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前记

谈起我的弟弟，和我一样自小就没有母亲，那时他比我还小一岁半。性格和我一样有点内向，只是我懂得微笑，会和别人打一个简单的招呼。平时很少见到弟弟说话，看见人就想闪开，有时把头放得很低，羞答答的样子。

说起命运，我们是同一个屋檐下清贫的农家孩子，但我算是幸运的。一起读书时，成绩不分高底，老师同学更喜欢我多一些。他性格很内向，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我看见他脸上总布满了忧愁和无言的苦闷。总是默默地做事，不愿意说过多的话语。

我们两同在一间学校读书，我比他高一年级，上学下课总是一起回家。他走路很慢，我经常走在前面有时回头一看，他矮小而孤独的身影正在慢慢移动，好象有点艰难。于是我总在叫喊几声，快点好吗？他好象习惯了，当没有听见。正因为如此，我和他没有共同的语言，至多是他做错了什么，我就摆出哥哥的架子，对他指手画脚。每次他都不坑声，我开始讨厌他，怪他性格太固执了，不懂得尊重。

说起学习，弟弟比我领先一步。我读到三年级，才捧回一张奖状，他读二年级就拿了二等奖。父亲经常在我面前谈起弟弟聪明又乖巧，对此我不稍一顾。

弟弟读小学时就写了一笔好字，有点龙飞凤舞，每个字都连笔带过，看起来很洒脱，这是我敬佩的。他还会画画，画了一支竹，一只熊猫在偷吃，可逼真。这些我没有，只是考试拿了第一，时常写了一篇好作文被老师看上，拿到课堂读，听了也乐滋滋。

放学之后，我留在家煮饭炒菜，弟弟到山坡放牛去了。那头牛是我六岁那年父亲从外婆家牵回来，最初是我养，后来弟弟长大了，我又有了新的任务。每个丰收季节前，父亲就给我买回一大群活泼可爱的鸭子。我和弟弟的童年都是在田野里度过的，捉鱼摸蟹成了我童年乐趣。弟弟似乎没有什么新鲜事，坐在草丛看夕阳又傻傻发呆。有时牛肚还有一个很凸的洞，他就匆匆赶着牛回来了。父亲见了就骂他，我也说过几次，他一大堆的理由就是牛肚子饱了，我肚子却饿了，真让人哭笑不得。

从小家里就很穷，有时盐都买不起，但父亲坚持让我和弟弟一起上学。生活的开支很节省，如果不逢上过节过年，饭碗很难看到一两块肉。弟弟对粗茶淡饭有些不习惯，总怀抱怨言。父亲买了点肉回来，总是很高兴告诉我们，等齐了才动筷子吃。有一次我和伙伴们玩耍去了，父亲就到处寻找，村前村后呼喊我的名字。我回来等来的是父亲一顿严厉的责骂，弟弟用怪怪的眼神瞪着我。不过很快就平静了气息。

小学生活转眼过了，我考上了镇中学尖子班，第二年弟弟也顺利上了重点班。对此，父亲看在眼里，甜在心里。

每个学期开始，我和弟弟总是最后一个到来报名注册。由于缴不够学费，父亲带着我两到学校和校长老师哀求，我们两呆呆地站在学校门口，一脸的迷茫与自卑。等了一个下午，才拿到了新课本。我们深深知道这学习机会来之不易，都很拼命学习，没有给父亲丢脸子，成绩总排在班前十名内。

家离学校很远，弟弟和我一切住在学校集体宿舍，这样生活有个照应。每个星期，父亲把几块钱钱交给我，带上了十斤大米，和一些黄豆，这就是我和弟弟简朴的饮食。同学们每人都是一袋菜一元钱，我和弟弟只买一袋五毛钱的，每隔一餐就蒸一点黄豆伴着吃。和弟弟一起吃饭时，总感觉很多双眼睛看望着我俩，有点不自在。弟弟显得很穷酸，他比我还瘦弱，蜡黄的脸色，忧郁的眼神。我不理会他们的目光，生长在这样环境，唯有逼着自己征服一切困难，用成绩来证实我人穷志不穷。

每个学期快结束，早上做完早操，学校就把那些欠费的同学留下来。每次他们追问我的学费，我心软了下来，想到自己家庭的贫穷，泪水忍不住刷刷流。而弟弟只是呆呆站在那里，好象在沉思着什么。中午一放学，我踩着一部破旧的单车回家找父亲，父亲总是露出无奈的脸，叫我不要担心，先等一段时间。

我忍住贫穷给心灵带来的阴影，于是发愤地读书，为了在同学面前争回一分穷人的尊严。初三那年，我幸运地成为了《少男少女》助学中心帮助的对象，老师介绍我写的《深深父爱何以报》刊登了出来。刚过了春节，我一回到了学校，意外地收到了五湖四海朋友的来信，还有一张张的汇款单。这一下子可乐了我沉默多年的家，父亲也笑得合不拢嘴。那个学期，我写了一百多封回信，没有影响学习，反而成绩来了直线上升，老师同学都刮目相看。那年夏天，我如愿地考上了重点中学。终于可以汇报了那些帮助我鼓励我的朋友们。

