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竹花cabelo

发表于-2010年04月06日 上午10:56评论-1条

竹花

我无精打采从田里收工回家,放下锄头,手脚都懒得洗,倒在床上就想睡。小屋里没有灯,代销店里好久不卖煤油了。母亲叹着气走了进来,看着我心疼地说;“春儿,洗了脚吃点红薯吧。这样折腾,我儿几时才有个出头之日啊。二十五、六的汉子了,连个媳妇也找不到。哦,今天有你一封信,放在抽屉里”。听到“信”,我一骨碌从床爬起来,立刻去翻箱倒柜搜查了一番。母亲看我这个急样,知道这是一封重要的信了,也许它会给儿子的命运带来转机吧,她从一口放烂布的抽屉箱子的底层把信翻出来交给了我,我接过来就拆,马上亮起了手电读下去。母亲看我摇了摇头,边叹气边说,“唉,电池又该你的死了”。说着,就出去了。

这是一封我盼望中的信,我展开来,一口气读了下去_____

亲爱的春哥:

当你接到我这封信的时候,你一定会非常高兴吧?因为这是你的情妹寄给你的倾诉衷肠的信啊。这信里夹寄了一朵山村的竹花,让竹花日夜伴随着你吧。真正的竹花今世却不能与你同婈共忱了。我感到是很伤心,很悲痛。“斑竹一枝千滴泪”,我的泪何止千滴!我只有对你放声痛哭,我只有对青山喊冤求助!可是青山默默无声。亲爱的春哥,你快来救救我吧,我已经被逼得快要死了,我生不能做你的人,但愿死了能作你的鬼吧,让我的英灵伴着你,哥哥,你来吧。你的情妹在向你哭救啊!

你的心上人 竹花

一九七二年五月四日”

啊!我日思夜想的情妹竹花,你这封声泪俱下的信痛击了我的肝肠,叫我为你忧心如焚!这封五月四日从百里外邻县的山村寄来的信。转到我的手里,已经是一个多月了!闭塞、落后又复杂愚昧的山村啊!五月四日不正是中国青年节吗?可是,一位正直、聪明、漂亮的竹花姑娘却在人生的悬崖上呼救!一九七二年,该死的一九七二年,其实,又何止一九七二年呢,从一九六六年以后,不是每年都如此吗?我猛地想到,不能退凝,纵有千难万险,我也要赴汤蹈火去救竹花。因为竹花,是我的心上人啊!

夜渐渐地黑下去,月亮还没有出来,我再也坐卧不宁了,我想立即起程,飞跑到百里外的山村去,我要把竹花接来。哪怕我再吃苦也要养活她,我不能让她擒入豺狼之口啊!我一头冲出屋外,打起手电就要往黑夜里冲。可是父亲、母亲双双拽住了我的手,他们生气地把我拖进屋里,母亲嗔怪地说:“你又发疯了,黑灯瞎火的到哪里去?我知道是竹花给你来信了,你,一个右派份子的儿子,家里穷的叮当响。能把竹花接过来吗?我儿,只怪你生不逢时,命苦哇!”母亲一边说着,一边痛哭了起来。父亲一言不发, 他脸上抽搐着,我听见两行热泪分明在暗夜里滴地有声,他好像在对天忏悔:这家庭里的一切不幸都是他带来的啊。可怜的父亲,你一个正直、有水平的知识份子被打成右派开除回家已经十五年了,你饱尝了人世间一切辛酸与凌辱,难道你还要对儿子进行所谓的忏悔吗?我的灵魂在颤栗,面对着饱经忧患的父母,我又冷静地想了想自己的家庭与处境,长叹一声,倒头和衣躺在床上,扯着被子蒙住了头。我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悲痛,我躺在被窝里泪流不止!这一夜,我彻底失眠了,我回忆了和竹花的一段难忘的交往——

