。我不知道谁会是那最后的赢家。那一刻我身心具疲。我要抓紧这手心里小小的幸福。
那一阵子,冲几乎与世隔绝,而我也断绝了与世俗的一切来往。我要切断所有可能泄漏秘密的来源。而我几乎做到了。可是终究百密一疏。首先他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人,不是关在动物园里供人展览的牲畜,我不可能用铁链子拴住他。即使能我也不忍心。我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早早晚晚。
他是趁我上街时偷偷溜出来的,像一个淘气的孩子,永远长不大。我等着他回家。
那天他很晚很晚才回来,一回来就颓然地坐在沙发上。好久好久不说话。空气中压抑着风暴的气息。他说:“今天我在街上看到一个人,他大概把我当做他以前认识的什么人了,他看到我就想看到鬼一样,他喊我的名字,他问我怎么又活过来了。难道我死过一次。”
我平静的说:“那也差不多”。
他沮丧的说;"那个人说这不可能,她亲手收敛的我的尸体。”
我说:“你根本没有死,怎么会有尸体。”
“我去查了所有关于那场车祸的资料,我有看新闻报道,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冲,我只是你的冲的复制品,这里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只想过我自己的日子,而不是去重复一个我不认识的人”。
我说;"你真的和他无关吗?你的每一个细胞,你的每一个分子你的每一根毛发都与我的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么他算是我的爸爸还是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说:“我给林子打过电话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那时我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我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眼泪恣肆的流着,我也不去擦一下。那一刻我万念俱灰,我如何能承受冲第二次离我而去的事实,我知道我是完完全全失去他了。而他的眸子也是越来越茫然,越来越心痛,他掉头冲出屋门,只留下一屋子的孤寂给我。
我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我想现在是该了结的时候了。其实两年前我就萌生了这个念头,只不过林子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我的生命又多延续了两年,我费尽千辛万苦寻找回的已不是原来的你,是这样残酷的现实让我明了生命的不可重复。冲,我现在下去陪你了,你孤单吗?你寂寞吗?没关系,我来了。
我把门推开,走上阳台,这时候月光一下子照到身上,风一下子吹到我身上,我的身体仿佛一下子变得轻盈透明了,我决定继续朝前走,然后一步就跨越到空气中。在空气中我感觉到凉凉的月光,或许只有月光才是最真实的。
我仿佛听到耳边有一个遥远的声音再喊,那是冲还是他我已经分辨不清了。“ 你怎么会这么傻?其实,我早已不可救药地爱上你了,但是我不想作为一个替代品似的活着。”那个男人的声音有些声嘶力竭,他哭倒在我的鲜血画出的梅花里来。我已经在弥留中了,是他还是冲都已不再重要。我慢慢的合上眼睛,唇间挂着一抹甜甜地微笑。
尾声:不是结尾的结尾
数月后的一天,林子的试验室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有人看到他头戴鸭舌帽,手里握着一把打开保险的枪,形容憔悴,长得很像两年前去世的冲。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抢劫或伤害任何人。他只是把一个手提箱交给林子,他和林子说了好多好多话,不过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就是那天晚上,林子的实验室亮了整宿的灯。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林子教授经常做实验做到很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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