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灰色”，这问题本身就如灰色的本意一样隐蔽、多样而普遍，似乎从来就不曾存在，七色里根本就没有这一色。在刚刚过去的大会上，这个词组悠忽一闪，生命力也不过十几天。其短暂如同东营躺在河边的那几个婴儿尸体，作为“大会”的废弃物被“讨论”后抛弃掉了。

根据物质不灭定律，不管是以前的抛弃，还是现在的被掩埋，不管叫医疗废弃物，还是叫婴儿尸体，它们还是都一样存在着：既存在于这个现实的世界上，也存在于无数人的心目中。只是因为文明的需要，将“尸体”变成了“废弃物”、将“暴尸河边”变成了“适当掩埋”而已。这样一来，至少可以让你敏感的神经不再那么痉挛。

在中国，历来就是二元的社会、二元的教育。非黑即白，非对即错。不是生就是死。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不能万岁就要打倒。不是捧上天就是踏上脚，不是合法就是犯罪。一切都是在两极间跳跃，从来就没有介乎之间的模糊地带。要说个别的，如文革期间的逍遥派，据说那日子也最难过，从来就不曾真逍遥。

这样，再看这次快速消灭“灰色收入”这个词汇，还是要赞赏的。否则，不管是将它合法化，还是规范起来，这还次要，重要的是给了人们一种介乎两极之间存在第三极的思维方式，这个口子一开，统一了半个多世纪的思想，还怎么能统一？这种思想一旦泛滥，一定造成改革开放伟大事业的巨大折腾！

最近闲来无事，看了些闲书。觉得外国人就是不一样。

例如就在二战刚过，德国一个幸存的犹太母亲，居然主动收养了一个纳粹党卫军的遗孤女儿。这件事直闹到被邻居漫骂，在门口泼粪。可这个母亲还一直坚持着。她说，她父亲是纳粹，并不是说她也是纳粹。我儿子死了，她就是我孙女了。这事要是放在中国，这母亲如此是非不分，敌我不辨，不是卖国就是汉奸，反正肯定不会躲得过那场接下来浩劫。

类似的，在美国南北战争结束后，一个北方老太太隆重安葬了一个南军士兵的尸体。她还挺有理：我儿子也在战争中失踪了，如果他在南方，希望南方母亲们也这么对待他。这不是典型的认贼为友吗？

如果说这只是两个不懂事的老太太个人的所为，可有些就不这么简单了。据说参观完整个美国南北战争纪念馆，简直分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谁被歌颂，谁被鞭挞？南军李将军的雕塑，现在也和美国总统们一起摆放、一样英武、一样被瞻仰。就是从讲解员嘴里和各种介绍资料里，也很难分清谁是正方谁是反方。南方北方的参观者，也没有几个义愤填膺，几个斗志昂扬，几个垂头丧气。真不知道，当年这样糊里糊涂的战争居然也能打下去，这样的战争历史居然也能被记载下来？

比这更有名的是越战纪念碑。不仅因为这是林思成的女儿设计的，更因为它实在太“繁琐”太不“壮烈”了。上面只有五万个密密麻麻的名字，他们不按军衔排列，不按编制排列，而只是平等的按死亡日期排列，甚至都分不清楚谁是将军谁是列兵。整个碑身没有一位领袖题写碑文，没有一句介绍这场战争伟大意义的文字，更没有什么“主义”、什么“理想”、什么“英雄事迹”。简直没有一点主次，是一片混乱。如果说这些还可以容忍的话，还有一段故事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了：

如此重要的国家级纪念碑，谁都不否认，本身就要表达强烈的政治意义。于是在林璎的“初步”设计通过后，多个单位提出异议，甚至“内政部长亲自出面，下令暂停工程进度，并要求在v字型建筑的中间，放一座雕像并悬挂一面美国国旗”。按说这样的要求，太合情合理了。可设计者说：她不想颂扬战争，她不愿通过忘记战争的残酷而使战争文明化。设计的主体是“人”而不是“政治”。最后“在她坚持下，插国旗之举终于取消，三位越战军人的雕像也被移往碑石侧面。”这样的事，让五千年文明的中国人怎么能想象？

按照咱“文明”的传统思维，这样的纪念碑，首先要体现“伟大祖国的地位”，弘扬“战争的正义感”，歌颂“人民军队忠于党献身祖国”的凛然正气，激励“国人勇往直前为祖国前赴后继”的伟大理想。而没有了这些，也就没有了它的教育意义，也就没有它存在的必要性。

当然，这些都是地球那边的事，完全一正一反，也可以理解。回过头来，呆子异想天开的想做个假设：假如一个红小鬼抓住了一个国民党特务，那么这个特务的下场就不用假设了：不是被杀、就是被剐。再假设49年蒋介石没来得及跑掉，被毛泽东抓住了呢？他会是末代皇帝第二，还是跟着覃祠同走？

这些假设当然都是扯淡。可还有一件事是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发生的：将来海峡两岸统一了，面对林立在海峡两岸大地各处形形色色的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纪念碑，纪念馆，纪念书，该怎么对待？原样接受？推倒重来？重新设计？想想这个话题，都觉得好玩。

更扯远点，一百年、五百年以后，中日韩美俄朝，是不是也能坐在一起，如六方会谈一样，写出一本通用语各国的“世界通用二战史”呢？这大概就不只是好玩的问题了，也许这样想本身就是在犯罪了。

要知道，黑白之外就是虚无，对错之间没有柔和，大是大非不容混淆。任何试图搅乱阶级阵线的企图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这么想来，两会上删除“灰色收入”的举措，实在是防患于未然的伟大壮举，必将彪炳千秋。

于木鱼宅

2010-4-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