我是一九六六年高中毕业,尽管我是学校的高材生,又在报刊上发了几首小诗,但父亲的“问题”连累了我,这就注定了我只有回乡当农民的命运。在前途上,我绝了望,什么也别想伸手。随着年龄的增大,婚姻问题十分尖锐地摆在我的面前,我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啊,难道我就没有七情六欲吗?在村里,我暗地追求过几个漂亮的农家姑娘,她们也曾对我暗送秋波,从心里佩服我的才学和人品,可是一谈到订婚,她们在征求父母的意见后,又向我露出失望的神色,因为我是右派的儿子!啊,这该死的罪名不仅要殃及后代的前途,难道我的家也要因此而被剥夺了吗?面对着爱情上一次次无情的打击,我对人生失去兴趣了。我的脾气一天天变得古怪起来,甚至我对“爱”这个字也一天天憎恶了,我成了与爱情无缘的“冷心人”。我清醒地意识到:在小说里读到所谓至高无上的、纯洁无瑕的爱情,在现实生活中原来都是假的,它的头上都长着一对令人可憎的势力眼!在庸俗的爱情“市场”上,一颗闪亮的明珠被裹上了厚重的灰尘而当沙粒遗弃了,我感到可悲而又可怕!我的父母一天天地在衰老下去,眼看看唯一的儿子连个媳妇也找不上,心里是怎样的忧愁烦闷啊!他们开始在暗地里求人“帮忙”。

他们想,也许会有人对我产生“怜悯”之心吧。

肯“怜悯”我的人终于找上门来了。这个人叫李天明,是我们队里一个跑江湖的拳师,早些年,他不在队里出工,经常在外县外乡作武术教练,方圆百里徒弟上千,他交际广,口才好。学“大寨”以后,各地都忙于“改天换地”。武术师傅也被当作“虾公”斗了,(我们这里的农民称大牛鬼蛇神为鲨鱼,小牛鬼蛇神叫“虾公”)从此他只有老老实实的在队里出工,一天在队里的工钱只有一角三分钱。他历来爱广交朋友,能辩世间的真假善恶。他对我父亲的遭遇历来是同情的,暗地里总夸我们父子俩是好人,是黄土里埋了两坨金子。我父亲找他帮忙为我做媒,他自然是满口答应,可是在队出工走不动,消息不灵,他叫我父亲给他一条丰收牌烟,他把这条烟给了队长五包,请了三天假,另外五包就准了他的工钱。他跑到百里以外耒阳县的楠木村,这楠木村原本是他教武术的老“根据地”,熟人多、朋友广,只不过,山深林密,交通不便,亏他老先生不辞辛苦来回两百里徒步行军,在那里打听到有个贫农的独生女儿叫竹花,长的天生丽质,白里透红,年纪约莫二十二、三,也是高中毕业,偏巧还在大队小学教民办,她也很想找一个外地有文化的小伙子,她父母的想法是想招郎上门以续香火。李师傅将这个事给我父母一讲,父母喜上眉梢,迟疑了两三天:他们想不通,他一个独生女要招郎上门,难道我一个独生子就应该去续他家的香火吗?明智的父母考虑来,考虑去,认为在这个“右派家庭”里与其让儿子前途绝望,婚姻无着,不如让儿子去“弃暗投明”。将来说不定在外地还可带着孙儿回归故里,全家重聚。这也正合了我的思想。母亲只是叹息,只是认为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命里注定只好如此吧。于是我们全家都“通”了,李师傅当然也高兴。我们便约了一个日子去与女方见面。

我们约好了在一九七二年春节前五天去楠木村,到了这一天,李师傅带我步行百里来到楠木村与女方见面。

此去楠木村的路尽是崎岖小径,先走二十里平路,剩余都是山路,我走的大腿发酸,李师傅五十多岁却身硬脚健,到楠木村一百里,已经是“如履平地”了。当晚,我们在李师傅的朋友老雷家安寝。我感到奇怪,为什么他不直接带我到女方家里去呢。老雷向我们解释说,他家在这山村里是独门独户,幽静偏僻,最好谈话,无外人干涉。此去竹花家只有一里小路,等天黑了,竹花和父母都会上这里来,你们有什么话尽管与他们交谈好了。于是我们只管抽烟喝茶,只等天快点黑下来。吃过晚饭,竹花和父母点着向日葵杆子火把来了,听到了一阵狗叫,主人“嘘嘘”了几声之后,狗收敛了“汪汪”声,只听到两声“吱呀”的开、关门声,生客就坐在一盆木炭火边相聚了。