进了城里读书，留下弟弟一个人了。每次回家，我都和弟弟说些勉励的话语，希望他明年也考上来。他听了点点头，然后默默地学习去了。和弟弟不在同一间学校，我对他的关心也越来越少了，只是知道他学习一向很好，考上重点高中一定没有问题。第二年，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弟弟因考差了语文而与理想高中擦肩而过。那个暑假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弟弟。父亲说，你想和哥哥一起读的话，就回来读多一年吧。

弟弟真的回来复习了，他的性格和我一样倔。但很快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2001年的十月，秋风开始凉起来了。回到家中，父亲和我谈起弟弟：他这几天有点神经错乱了，有一次三更半夜从学校跑回来，说学校有人欺负他，要叔叔教他武功。那时父亲听了，知道地有点不妥了。可他不肯相信这是事实啊，一个人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化那么快？这一棵播种十几年希冀的种子，怎么那么快就在风雨里夭折了呢？等弟弟在家平息了几天，父亲又迫不及待地送弟弟回学校。可没过多久，弟弟又回来了，这次是他班主任开摩托车送到家门口，说弟弟不能逗留学校了，他思维有点杂乱了，有时候还象小孩子一样捣蛋。

我听了，顿时没了知觉。未来的路还不知道是如何的坎坷与辛酸。我知道弟弟性格很内向，我知道中考的结果给弟弟很大打击，我知道家庭环境给弟弟一个沉重阴影，可我知道什么也没有用了。我双脚用力狠狠蹬了几下地，脑海里几百个几千个为什么会这样。我跑进屋里，看见弟弟，但不再是曾经弟弟的模样了。他坐在床上，傻傻得笑，让人感到担忧。那双飘忽的眼神东看西望，有时举起手做小动作。我心猛地一沉，那种感觉好象天堂跌落地狱。父亲走进我身边，对弟弟说：你哥哥回来了。他只是抬头看我一眼，又是诡秘地笑了。他已经对我这个哥哥认不出来了。我对父亲说，不要送弟弟到学校了，让他在家里休养吧，他有压力。

2002年夏天，空寂的房间。弟弟的背影，瘦弱，悲凉。那张床，他已经躺差不多一年了。没有人在家，父亲要到田地干农活，我在外无法想象弟弟如何一个人承担着精神的苦痛与命运的惩罚。

那年，父亲收割完了稻谷，决定把那头老牛卖了。原本是想弟弟考上高中再卖给弟弟上学去的，而今弟弟病了那么久，父亲说无论如何也得带弟弟检查下身体。这一头养了十一年的老牛，我牵过，弟弟牵的时间最长，我想这两千多元用在弟弟身上一定有奇迹出现。可医生心黑，见我们是穷人家，问我们带足够钱没有。没钱检查完了就说无什么大碍，那次父亲只拿了几百块的镇定之类的精神病药回来给弟弟。我有点无奈又气愤，真是欺骗穷人的感情，可穷字当头，现实生活还有什么办法呢？

弟弟病了那么久，我和父亲看不到希望在哪天，别人都说这家子给弟弟搞垮了，而父亲不相信，苦苦努力了多年，等来的是命运如此的下场。

父亲为了弟弟，四处奔波，哪怕是一点点的希望。原本不相信鬼神的父亲也相信起别人说什么风水问题，父亲还跑到山里几十里远请来了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来驱除邪恶，满屋都是那些飘飘神符。左邻右舍，村里村外的人都知道我家有个弟弟是疯子。他奶奶的，是疯子就不需要做人的尊严了吗？还说的那么难听。父亲一开始显得很难为情，时常在别人眼中抬不起头来，不过时间久也习惯了。我满眼泪水也是蓄满的力量，弟弟的梦残落了，我要替他实现理想的大学梦。

可我的成绩老是忽上忽下的，就如我的心情沉沉浮浮。到了高考那一年，我压抑不住情感，信手涂鸦几笔，把自己的故事写成写一篇家的故事发表在《中学生优秀作文选》。许多同学看了都很感动，有点鼻子酸酸的。

我即将要上大学了，到时候到一个更远的地方念书，这可不能丢弃弟弟与父亲啊。一个偶然的机会，老师和同学知道了我的家境，他们一下子沉默不言，想不到一向乐观开朗的我，背后有那么多凄美贫苦的故事。我清楚记得那是个寒气阵阵的冬天，我的一封真实感人的故事写照，很快在各班传来来了。几天热情高涨的捐款，尽管天气寒冷，却让人感到了春天的温暖与希望。手里拎着全校师生捐来的大大小小的钱物，我和父亲流下了幸福的眼泪。这次我可做了一次勇士，为了一朵16岁就要凋零了的花朵，一个无辜无助的生命。

