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是《红楼梦》中的男一号,是曹雪芹重点塑造的中心人物。他是神瑛侍者下凡,口含大荒山青埂峰下的那块通灵宝玉落草来到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贾府,占据了员外郎贾政嫡亲传人的位置。上有祖母溺爱,下有众多丫鬟婆子无微不至的服侍,中有一大群才情品貌俱佳的女裙钗拥族爱戴,过的是锦衣玉食、身心愉快的日子。照理说这种人家的子弟,应该是一心攻读圣贤书,走仕途经济的道路,求取功名,超过前辈,光宗耀祖才是正道。可贾宝玉却不按家长为他设计的路子走,不读四书五经,不学八股文,厌恶仕途经济,成天在女孩堆里混,与草木星云说话,感叹花石命运,吝啬一茶一纸,却愿撕扇摔磁作乐,不愿会见达官贵人,却与戏子、侠士等社会边缘人物为伍。他与家庭的要求形成了逆反性格和逆反心理。是什么原因使他不愿进取仕途经济的呢?我想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的原因。
第一,家庭环境的影响
首先,贾母溺爱的影响。对于小孩子来说,读书并不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尤其是读四书五经八股文去求取仕途经济的功名,那可是非常枯燥、味同嚼蜡的苦差事。尽管父亲贾政为宝玉设计了求取功名的蓝图,并严厉督促其一步步具体实施,但奈何贾母往往心疼宝玉而从中作梗,生怕把孙儿累坏了,经常摆出老祖宗的权威来淡化贾政的权威,甚至大发雷霆,宝玉自然就有了安全可靠的港湾躲避。贾政又常不在家,宝玉又小爱贪玩,又有老祖宗给他扎起,谁敢惹他?谁还能有效地规劝他?两个如花似玉的姐妹宝钗和湘云去劝他,他都立起眉毛不认黄,而分别让两人情态尴尬地碰了一鼻子灰。整整一大部《石头记》,宝玉除了偶尔外出外,不在黛玉身边就在贾母身边,贾母对宝玉的溺爱程度和影响力在贾府中是绝无仅有的,然而却从没见到贾母对宝玉说过一句叫他用心读书求取功名的话。你说这对宝玉的成长道路会有多么大的影响?毫不夸张地说,这就是人站在十字口,朝哪个方向哪条路线走的影响。
其次,林黛玉的情感影响。林黛玉是宝玉心中的恋人和女神,贾宝玉说话做事举手投足都要看黛玉的脸色行事。爱情的力量是无限的,书上宝黛爱情的生动事例枚不胜举。黛玉虽然没有明确说过反对宝玉走仕途经济求取功名的道路,但她和宝玉的人生观价值观是一致的,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彼此相恋相爱。宝玉在湘云劝他多结交达官贵人、用功仕途经济求取功名时说:“林妹妹才不说那样的混帐话”,这就反证了林黛玉对宝玉走什么样的道路的基本态度。宝黛二人都讨厌虚伪的封建礼教和腐朽的仕途经济,都主张社会生活人性化、个性化,活得真实而自然。宝玉最爱与黛玉在一起,从黛玉嬉笑怒骂举手投足的诗情画意的日常生活中,宝玉也受到了极大的熏染,从而更加充实了自己的生活内容和牢固地搭建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当然对其它相反的生活内容和方式的排外性也就更强了。林黛玉对宝玉一生的影响是非常重大而深刻的。贾母的影响是肌肤肉体似的表层影响,林黛玉的影响是心灵、骨髓和观念意识的深层影响。当然,除了黛玉外,其他姐妹也有影响,比如得知贾政要检查宝玉写字的作业时,其他姐妹都分别写些字来帮宝玉蒙混过关。
再次,丫鬟朋辈们的影响。贾宝玉的丫鬟们,除了袭人委婉地劝过他“只作出个喜欢读书的样子来,也叫老爷少生些气”的话外,其他的没有一个劝过也没有一个敢劝。不但不劝,晴雯还叫宝玉假装受了惊吓装病来逃避贾政检查作业,躺在凉椅上与宝玉撒娇调情让他听撕扇子的响声;麝月给宝玉洗澡洗到床上去了;芳官喝醉了酒与宝玉睡在了一起;小厮茗烟投其所好,给宝玉搞了一大堆禁书来供他玩赏。宝玉的朋友秦钟在学校搞同性恋,在庙里与智能儿偷情;混世魔王薛蟠出入花街柳巷,召妓女来陪酒唱曲;冷二郎柳湘莲侠肝义胆,从内到外与仕途经济更是格格不入;戏子蒋玉函只知道私递信物,儿女情长等等。宝玉身边的丫鬟和他的朋友们,没有一个能为他进取仕途经济有丁点实质性的帮助,相反,都或轻或重、或多或少的诱导着宝玉向着仕途经济的反方向前进。
第二,社会环境的影响
中国封建社会的统治思想主要是儒家学说,演化成统治手段就成了封建礼教和与之相适应的伦理道德,礼义廉耻,天地君亲师,仁智礼义信等。此外还有佛教、道教。儒、佛、道三种学说组成了封建社会精神统治的完整指导思想。这种指导思想曾经对社会的巩固发展起到过一定的积极作用,但到了后来,特别是到了明清时代,由于各社会势力广泛的投机钻营,创造了很多的潜规则,后来就变成了游戏规则,封建礼教也因此变得僵化虚伪腐朽,儒、佛、道三家的原始理论变成了空壳,人们在空壳下挂着羊皮卖狗肉,践行的内容与它的本意往往是背道而驰。就《红楼梦》写到的相关事例,无不对宝玉产生深刻影响,所以,我们有必要将儒佛道现状对宝玉的影响来它个简要的分析。