李师傅作为介绍人先通报了双方姓名,并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情况,叫我们双方自己交谈,他倒悠哉乐哉地抽起烟来。我发现李师傅在向女方介绍我的情况时,却隐去了我家的真实情况,只说我家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并说我高中毕业后回乡在队里当会计。家里有三兄弟,父母同意让我外出招郎。天啦,这难道就是作媒人的惯常本领吗?如果是这样,那竹花家的真实情况就更值得怀疑了。他们为什么不把“新郎”迎进自己家里去,而要在黑夜里摸上这深山独居的外户来进行“秘密会谈”呢?这里不明显露出“破碇”来了嘛?我又恶心的觉得李师傅也是在做着一笔“生意”了,我不自觉地坠入了受骗的罗网啊,难道天下真的就没有纯洁的爱情了,到处都是凭权作势的肮脏交易了吗?我心里警觉起来,我再不好贸然开口了,我倒要听听竹花家长的高见,于是我双手给未来的“岳父”递了一支“红双喜”香烟,竹花母亲耸了耸那老实巴交男人的肩膀,竹花枯娘只是抿着嘴笑。她一边甜蜜地笑,一边抓了把花生递到我手上,眼里射出灼人的光。这光直烧得我满脸发烫!这时我默默地感到,我在承受一位姑娘放出来的情焰!啊,她确是一位身材苗条,面貌出众的姑娘,她的眼光里含着深情的希望,又深藏着默默难言的隐痛。她不敢久久地直视我,不一会,她就把眼睛转过去,只低头望着那噼啪作响燃烧着的木炭火出神。竹花的母情是一位贤妻良母型的女人,五十开外,脸皮略呈皱纹,显的饱经风霜,她的眼光不时地在对我上下打量,似乎要在我身上、脸上、头发里、眼睛里搜寻出什么神密,看了一阵,她毕竟快嘴快舌先对我说话了:

“你满脸秀气,举止文雅,是一个读书人啊。为什么没有工作?干嘛出来招郎”?

这是一句窥探我心里秘密的话呀,我觉的这女人够厉害,难道她真的看出了我的心事?我赶急将真相掩饰了起来,套着李师傅的瞎调说:

“我高中毕业不久,响应毛主[xi]的上山下乡号召,回乡在队里当会计。我家里兄弟多,出来招郎也是与你女儿前世有缘啊”!

这最后一句话活跃了屋内的气氛,解开了各人心头的疑团,火炉边的气氛也融洽了许多。惹得竹花又抬起头来对我露出了甜蜜的笑。

我们于是开心的天南海北扯淡起来,从油盐柴米扯到娶亲嫁女,从队里生产扯到国家大事。最后又回到招郎上门的具体事宜。我到最终也没谈到心头的隐患。我感到无聊,我认为自己又被人拉上了一个不知胜负的人生赌场,这是在给自己最珍贵的爱情作游戏。我们谈到晚上十点多才散,我只巴望快点过去这一夜,盼明天好早早起床,再翻山越岭回家去。

晚上十一点钟左右,月亮爬上山坳了,竹花的父母要带她回去了,末了叫我和李师傅明早到她家吃早饭,要将我作新郎正式杀鸡款待。并同意叫我们立即办结婚手续。我感到又喜又惊。喜的是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媳妇,惊的是她们竟对我还不正真的了解,就贸然作出了决定。我想窥出竹花姑娘心头的真正秘密,也好找机会把自己的真正身世透露给她,看她是不是真心爱我,以便让她慎重其事。在送她们出门的时候,猛抬头看见深山密林皎洁的月光,突然想起了杜甫的两句诗,于是脱口而出:“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我想以用这两句诗来试探竹花的才学和心事,不料竹花去有意跳过去两行,随口呤了:“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两句。啊,竹花不愧是山村一个真正的才女,她有着深邃而丰富的内心世界啊。这时她突然停下不走了,跟父母说,她要晚点再回家,要与我单独谈一谈,叫父母先回去。她父母眼见我们木已成舟,不必再担心发生什么意外,于是也只好答应,先走了。等她父母走后,她并没有马上走进老雷的火炉旁,却又对老雷说要立即回家,叫我单独送送她,为了不伤姑娘的自尊心,我只好答应。我已猜到姑娘有什么心事了,也好,我们就借此机会好好谈谈吧。

我只在小说里的看过谈爱,现实生活中的恋爱其实我还根本没有体验,我以前的几次恋爱,其实只是谈“生意”而已,“生意”做不成,只好不欢而散,各走东西,连一丝眷恋的心理都没有。和姑娘单独在一起谈心,我还是第一次呢。我们谈什么好呢?我感到非常腼腆而又尴尬,山深密林,万籁俱寂,头上中有皓洁的月光,露水已打湿了双脚,两个人走到这僻静的山间小路上,不觉有些害怕,但竹花毕竟是山里姑娘,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比我胆大的多,她一点也没有畏怯之感。我们约莫走了半里路,已看见山下的小屋了,也许那就是她的家吧。她竟然停下来,拉我坐在一块光滑的大石板上。两眼炯炯地凝视着我,想试试我会对她作出什么反映。我毕竟是个书呆子,对爱情变的痴呆而又麻木的我,会对一个还不真正了解我的陌生姑娘作出什么动作呢?我只细细听着山下缓缓的流水,想赶快送姑娘回家去。竹花足足看了我两分钟,忽然开口了:

“春哥,你是全相信媒人对你说的话了吗?”

