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庄公不但毒,而且滑。他的毒可以让人不能说毒,他的滑,也是“滑”得别致,恰如泥鳅。
弟弟死了之后,认为自己大功告成,郑庄公不免忘记了“孝子”角色,因为对母亲打心眼里痛恨,就把她给弄出京城,说是安置,实际上是“幽禁”起来,还说了那么一句让妈妈既不好意思、良心不安,又万分痛苦的话。姜氏心里虽然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但确实是自己“无情在先”,也就怪不得儿子“无孝在后”,伤子之痛,再加上心里可能也感到内疚,于是也就只能“出居颍地”,过着清汤寡水的幽居生活。根据《左氏春秋》写成的《东周列国志》,在写到这里时,说郑庄公看不到老母亲,“良心顿萌”,有反悔之心念母之情。这可能有不实之言。因为,郑庄公说的话很有意思,耐人寻味:“吾不得已而杀弟,何忍又离其母?诚天伦之罪人矣!”这话里面,就根本只有“妈妈只是弟弟的妈妈而不是我妈妈”的意思,这种“良心顿萌”,是靠不住的。我认为,他的这种“良心顿萌”,与其说是出自对母爱的渴望对母亲的尊重和作为人子的孝心,毋宁说出于政治的需要——那时著名的人物颍考叔说的话,就足以说明这一点。当他看到郑庄公把母亲弄出京城,见人就说:“母虽不母,子不可以不子,主公此举,伤化极矣!”这就不得了了!颍考叔又不是一般人物,那可是得到人人尊敬的不折不扣的闻名遐迩的大孝子。在郑国,大家可以不知道你郑庄公,但不可以不知道颍考叔。在一个“以孝为先”的时代,在一个“礼”已经成为或者即将成为“制度”的时代,“伤化极矣”的君王,怎么坐得稳位子?作为一位极具政治眼光的“千古奸雄”(冯梦龙语),郑庄公不可能不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一冲动,使自己以前苦心积虑积攒下来的好名声有土崩瓦解的危险,自己的政治前程就会玩完。但他不动声色!
郑庄公的不动声色,除了是自己说过的那句“不及黄泉,不相见也”的话,说得实在有些过火有些“逆子”不好下台之外,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有一个人会给他修一个下台的梯子,这个人就是颍考叔。颍考叔是个孝子,又是一个热心人,还是一个有点政治野心的“聪明人。我说颍考叔“有政治野心”,也许很多懂历史知识的人会说我在“放屁”——你不能因为他做了官就说他有政治野心。问题恰恰就在这里,一个没有政治野心的人,你做官干什么?他的这种政治野心,一是能更好地“尽孝”,让自己清苦的老娘彻底告别吃野菜喝泉水住茅屋,甚至没吃没喝没屋住的“非人”生活;二是能把自己的这种“孝”推及他人,使天下之人都能做“孝子”,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念。而这一切,都得有权力做保障。这么一个人,不但善于揣摩妈妈的心理,也善于揣摩大王的心理。他知道自己的那一番话,肯定会“叫醒”郑庄公敏锐的政治嗅觉,而郑庄公自己给自己下的套,得由别人来解开——因为郑庄公打的是“死结”。一个万人之上、一人之下的诸侯国国王,如果说话像放屁,食言而肥,“孝子”的名声是弄回来了,但他失去的将不只是诚信,还有他的威信!郑庄公知道那个孝子颍考叔一定会来见他,事实上,颍考叔也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以献野味为名,见到了郑庄公。于是,历史上演了一出让人津津乐道的“二人转”,更准确一点说,应该说是一出嘲弄天下人的“双簧”戏,郑庄公“掘地见母”的至孝之举感天动地,颍考叔“藏肉孝母”的故事成为经典。当天下人都泪流满面的时候,两人偷偷抚掌窃笑:“国人……无不以手加额,称庄公之孝”,郑庄公咸鱼翻身,道德的高地不费吹灰之力,又夺了回来;而颍考叔也因“庄公感考叔全其母子之爱,赐爵大夫,与公孙閼同掌兵权”,一飞冲天!从此,他再也不用偷偷摸摸藏肉了!
