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我的爷爷喜欢吸水烟筒,铜制的,下端是扁形的,里面装着水,一边是长而细的烟嘴,一边是放烟丝的小眼。吸水烟时,呼噜呼噜地响,就象开水沸腾了一样。烟丝化为灰烬时,可借烟嘴轻轻一吹,就灰飞烟灭;吹不掉时,那活动的烟眼一端可拔出来,在身边的物体上一磕,白色的烟灰就细腻地撒落一地。
爷爷除了花三毛钱买一包清香的新烟丝吸着过瘾,有时身边没钱,而烟瘾又上来了,就吩咐我们几个孙子,帮他去村里路边捡人家吸完扔下来的烟屁股。品牌不多,是些桂花、勇士、飞马、大前门之类中低档烟,若是谁拾到凤凰、牡丹和人参烟的屁股,爷爷会毫不吝惜地大为夸奖。凤凰那时是高档烟,是乡干部一级的才有资格享用的。那烟极香,火车上如果有人吸凤凰烟,那独特的香气会弥漫整个车厢,让人羡慕不已。那烟屁股自然也就显得弥足珍贵了。那时还没有过滤嘴香烟,把那薄薄的包装纸撕去,将各种烟丝混合了放在阳光下晒,就够爷爷吸上一阵子了。吸水烟是有点技巧的,有一次我觉得好玩,就试着呼上一口,没想到把那苦苦的烟水吸入了口,几天让我反胃,再也不敢碰爷爷的水烟筒了。由此及彼,至今我是连香烟也不吸的。
隔壁的老公公吸的是祖上传下来的旱烟,古铜色的不知是用木材还是竹子做的烟杆,非常的沉重和结实,就象用铁做的相仿,一端是一个铜烟嘴,烟嘴附近挂着一串几十来个不知是何年何月流传下来的铜钱,还有一个盛放烟丝的香囊。那旱烟筒是老公公随手携带的宝贝,常系挂于右首的腰间,如同几千年前的侠客佩带的宝剑一样,形影不离。老公公年轻时做过苦力,但八十多岁的高龄,依然身体硬朗,从不吃补药也从没有生病,有时还要到蔬菜地里去挑水浇菜。他去世的时候是含笑而去的,据说他知道自己生限将尽,临逝前对人说,我要走了,于是坐在竹椅上静悄悄地就撒手而去了。村上的老人都说他不是死的,而是瓜熟了,落地了。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前,除了下雨不能出工,队里几乎是一年到头没有休息日的,好象总有忙不完的活。那时的田地肥沃,男人们总要把河床里的淤泥罱上来还田,那庄稼的产量就会高,那田里的红花草就会格外芳艳。有一年夏天,在那个以后的大队长还是普通村民的时候,他有一次去澄湖里罱泥,捞上来一把东洋刀,那刀完好无损,刀鞘刀柄俱在,握手的地方是铜制的,很沉,抽出来还是寒光闪闪,阴气逼人。我家屋前原来有一大片竹园,曾经听老人讲故事时,说到日本鬼子在这边横行霸道的行径,那刀想必是他们的一个小头目,被当地民众除掉后随尸体一起扔到湖里遗留下来的,却是日本人在此作恶多端的一个历史见证,只不知那把刀如今是否还在那家保存?
从我记事起,我的父亲就有吃肥肉、我的母亲嚼甘蔗梢的名声,那时我还不怎么懂事,以为父母本来就喜欢吃那些东西,后来才知完全不是那回事。吃肉在十几二十几年前算是奢侈的事情,就好象一个人买了件漂亮的新衣裳一样,那时可真是望眼欲穿地盼着过年。当我和弟弟把难得一见的红烧肉挟到碗里,就把那层肥肉和皮撕下来,送给爸爸吃,自己吃的却是那块精肉。爸爸笑眯眯地说是喜欢吃肥肉,吃肥肉一个人就容易壮,我们信以为真,长大了才知道爸爸实际上故意把精肉留给我们兄弟俩吃,而吃肥肉对爸爸的胆结石其实是很不利的。母亲也是,春节时要买一捆甘蔗,我们吃的是中间的那段,爸爸吃的是头上硬的那一段,妈妈吃的是甘蔗梢。妈妈说甘蔗梢嫩,好吃。当我们偷偷尝过后才知,甘蔗梢淡的无味,有时还有一股怪味,实在是应该扔掉的,而妈妈却还是吃得津津有味,想来是妈妈存心装着骗我们相信的。
想着那人生历程中的点滴往事,落花流水,有多少已随风而去,而有多少又那样深地留在记忆里,丝丝缕缕地牵扯着我们的心灵,或沉默,或叹息,或歌吟,沐浴和温暖着我们脆弱的生命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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