“什么?难道他说的有假?我今天跑百里山路来见你,都是命中注定的啊。让我们只相信命运吧”。

“春哥,我不是一个贫农的女儿,我教民办也是命运逼成的,现在我已经解除职务了,但我不相信命运,我要与命运抗挣。春哥,你不要招郎吧,我愿意嫁到你家里去”。

“这些话你都是出自内心?你一定有什么难言之痛。竹花,这里只有你我,你就尽情地诉说吧”。

“好的,春哥,我看你也是一个很有文学素养的人,你也一定有难倒的苦水。不然,你家乡那么多漂亮姑娘为什么就没有一个看中你呢”?

一语道破伤心事!竹花你真有眼力,在百里之外的月夜山村,难道我真的遇到了意中人?此情不吐,更待何时?于是,我掏尽心底,率先跟竹花吐露了自己的肺腑之声。我的话句句打动了姑娘的心,叫姑娘一时惊慌、一时愤怒、一时难以自持,悄悄向我靠拢,一时又情不自禁,洒下了一掬同情之泪!月亮好像在悄悄地给我们站岗,不时地向我们甜蜜地打着招呼。接着,竹花向我倾吐了她心底的苦衷:

竹花在家是一个受人宠爱的姑娘,她是父母唯一的掌上明珠,从小父母向她洒下了大量爱的心血,好不容易供她念完了高中。毕业回乡后,在这穷乡僻壤之村,成了队里唯一有高中文化的姑娘。在文化革命中靠造反起家夺了权的新任大队支部书记木生,却是一个糟糠之徒,因为也只有二十多岁,非常妒忌竹花,做梦也想娶竹花作老婆,但竹花的父亲是富农成份,他又怕遭人耻笑,于是千方百计拉拢竹花,叫她与家父划清界限,做新时代“鱼珊鳞”式的青年。后来,木生又利用手中的职权,让竹花当上了大队小学的民办教师,并多次在会上假意表扬竹花,说竹花是“可教育好的子女”,并要拉她入团。竹花因为想为山区人民作贡献的心切,深深热爱教书这项职业,只好将计就计,走上了教学岗位。在竹花当上小学民办教师后,又多次强调教师要住校办公,晚上不住校的要每月罚款五元(当时民办教师的工资也只有每月五元),可这所小学只有竹花一个女教师,当竹花以纯洁的心理来理解这所谓铁的纪律和神圣的教规,把铺盖搬到小学校里去住时,却正中了木生的下怀。木生几次以检查住校办公为名,晚上一人窜来学校,赖在竹花的小房里,嘻皮笑脸,企图调戏她、侮辱她,每次都受到竹花严正拒绝,把这个“赖皮”赶了出去。木生不甘心,就找人配了一把开竹花房门小锁的钥匙,一天黄昏,当竹花出外有事时,他偷偷溜进竹花房内,在床底下躲藏起来,当竹花晚上回房看完作业,准备上床睡觉的时候,刚一熄灯,木生立即从床底下钻了出来,猛扑到竹花滚烫的胸脯上,一个劲的狂吻,拥抱,抚摸她的ru*房。竹花立即高声呼叫:“来人,抓贼,抓贼呀。”惊得附近村庄的农民赶急跑了过来,将门撞开,发现是木生企图强j*竹花,吓得木生灰溜溜的跑了。这一次幸亏竹花拼命挣扎,在木生阴谋未遂之际,人们赶到了。于是木生对竹花恨之入骨。从这以后,竹花再也不住校了。后来,木生又几次登门,死皮赖脸地向竹花求情,要竹花嫁给他,并对竹花父母说,只要答应将女儿嫁给她,这富农成份也可以改过来。并许愿每年给两百元赡养费。竹花父母经不起权势的压迫与诱骗差点都心动了,看到大势如此,已经勉强松口了,但竹花看到木生讨厌缺德,坚决不允,几次把木生送来的礼物摔到了门外。这样,就惹怒了这个不可一世的村霸。因此,竹花很快被解雇了民办教师,竹花的父母也在“月月讲、天天讲” 的阶级斗争中被一再无辜地批斗,并戴上“高帽子”挂牌游垅。木生还扬言要抓竹花上台斗争,罚跪。因为她“反对党的领导”,企图逼死这个青春少女。由于主持公道的老村长杨白坚决反对,批斗竹花才没有得逞。后来暗中保护了竹花,并千方百计督促竹花的父母另找高婿。竹花为了远远地躲开这个地头蛇,很想嫁到山外去,可是她的父母因为看到她是一个独生女,总想招一个女婿上门,以续香火,可是附近的后生谁愿意进富农家庭呢。当李天明师傅为我在这楠木村找到竹花姑娘的时候,大队长老雷极力促成了这件好事。可是老雷也对李师傅只道其一,不道其二。把竹花的家庭成份和竹花的遭遇隐瞒了,因为他唯恐外地的小伙子再嫌弃竹花。当竹花父母得知我也是一个高中生,并且在队里当了会计时,心里盘算这么一个女婿比木生才貌都强,于是欣然应允了。