从“掘地见母”这件事来看,郑庄公的“滑”,让人大开眼界!来看另一件事。
郑庄公因为忙于在国内“勘乱”,长期不到周王朝去做事,那个“花瓶天子”周成王也因为郑庄公独霸朝政,有势大欺主之势,就想以此为借口,把郑庄公这块巨石给搬掉,最起码,也得给他来个“双规”。“花瓶天子”这个人实在是“病急乱投医”,也没有一点政治头脑,一个叫“虢公忌父”的人偶然来朝,不管三七二十一,既不搞政治背景审查,也不搞能力智慧考核,就让人家取而代之,简直把政治当成了儿戏,毫无一点“唐伯虎点秋香”的有的放矢,开国际玩笑!虢公忌父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当然不想做“花瓶天子”的“排头兵”“敢死队”,就婉言谢绝了“花瓶天子”的好意。作为一般人来说,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不会去计较“花瓶天子”的“儿童游戏”,况且,“花瓶天子”到底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可郑庄公却从中看到了危机,知道“花瓶天子”的目的就是要搞掉自己。他马上跑到周廷,耍起了“花枪”。
他用的是以退为进的计策。
他首先对“花瓶天子”说,自己和自己的老爸都承蒙圣恩,都把持周朝的大权,可自己又没什么本事,干什么事都干不好,不如把“爵位”那玩艺给退了,自己回自己老家去含饴弄孙享清福。然后又说自己长期不在朝,只顾干自己的家事,尸位素餐,站着茅坑不拉屎,那个“虢公忌父”德才兼备,是国家栋梁之材,我老是霸占着位置,能人就上不来,能人上不来,你这个天子就不能大显身手,你不能大显身手,我这不是得罪你了吗?最后又说,政事这东西,可是你周朝天子的,怎样用人,用什么样的人,都是天子说了算,“虢公忌父”这人本事大得很,我还是退下算了,不然朝中的那些王八蛋会说我贪权恋位不知进退,求你让我回家种那二亩三分地吧!三言两语就搞得“花瓶天子”“求着”要把自己的儿子弄到郑国去做人质,以安其心。一个天子能被大臣弄到这步田地,可见天子窝囊之至!郑庄公的“滑”,真滑得有水平。
这还不算。
郑庄公当然知道,从古至今,只有藩国把自己的儿子弄到天子那里去做人质,还没有天子把自己的儿子弄到藩国去做人质的事发生。自己这么做,有以下犯上、欺人太甚的嫌疑,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别人如法炮制倒还罢了,如果他们以此为借口,联合起来干掉自己,那可大大的不妙。
他先把自己的儿子弄到周廷去做人质!
这当然是周王朝一大批人和稀泥的结果,也是他们怕承担责任怕得罪人的结果。这些人提出把郑庄公的儿子和周平王的儿子互换,看起来是为周平王挣回了一点面子,维持了一下朝纲人伦的道德秩序,实际上是把周平王逼到了绝境。一个正直的人,有良知的人,面对这种不正常的举动,大都会站在周平王的一边,极力反对一个诸侯国的国君用这种手段要挟天子。现在以这种方式提出,实际上是默许了下属对上级的凌辱,独木难支的周平王还有什么话好说?郑庄公当然是欣然接受,也就不把儿子的死活放在心上,况且他也清楚,那个“花瓶天子”也不敢把他儿子怎么样。有史官评论这件事说,周和郑互换人质,宣布了周王朝君臣之分的终结!这话并不言过其实。
于是,郑庄公不但击碎了“花瓶天子”的美梦,挤掉了自己的政敌,也巩固了自己在周王朝的地位,“挟天子而令诸侯”,成为当时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郑庄公只是众“滑男”的一个代表。从古到今,不管在哪个领域,尤其是在政治领域,“滑头”总能活得很滋润,也会因“滑”而得到自己想得到、甚至不想得到也得到了的东西。“滑”是男人在社会上立足、在事业上成功、在家庭中快乐的游刃有余的手段,当然,更是一种“技术”——不,是“艺术”——一般的男人,想“滑”也“滑”不了。
男人要成功,光有“毒”是不够的,还得“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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