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8月18日,是熊瑛家人最悲痛的日子,也是我最难过的日子。悲痛和难过的是,熊瑛的妻子儿女失去了他们最崇敬的亲人,我也失去了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好大哥。
记得就在当天早上,我习惯地打电话问他的感冒好些没有,想约他出来到公园里喝茶。他说:“县医院诊断我是呼吸衰竭,叫我马上转院上成都。”说话中还咳了两声,但听语音宗气,和平时相比还没感觉到有明显差别。我说:“那就赶快到成都治疗吧,治好了回来再耍。”他说:“好吧,就这样,我还要去办转院手续。”打完电话,呼吸衰竭这个要命的医学术语在我头脑中不断闪现,我不由自主的换了鞋子开了门就想出去陪他一起上成都,但马上又想到他们一大家人,怕车子装不下,犹豫了好一阵,最终没去。没想到下午四点钟噩耗传来,熊瑛去世了!我一听到这消息,难受的许久说不出一句话,心中打呕直想吐。当时有三位朋友与我正在打升级,见我是这副尊容,都知趣的丢下牌跑了。我好后悔啊!早知是这样,我就是打的坐公交车也要陪他一起去。晚上六点过,熊瑛的遗体回到彭山,我在挽联上直抒:“熊瑛:我永远也忘不了您!”
熊瑛患的是肺癌,去年四月发现的。家人亲友和医生表情笨拙地瞒了他一个月,说患的是“阻塞性肺炎”,但他在查病的当天就从这种表情当中看出了自己患的是癌症无疑,他也假装不知道,也瞒了家人一个月,为的是家庭气氛,最后还是他自己说穿了这个善意的谎言。之后到川医诊治,六月初到成都陆军总院定点放疗,共要放疗三十五次,每周五次,周一至周五一天一次,周六和周日就回家休息。每当他一回家,我就家去探望他,周周如此,偶有没回来的时候,我就到成都去看他。就在他临去世的前十天,也就是八月八日星期六的下午,他带着全家人约我在河边上喝茶,我见到他手拿纸扇,戴副眼镜,衣襟腰扎,神采奕奕地向我走来,我还开他玩笑说:“你这样子,哪里像个病人?简直就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大学者、老帅哥!”他高兴地说道:“放疗还有一周就完了,我的体重不但没减轻,还增加了一公斤,头发也没白没掉,咳嗽也减轻了许多,看来效果不错。”那天下午天气太闷热了,包括他在内大家都不停地出汗,直到太阳落山,才有一丝凉意。可能就是先热后凉的缘故,第二天他就感冒了,但他仍坚持到成都想把最后的几次放疗完成,结果因感冒重还有两次没完就回来了。他的意思在彭山治感冒方便些。因为感冒,咳嗽得很,于是天天到县医院门诊打针输液。有天我到医院去看他,见他精神不佳,陪他输完液后,他叫我到他家去,我说:“你身体虚弱,我就不打扰你了,回去好好休息调养,等好些了我们又耍。”谁知道这竟是我们两朋友的最后诀别!四天以后他就驾鹤西去了。一想到这里,我心里特别难过,早晓得我就应该陪他回去,他那时是多想有个知心朋友陪他度完最后的时光啊!
熊瑛与我相识之前,我们早就神交已久了。早在82年我们同时参加了县党校的哲学培训,结业考试我得第二名,但在男性学员中我是第一名;熊瑛是以学员代表的身份在结业典礼上发言,他清雅明脆的口齿、缜密的逻辑思维和超强流畅的口头表达能力顿时征服了全体师生。我当时就感到我的实际水平和能力远远落后于他,继而产生了想交这个朋友的意愿。但阴错阳差,世事躇跎,由于不在一个系统,工作上没什么联系,平时碰见也就互相打个招呼而已。一直到了95年夏,这天中午我骑个自行车从卫生局开会回来路过党校,熊瑛在党校门口送客人正与人递烟,见到我顺口调侃道:“毛二哥,来整杆烟。”当我把车停在他身边时,客人已经走了,他就邀我去他家喝酒。磕睡遇到枕头,我早就有心结识这位大哥了,所以爽快地应邀前往。酒桌上一见如故地敞开了话匣子,当然首先免不了对当年培训班上的表现相互吹捧了一番,之后谈到各自的经历,各自的发展,再到各自的喜好和对社会的关注。说到文学话题时,他还把自己写的诗拿出来给我看,基本上是古体五言或七言绝句,大约有二十来首,读起来朗朗上口,意境高雅。二人一台酒喝了三个多小时。通过这台酒,彼此都感到我们相同相通的地方太多了,相识恨晚。从那以后,我与熊瑛就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了。我们经常河堤散步,河边、公园喝茶,也经常到附近有人文风景的彭祖山、将军湖、黄龙溪、三苏祠游玩。除特殊情况外,我们至少一周要聚一次,有时两三次,有时天天钻拢。然而我们的聚会绝大多数都是清茶一杯,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是心灵上的交流,是思想的碰撞,其内容大多是文史哲之类,是对社会对事物认识的讨论,而从来没有半点互相利用的意思,如此过了十五个年头,一直到他去世。
熊瑛给人的印象是:英俊睿智儒雅潇洒,一副学者风度。从与他的交往中我了解到,他是开县人,少年丧母,刚读高中又丧父,不得已到彭山姑爹处继续读书。64年高中还未毕业,为了生计,未满十八岁的他就像雄鹰一样展翅高飞,只身独闯新疆。在新疆他当过临时工,当过井下煤矿工人,由于成分不好是地主家庭出生,受过歧视和排挤,在井下一干就是三年。后因他确实有才,而那时的干部好多都是文盲,要利用他,才让他上井来搞文宣工作。工种的变换,使他感觉到组织上在重用他,从此激发了他学习上进的极大热情,在此期间他系统读了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读了共[chan*]党宣言和马恩列斯的一些著作,读了鲁迅的好几本集子,还看了很多的古今中外文学名著。用他自己的话说“光写的读书笔记就有二三十本厚厚一大摞”。这对他获取知识提升文化树立马克思主义世界观起到了关键性作用。新疆的广阔博大和风沙霜雪孕育了这个年青人的成长。