在老雷家我与竹花见面的一场戏完全是由老雷一手导演的,他们要搞一个先结婚,后摊牌的悲喜剧。难怪他们是那么急于要我和竹花办结婚手续,他们一方面是怕夜长梦多,另一方面也想快点把我这个新郎“娶”过来。可是竹花的父母哪里知道,爱情是在相互透彻了解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啊。

当竹花对我谈吐了满腹真情之后,我立即明白了一切,我的头脑变的异常冷静与清醒,我庆幸自己找到了一个同命相怜的好姑娘,我不禁在内心里叹起气来:真正的爱情却原来都是相同命运的结合啊。命运之神啊,你给了我与竹花一根感情的纽带,你是否能为我们的结合继续开放绿灯呢?

夜,异常的宁静。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露着笑脸好象在向我们祝福。山村的月夜一切都那么和谐幽静;山村、溪水、树林、岩石、小草、荒坡,都罩在一片无垠的、淡淡的、朦胧的,美妙的月色之下。远处,不时传来几声“汪汪”的狗吠;近处,村庄里的公鸡在“喔喔”地叫,人们都鼾然入梦了。我忽然想到,在这美丽月色下进入梦乡的人们,都有着月亮般皎洁纯净的心吗?如果世界上的人们,都像这美丽月色下的草木山川那样相处得那么宁静和谐,该有多好啊!夜深了,冷风拂来,我们浑身感到一阵凉意。我们站着谈了两个多钟,竹花姑娘这时突然感到失落了什么,她非常惆怅,要把这珍贵的东西拼命地找回来,她感到这东西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她不能让这珍物再失掉了。她立刻像一头小山羊忘情地向我扑过来,紧紧地依偎在我的怀里。这时,我也马上想起了小说中谈恋爱的方式,那情那景已不是遥远的不可捉摸的东西了,也不是文人故弄玄虚的惊人之笔。在眼下,在这月白风清的良宵,不就是眼睁睁的现实吗?过去我失去的东西太多了,变得麻木而迟钝的爱情触觉被少女的馨香猛地复苏了起来。我周身的热血在剧烈的上下翻滚,我的心口在不停地“怦怦”跳。我为什么要那么自卑自贱呢?我为什么要那么呆板迟钝呢?我应该争取自己应得的一切,我要夺回失去了的青春幸福,我要争取到自己宝贵的爱情。现在,我不是如愿以偿了吗,虽然这是在远离家乡月夜山村的邂逅,却富于多么浪漫的山野诗意!这是两颗心的碰撞,这是两股呼吸的相通,这是两腔热血的融合,这是两泓山溪的汇流。一瞬间,我的勇气猛然增长了十倍。自信和胆量陡然膨胀到应有的程度。我不顾一切地放开手,将竹花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狂热的拥抱、亲吻……这时,只有这时,我才觉得自己是在真正向命运抗争,是在向夺去我青春和爱情的恶魔挑战,是在恢复一个昔日真正的“我”。

月夜下,我和竹花拥抱了很久,我们谁也舍不得分开。忽然,我们的背后响起了“窸窸”之声,难道是山村里的野兽在出没?慌乱中,我们松开了手,树林里走出一个莽然大汉,竹花吓得怪叫一声,立即跑开了,她迅速地躲了起来。我来不及躲避,已被那莽汉抓住了衣领。我反脸一看,是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男人,一蓬乱发,满脸横肉,脸上布满了阴森的杀气,嘴里还喷吐着一股作呕的酒味。我不认识他,但猛然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企图奸污竹花的木生了。不然,竹花为什么这么怕他呢?我顿时怒火中烧,兵来将挡,水来土挡。我决定要与他拼一场了!为了不使竹花再受伤,我立即对躲起来的竹花大声喊:“竹花,你别等我了,快回家去呀”!