2004年的暑假，我没有回家，一放假我就在广州找到了一分礼品厂做起暑期工来。父亲就一个人默默收割稻禾，然后就是播种。

两个月很快过去了，拿到工资的那一刻，我手紧紧捏住劳累了一个暑假的血汗钱，高兴得有点激动起来。可不少啊，一千多快，我的勤快踏实差不多每天都拿了一个小组里最高日工资。

国庆节我归家心切。于是坐上回家的火车在一个浓雾为散的早上回到了久违的家园。父亲一看见我回来了，牵挂的脸上爬满了淡淡的笑容。父亲又和我说起弟弟。这个夏天，家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不用说全与弟弟有关。

这个五月，弟弟有一次傍晚趁出门口洗脚，跑了出来。父亲那个晚上找遍了周围的道路与村庄，没有找到。第二天，第三天……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半个多月也没有弟弟的音讯，父亲很焦急，不知道弟弟在哪如何了，茶饭不思，夜不能眠。有一次天下起倾盆大雨，父亲披着雨衣又到处找啊找。见到路人都问有没有看见我的儿子，行动有点失神的。村里的人都劝父亲不要找了，这样累死了自己，她那么害了你。父亲说起这话，让我心跳感动。哪家养一只小鸡，下雨了都到处看看把它找回来，更何况是自己掌上的肉啊。父亲又要一边打理四亩田地，又要去找弟弟，累得自不用说，每一次都披着失望带着沉重的脚步回来。好几次父亲累倒在床上，爬不起来干活，是不甘于命运的信念让父亲站起来的，这个家不能搞垮了。

弟弟终于回来了，是在一个月之后。那天，叔叔的电话响起了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原来是弟弟倒在他家的果圆，不能动弹了，趴在地上喘着气。那个门主看到弟弟，晒得黑黑的背脊，光溜溜的身子，饿得似一只没了气的狗。他很同情地问起弟弟，弟弟只在地上用小手指画了家的电话号码。叔叔接了电话马上开了摩托车去接弟弟回来，还买衣服穿好，打发了那个恩人。

父亲说的话有点低沉，有点悲伤。回在家里，弟弟的身子一段时间里还不能恢复，父亲又要到田地干活，又要照料弟弟的起居饮食。搞得父亲真的没了信心，又不愿意放手。后来父亲就靠着家里的几亩田地的丰收，慢慢换一些药来使弟弟的病有了起色。

我提着简单的行李迈进屋里，弟弟又是坐在床上，依然是那么的憔悴，瘦弱了许多，还有那表情多了一分阴冷。我问候弟弟，他不怎么里会我，父亲走进来对弟弟说：琼弟，哥哥回来了，你不叫哥哥吗？哥哥那么久都没有回来一次啊。他终于说话了，问了我一下，当我听到他叫我的名字，我是多么的高兴啊，可心里总有那么一点酸涩。我搀扶着弟弟出来庭院，庭院几年前和弟弟一起种的树已经长地枝叶茂盛了，凋落的叶子铺了一地，踩上去有点心痛的感觉。

我拿来两张小凳子坐下，弟弟一开口就说要读书，我知道弟弟那时学习一直很好，只是不命运绊了他两脚，从此他再也不能站起来和过去一样正常了。我说，好啊，你在家一定听爸爸的话啊，治好了病，等哥哥赚了钱就带你到一个美丽的城市读书，还可以看到高楼大厦，什么都有得玩啊。弟弟点了点头，他还是坚决是读书，只有读书才有用，可以赚多多钱。我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只是找不到什么语言来安慰弟弟。

几天的时间过了，父亲没有叫我去田野干活，说晒黑了不好，到学校同学看不起。我在家有时陪一下弟弟聊天，说下过去的故事，弟弟的思维没有变，有时会突然冒出一句话，让人受宠欲惊。有点闷心情一直是如此，看着没有改变的一切，风只淡淡地吹过窗台，古老的记忆打湿了淌下来的泪水。

我走了，父亲没有在家，弟弟躺在床上入睡了，没有来得及告别，我又坐上车到远方寻找梦想了。心里多少的依恋，又多少的郁闷填充了我坚强的心田。

而今，五年的时间匆匆过去了，弟弟还在黑暗中看望不到他光明的渡口，身体消瘦得让人不堪目睹，弟弟一直在用那些五分毒的精神镇定药。父亲已老了，还时常给我电话说一定要等我赚了钱医治好弟弟，不是的话他死也不瞑目啊，我为有这样的父亲而自豪感动，弟弟的命运牵系在我翅膀上，我总会有一天带你冲破阴霾，笑傲风雨，看久违的阳光与彩虹。

呵，那风中摇曳的花朵，脆弱的身子经得起风雨吗？时间的考验把我和弟弟的感情重叠成了坚固的驿站。心若在，梦就在啊。

花开了，花落了——我听见花落的声音，心有点沉沉。花只开过那一年的青葱季节，又在一夜的秋风中稍纵即逝了。那朵快谢了的花儿呵，何时你才能挺起坚强的风姿，摇曳在阳光下春风里呢！你醒悟一下啊，好吗？多少人在期待奇迹的出现！那一天还遥远吗？我呼唤着，等待着。

作于2006年10月28凌晨。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