先说儒。儒学是统治思想,是官场的化身。但贾宝玉看到的是,政府官员贾雨村投机钻营,置人命于不顾,假公济私,贪赃枉法;看到的是四大家族互相勾结,狼狈为奸,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看到自己身为中央要员的父亲道貌岸然而虚伪,与贾雨村私下交易,作成“好”事,欺骗政府和舆论;看到大伯贾赦高爵厚禄,却厚颜无耻的老牛吃嫩草想娶鸳鸯为妾,为了二十把古扇把石呆子搞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贾赦贾政和贾雨村都是儒学弟子呀!居然会干出这等肮脏的玩意儿,您说宝玉作何感想?再看下一代的贾珍贾琏薛蟠贾环的所作所为,一个比一个出格,一个比一个混蛋,有哪一个骨子里还在奉信儒学的礼义廉耻?有哪一个内心还在进取仕途经济?从他们的所作所为中贾宝玉看到,维系社会的精神支柱正在“忽喇喇似大夏倾”地垮掉,所谓的礼义廉耻正在被人们所抛弃,社会正在变革转型中剧烈震动。在这种大小环境的影响熏染下,贾宝玉不跟风跑就已经很不错了,他还有信心、还有定力来读什么老得掉牙的四书五经?还有兴趣来学什么枯燥无味的八股文?还会树立起雄心壮志来进取什么早就被人从骨子里抛弃了的仕途经济?儒学的垮丝,是贾宝玉失去进取仕途经济动力的根本原因。
次说佛。本人不懂佛,只知道它是劝人积德行善的宗教,它的公务员及其弟子们都是以身作则乐善好施的,且不与尘世官府交往。但《红楼梦》中的佛教就变形走样了许多,和尚尼姑们都把经念歪了。你看在“王熙凤弄权铁槛寺”中,佛家的老尼为了讨好长安府的太爷,说项凤姐以贾府名义让长安节度云老爷来压长安守备,以更改张金哥的婚事,结果弄得一对鸳鸯殉情自尽。这里不说凤姐贪银子之事,老尼从中捞了多少好处无人所知,但她深谐官高一级压死人,巴结权贵,致死一对鸳鸯两条人命是证据确凿的。老尼的嘴脸哪里还像个佛教的出家人,她就是一个深谐权谋机变的刽子手。再看水月庵的智通和地藏庵的圆心两位主持,连王夫人都认定她们是“拐子”,就是专门拐骗人的。在她们三番五次甜言蜜语的死缠烂打下,宝玉心爱的丫头芳官和蕊官藕官分别陷入了她们的魔掌。再说王夫人,本是信佛之人,有事没事天天做起样子念佛颂经,但就是这样的人,一怒之下就逼得跟随了自己十年的大丫头金钏儿跳井身亡,一怒之下又撵了尚在病中的晴雯使之一命呜呼。这些都是宝玉耳闻目睹亲身经历的事情,他能不对佛教的现状产生质疑吗?他还相信佛教能真正的积德行善振救人类吗?难怪袭人在劝他时说“再不许毁僧谤道”,可见他早就对佛教的功能失去信心而怪话连篇了。
再说道。道家的学说是无为而治,顺其自然。但贾宝玉所看到的道士道婆们再不是这样的。书中出现的张道士、王一贴、马道婆哪一个有道士的仙风道骨?哪一个又是遵道崇道的?他们都是出了道,走到另外一条道路上去了。张道士走的是阿谀奉承的道路,他对贾母的捧舔,对宝玉的夸赞,对凤姐的效劳,特别是为贾母以观玉换来一大堆珍贵文物的行径,活灵活现就是贾府喂的一条狗,就连凤姐也不尊重他。王一贴走的是骗人的道路,他以假膏药骗钱,号称一贴就好,当宝玉问他要嫉妒方时他说,一个梨子一碗水天天吃,吃到死就好了,这就是一个道士的医德!马道婆走的是整人害人的道路,她用魔法把宝玉和凤姐儿害来发狂,害得九死一生,差点丢命。《红楼梦》写的这三个道士,你看他们有哪一个还有一点点道士的味道,纯粹是扯起羊皮卖狗肉,腐烂败坏之极。
第三,完不成使命的影响
维系社会的儒、佛、道三大精神支柱都垮掉了,年青人们都很迷茫困惑,贾宝玉也很迷茫困惑,找不到信仰也找不到出路,当然也就对进取仕途缺乏了信心。但他又不是随波逐流的人,前面说了,他的出生是神仙下凡。他下凡来做什么?他是来“补天”的。他胸前挂的那个通灵宝玉的背面刻的很清楚:“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这就是他下凡的使命。除邪祟,就是消除社会上的各种歪风邪气和鬼鬼祟祟的邪恶,以保持社会的正气;疗冤疾,就是治理冤假错案和解决人们的疾苦;知祸福,就是启导人们把握好祸与福之间的度,而不要欲望膨胀,贪心贪婪。把这三条细细分析和综合起来,它就相当于儒佛道三家的功能。但这个神仙带着使命下凡一看,尘世的问题太严重了,儒佛道被人们糟蹋得来不成样子烂透了,瓜瓢都舀不起来,社会正处于变革前的剧烈震荡期,不是我来修修补补就能解决问题的。神仙都拿它没办法,所以叫“无材补天”。
贾宝玉下凡来,补不了天,却遇到一大群绝色女子,机会难得。想当年七仙女下凡配董永是多么的不容易,我这又是名正言顺下的凡,况且下凡前我就有言在先,说过到尘世来“受享”的,现在何不抓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尽情地与尘世间的女娃子们浪漫风流一番,好好享受一段人间的情与爱。于是哪还有心思进取什么仕途经济?于是就演绎出了名垂千古的、“悲金悼玉”的《红楼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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