木生听我一喊,立即露出了狰狞的大笑:

“你小子不打自招,那来的?好大胆,你与竹花深更半夜在山里搞什么鬼,捉奸捉双,老实交代。说,不然就把你绑起来”。

“你有半斤,我有八两,你敢绑,我就敢拼,今天我们拼个鱼死网破怎么样”?

“你奸污民女,罪大恶极,我要报告公安机关,让他们逮捕你”。

“你胡说!不准你污蔑!我与竹花在谈恋爱,你敢把我怎么样”?

木生这小子也是吃软怕硬,他专门在暗夜里到处窜门,好酒贪色,寻花问柳。有时也怕遇到强的对手,本大队的人慑于他的权势,外地人也怕他,也许是因为他见我是外地人,五短三粗,气壮力猛,从外表上看象个江湖豪侠,生怕上当吃亏,猛然拽了我一下,我狠狠地回敬他一拳,他连后退踉跄了几步。他只好认输。这时老雷突然来了,他向木生说了我的身份,木生只好假惺惺向我道歉,但是在明亮的月光下,我看到了他两眼向我射出了妒忌的凶光。老雷一把拉我进屋,并问竹花哪去了,我说竹花回去了,老雷又客气地叫木生再进屋喝杯酒,可是木生再无脸赏光,只好悻悻地溜到他自家屋里去了。

回到老雷家,老雷心疼地对我说,为了保护我和竹花,他已在林中等我们好久了,若不是他在,今晚我又要吃木生的暗亏了。我想起刚才与竹花在林中的谈话与拥抱,也许这一切老雷都知晓了,不觉一阵脸烧,又立即意识到:老雷可真是个好人啦!

当晚,在老雷家里,我睡的挺香,我做了一个美妙的梦,我梦见与竹花结婚了,在花烛之夜,我们尽情畅饮,互相对诗,不久我们还生了个胖娃娃。那是多么令人醉心的天伦之啊!醒来,我的思想还在梦境中徘徊,但愿这梦境很快变成现实吧。

第二天早上,起床洗了脸,竹花和她父亲又来叫我和李师傅了。见到竹花,我的脸一阵俳红,按照昨晚定的计划,今天早餐到竹花家去,他家要将我作正式新郎款待,也许她母亲正在家里杀鸡摆宴呢!竹花叫老雷也一同去,我感谢他昨晚的搭救之恩,也一定要他去,老雷想成人之美心切,愿意帮忙到底,因此和我们一路同行了。