79年熊瑛调回四川,在彭山工务段任办公室主任。他以自己丰富的学识才能和勤劳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给领导参谋得头头是道。在他激情四射的勤奋努力下,工务段从精神风貌到工作业绩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上了一个崭新的台阶,而他本人也获得了上下内外众口一致的好评。82年党校培训结束后就直接留党校当教员。这下熊瑛的学习劲头更大了,工作热情更高了,也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十年(82到92)我的主要精力就是用在学习和工作上,家里一大堆事基本不管,我的第二次文化理论水平的飞跃就是在这十年获得的。”熊瑛主要讲哲学课,深奥的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他那里早已烂熟于胸,章节、原理、范畴、概念之间的内在联系和区别整得头头是道,厚积薄发,深入浅出,举一反三,信手拈来。有一次他给我摆龙门阵时说:“很多人把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辩证关系搞不懂,为什么生产力发展到一定程度生产关系就不适应了嘛。为什么?不就是社会收入与社会分配的矛盾运动吗?就这么简单。”“我可以在半个钟头之内把哲学做个系统概括,也可以展开讲它几天几夜。”听他讲哲学,就像听神话故事一样生动,易懂不易忘,不少听过他讲课的学员爱说:“熊老师,这回听了您讲的哲学,我听懂了。”“听熊老师讲课简直是一种享受。”除讲哲学外,他还先后给县委政府多个乡镇多个部门进行过理论辅导讲课,其内容涉及初级阶段理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三个代表等等,勘称彭山第一嘴,且为全县各级各部门熟知和称道。正因为如此,他先后被评为省市县的先进个人和优秀党员,也分别当选过县人民代表和政协委员,93年还任了彭山党校的副校长。
熊瑛的文化学识是一流的,人品修养也相当不错。他为人正直,德才兼备,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心怀坦荡,诚实守信,惜贫怜弱,乐善好施,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不打牌,不赌博,家庭责任感强。一辈子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人的事,而做的好事却无数,但从不炫耀,也不计回报。其他的都不讲,我只说他乐善好施惜贫怜弱做好事的事情。早在新疆时,也不知是他的天性使然还是社会地域氛围的缘故,他就广施爱心,接济困难朋友,临时收留没处落脚的闯哥们,帮人想办法找工作出路的就有好几起;在别人困难时送钱捐物、赠家俱衣服的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次;调解朋友间、家庭间的矛盾等等那是家常便饭,说都说不完。到彭山都二三十年了,当年他接济过的新疆朋友还络绎不绝地越过万水千山来看望拜访他。八十年代初工务段一个职工因犯了计划生育国策错误被处以罚款、开除留用的处分,工资降低而且被扣,负担重,家中又有病人要钱医治,一时间逼来要吊颈。熊瑛不但从精神上给了他安慰和开导,经济同样困难的他还慷慨地把自己刚领到的当月工资全数支助了这位职工,帮他过了这个坎。
九六年熊瑛因我的关系认识了我的干亲家丁建梅女士,九七年初丁建梅遭变故,工作没了,原单位又叫她把住房退出来,对她来说那简直就是末日来临,我是无能为力一点办法都没有。熊瑛本是个为自己的事都不愿去求人的人,但这次他为帮助丁建梅能活命,义不容辞地先后多次去县宾馆、物资局等部门单位给她联系工作,最后把她落实在长寿山庄当大堂经理。工作单位有了,住房就有着落了,当时只需三千元就可在物资局买一套小户型的政策性住房,但丁建梅是一无所有。还是熊瑛的爱人对我说:“毛二哥,我们一家借一千五给她先把房子买下来,以后她有了钱的时候再还我们使得不?”结果我们各人逗了一千五把房子的问题解决了。因我家没条件,丁建梅在长寿山庄上班,她十岁的女儿就在熊瑛家吃饭,还送她上学。丁建梅值夜班,女儿就睡在熊瑛家里。这是多么的无私,多么大的帮助啊,简直就是给人起死回生的巨大帮助!
熊瑛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也可以说是导致他病的最大缺点:就是对社会上的贪污腐败忌恶如仇,深恶痛绝。我与他每每谈到此事,他总会声嘶力竭脸红筋涨地大声遣责这种不齿现象和行为,而且往往为这事气的踹不过气来。他历来非常关注国家经济建设和社会时势政治的发展变化,就在病中,他还说如果老天能再给他些时日,他要写一部改革开放三十年成败得失的书出来,哪怕能为社会起到一丁点作用,也了却了他的心愿。很有点国士气质。熊瑛最大的遗憾是,他没有当过哪怕是最小单位的一把手,没能充分发挥出自己的才能,没能体现出自己的社会价值。他自信,如果是当了一把手,不管在哪个单位,他都会尽力把它搞成最出色、第一流的。
十五年来,我在熊瑛大哥思想情操的影响和熏陶下,自觉文化知识和思想境界都有了显著的提升,他既是我的朋友,也是我做人做事的老师,他就是我的良师益友。我十分庆幸这辈子能结识到一位这么优秀的好朋友。如果他和我都还有来生,我下辈子还想与他交朋友。熊瑛去世了,我非常怀念他,经常在梦里见到他。今天是清明节,是悼念故人的日子,故而写下这篇纪念熊瑛的文章,缅怀我对熊瑛的思念。
(2010年4月5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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