进了竹花的家门,竹花母亲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她好像有点阿庆嫂的风度,招呼我们火炉边坐,摆了桌子,端上来摆满糕点糖果的木雕团盒(一块圆木雕成七格的茶具,里面装茶点糖果,待客象征团圆和气之意)。提来一壶香甜可口的米酒,还有煮了的一碗满满的鸡蛋。在一九七二年,摆上这些东西可不容易啊,这说明竹花一家对新郎是如何盼望心切,真是倾其全力,真心实意啊。在吃茶点的时候,我打量着竹花家房子,她家有里外两间土砖房,都是黑的没有粉刷,里间屋有一张凉床、一个衣柜、几把竹椅还有装衣服的白樟木箱,没有写字台也没有热水瓶之类,这算是卧室。外间屋除了大炉、宽板凳、碗柜、水缸之外,地上乱堆着疏菜、芋头、红茹之类。靠后门的窗户边还有一口柴火灶,上面架着一口大铁锅,是喂猪煮潲用的,灶的侧面用土砖垒了一个鸡舍,上面用板子搭平就当作切菜的菜板。打开后门,就是茅草盖的猪栏和厕所,这是地道的农民之家啊。从这些家具摆设来看,没有一样起眼的东西,连漱口杯都没有,说明竹花家的境况也是十分困难的,但这里令我感兴趣的是,她家的屋后面有一大片竹林,透过花格窗就看到拥挤的枝枝相靠,笔挺参天的楠竹林。难怪这地方叫楠木村了,这楠竹粗如碗口,根根都有三、四丈高,三丈以下都是笔直的粗竹杆,竹顶是竹穂,叶花经冬不凋。一些略呈嫩黄色的老竹,尖尖的翠叶间还长有竹花,这竹花颜色不鲜,呈紫灰色,却任凭冬雪摧残也绝不凋落,据说它还能结出竹籽。这时我突然想起竹花姑娘的名字来,她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大概是她父母对唯一的女儿寄托了良苦用心吧,只希望她永远长在楠木村这块土地上,不招花花公子的朝爱暮弃,不惹蜂蝶纷纷来竟相采蜜,但愿她能经霜傲雪,结籽育苗。这个名字凝聚了父母对女儿的一腔心愿啊。可竹花姑娘呢,她能随父母的心愿,永远在楠木村这个土地上“结籽育苗”吗?正当我在凝思遐想之时,屋里挤了满屋子的人,他们都是来看“稀客”的,听说竹花招了一个百里外的有文化的小伙子,同村的人谁不想来看“稀客”,评头品足呢。我对围着来看稀奇的人群满不再乎,看就看吧,是男人给他们每人敬一支烟;是女人、小孩每人给她们抓一粒糖,很快地就打发他们走了。茶点招待过后,接着是吃早餐,早餐一共有九个菜,竹花母亲果真杀了一只老母鸡,还有鱼、肉、蛋、豆腐、白菜、炖汤之类。客人只有我和李师傅两个,陪客却挤了满满一桌。竹花在一旁乐呵呵地端菜、敬酒,竹花父亲陪我们饮酒,她母亲满心甜意地在厨房忙个不歇,来了这么多不相识的陪客,大队长老雷指点着向我介绍刘支书、妇女主任、民兵营长还有一个是生产队队长和他的老婆等。大队支书木生是竹花的对头,当然不在吃请之列。这么多生客熟客凑在一堆,原本就不融洽,只能勉强地互相谦让寒暄,劝酒,显的极不协调,大家都装着斯斯文文的样子。在这种场合吃饭,我实在感到拘束,心里老大不快。为什么要请这么多不相干的陪客呢,我忽然想起竹花家的社会地位之可怜了。他们要靠巴结当地的小头头才能过日子。同时我和竹花还没有办结婚手续,要靠这些“罗汉”们动舌动笔,开恩出“条子”,还有我的落户问题,我要把户口迁来,还得首先要这边的“准迁证”。这也就是请这一桌陪客的意义了。可是掌管大权的支部书记木生没请来,这不是故意杀鸡给猴子看吗?这里面会不会节外生枝呢?想到这一点,我又感到忐忑不安了。

吃完早饭,竹花收拾了碗筷,又给每人倒了一杯浓茶。这时,竹花的母亲拍拍身上的灰,利索地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一边歉意地给大家打招呼,一边马上提及到办我的落户和结婚的手续问题。大队长老雷当然是极力赞同,妇女主任也满口应诺,可是掌管红印的秘书却一直不开口,生产队长却死死盯着我看,不怀好意地问我读了多少书,家里是什么成份,为什么出来招郎等。我说自己是高中毕业,在队里当会计,队长立即低头沉思起来。秘书呢,口口声声要请示支书研究再说。请示木生,木生会同意吗?这不都是在逢场作戏吗?看来,他们是商量好了的,要来吃竹花、卡竹花、胡弄竹花一家人的。啊!那么一张条子,一个红印的实际操纵大权都掌管在木生手里,木生不开口,什么人也不敢动。大队长老雷也蒙在鼓里呢。一个大队支书可以掌管一千多人的命运,你结婚要经他批“条子”,他要那个姑娘,姑娘却无法逃落他的手心。这就是十年“史无前例”中大队支书的特别行政大权啊!我,一介书生,三尺微命;竹花,一门闺秀,两条小辫,又怎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呢?一桌酒席吃了,几十元血汗钱花了,变成了“土官”们的肠胃之物,嘴一抹,走了。扔下的是一片冷语,是喷血的嫉妒心!啊,我突然意识到:他们是怕我到这里出人头地,他们又怕春燕飞出土窝,他们要叫春燕在这土巢里伤情啼血,让他们开心、娱乐,可恶!

竹花,你是怎样想的呢,你能够冲破阻扰,摆脱自己可悲的命运吗?

请来的陪客一个个抹嘴走了,老雷只有唉声叹气,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临走时,他向我和竹花握了握手,含着满腹深情,眼光里噙着抑制不住的愤怒的泪花!竹花一再向他哀求,叫他帮忙,他也只能道出内心的难言之痛,爱莫能助。竹花的父亲呆坐着象一个木人,不知如何是好,竹花的母亲满怀怒气,又对我极力加以安慰挽留。竹花本人呢,也许她心里正处在翻江倒海和一个瞬间的平静,她在考虑一个新的对策,也许她要学皇宫公主的样,随王子私奔。一场续香与断火的矛盾在母女的心里激烈地展开,一场可怕的家庭悲剧眼看就要发生了。

在陪客们都走了后,李师博也叹起气来,他眼看费了那么多心血与辛苦促成的好事在顷刻间分解,心里很不自在,感到既对我不住,更在回去后对我父母不好交代,也枉费了竹花父母的一番苦心。他感到再呆下去,已毫无意义,他拉我走,叫我赶快离开这又块事非之地,不如回到家乡再苦做苦吃,盼另一个命运之神的降临吧。我对竹花一往情深,舍不得离开她,又不能不马上离开她,我记起了昨天晚上在山林里与木生相遇的可怕一幕,再呆下去,会有什么好处呢?可是丢下竹花,我于心何忍?竹花的吉凶未卜,她又会落得什么结果呢?

最后,我还是决定要走了,把无限眷恋与一片相思之情留给竹花,待有朝一日,我们重来相聚,“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与竹花告别,与竹花的父母告别,竹花难舍难分,死死地抓住我的手,她叫我一定要留下来,我们一起去告状,到公社和县里去告他们!可是,因为我有深切的痛苦经历,我看到了那告状的实质和必然结果,我不愿意卷进那场伤心费神又损财的宫司里去。我一再劝慰竹花暂且忍耐,珍重玉体,盼望天明之时,我与李师傅上了路,竹花却坚决要送我,她父母唯恐竹花出事,唯恐她被我带走,这一家将失去唯一的依靠,硬拖着她,不准她送,她挣扎着要送,她的父母一人拖住她的一只手,只好陪在村外的路边目送,竹花泪流不止,我走了好远,回头看,见竹花的身影还在路上,她的父母一左一右,三人如同一座伤神的雕塑……..

我从楠木村回来有几个月了,我一连给竹花去了几封信,我天天在盼竹花回信,夜夜在思念竹花。今天,我突然收到了竹花在五月四日的来信,可是却让我痛断肝肠!竹花肯定被木生奸污了,她终于逃不了木生的魔掌,她的父母又是那么偏爱女儿,守着封建的老传统,绝不允许女儿出嫁到山外,这又难免造成了竹花可悲的命运。可是假使我把竹花接到我家来,我们没有结婚证生活在一起,又会怎么样呢?

后记:

这些都是几十年以前的事情了,这是我一段真实生活和情感的纪录,十年内乱留给我对生活的反思,促成我写了这篇小说,我劝读者莫要把它当成真小说读,就当作一面反映大千世界历史一角生活的小小反光镜吧。现在竹花又怎么样了呢?后来我通过多方打听,知道竹花在山上砍柴时,确实被木生奸污了,她要跳崖自杀,在自杀的时候,并且喊着我的名字,叫我去救救她。可是,她呼天不应,我不在她身边。当她跳崖以后,幸好被一棵树丫挂住了,一个老实巴交的砍柴后生用绳索把她救了上来,竹花的父母感谢这个后生的救女之恩,逼迫竹花与这个后生结了婚,这后生家贫如洗,无父无母,又无文化,招郎最合适,这遂了竹花父母的心愿,可是却苦了竹花,竹花在盼我无望之后,又碍于这个后生救命情分只好屈服于命运的安排,将就与他结了婚,现在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理想、志气、抗争、追求在她都成了虚假的名词,她每天奔波于生活与儿女伤神之中,只是有时在灯下还呤几句古诗,也许她还在怀念着不可重聚的我吧。

青年时代的好梦在人的一生中都是永久难忘的啊!

最近几年,我参加了工作,写起了小说来,如果竹花看到我这篇小说,又将激起多少感情的波澜呢!但愿我这篇小说她看不到,让她在平静的生活里永远平静下去吧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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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自在飞花如梦点评:

青春的记忆是深埋在土里的种子,总会在不经意间生长得枝繁叶茂。可那段让人甜蜜也让人伤神的过往,却比深埋的种子还更具生命力,总在不经意间,拨弄着我们的心菲。
一篇纪实性的小说,道出那个特殊年代特殊的情感的悲欢离合。不错的小说,问好作者,推荐了。

文章评论共[1]个
cabelo-评论

谢谢编辑的推荐!尘封的记忆总是拨弄着我的心弦,我总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与悲愤,情感啊是被时间的流水冲不淡的,倒像装在坛子里埋在地下的美酒,时间愈久,味道则越来越浓!at:2010年04月06日 中午1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