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很久不曾回忆我的旧时光了,就仿佛那些日子从来不曾有过一般。但是一旦想起来,我又会觉得很富足。
我不知道现在的孩子玩什么,电子游戏机?奥特曼?不知道,听说奥特曼早就out了。我有点恐惧他们会笑我当年的幼稚。但是事实是,跳皮筋,跳房子,抓石子,捉迷藏,斗鸡,斗草……关于童年的一切一切都藏在我记忆的某一个角落里。
不行,我得解释一下,我所谓的斗鸡不是电视里面的,从笼子里放出两只鸡斗,而是指男孩子盘起一条腿,然后用另一只脚一跳一跳地去搏斗。
斗草,则似乎是在春天里,专门供我们女孩子玩的。在田野里,长着一种我叫不出名字的草,轻轻一掐,那草茎就断了。再把草茎掀开,根据掀开的样式,判断是女儿草还是夫妻草。掀出夫妻草的女孩儿总是要害羞的,一把将草丢弃,跑开了。那时候玩过家家的“小夫妻”也是会害羞的,常常是玩得好好的,一时便恼了,把作碗的瓦片,作筷子的树枝统统都丢了,还将作为米饭的沙子扔得彼此一头一脸。
第二天仍好了,一起约了去山上采蘑菇去。
我有一个本家妹妹,小名唤作蔷儿的,我们一起六七个女孩子,从来不约她。她是我们小学老师女儿,总有许多好看的发卡、新的花裙子,一个苹果,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够吃一上午,我们看不惯她那样儿。
夏天的夜里,我们在稻场捉萤火抽放进瓶子里,蔷儿便提着一个小灯笼远远地站着,嘟着嘴嚷:“野孩子,钻草堆,不怕脏,不怕脏……”,边嚷边伸出一只手在鼻子边扇扇,似乎是闻到了什么怪味。我们彼此瞅瞅,一时想起什么似的,抓起一把草,一股脑儿地扔到她身上去。蔷儿自然是要哭着喊妈妈的,她妈妈是吃皇粮的,爸爸只是扒土的,蔷儿似乎很早就知道她妈妈最大。她喊妈妈,一般却是她爸爸出来,当然等她爸爸出来时,我们早散了。
蔷儿的外婆住在镇上,那里总有好吃的,外公外婆又疼她,因而蔷儿是不大住在家里的。但是蔷儿是与我们一起在她妈妈的班上读书的。那回放学了,她神气地走在前面,不知怎么就摔跤了,我们在一旁笑她,她爬起来竟拿起小石子扔她后面的小伙伴,硬说是别人推了她的,又去告诉她妈妈,我们一齐不认,她妈妈没法子,又买新衣服哄她。蔷儿穿上新衣服,更像刺猬了,同桌稍稍碰了一下她,她便要嚷别人弄脏了她的新衣服。
蔷儿的同桌常常是小敏。那年镇上评“三好生”,我们学校只有两个名额,一个是蔷儿,另一个就是和我们好的小敏。当然,我们也是得了学校评的奖的。但是我们和小敏约好了,把奖状都撕碎了,纸屑就丢在回家的路上。蔷儿的妈妈后来见到了,告诉了校长,校长又告诉了我们的家长,一时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却也没谁认真责骂我们。
自从蔷儿得了那个奖,还把奖状贴在家里,并且四处炫耀时,我们便常常故意去问她题目。蔷儿总是半天才回过头瞄一眼,说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真笨,不要烦她,她还要做奥赛题呢,说完像模像样地拿出一本奥赛教辅书来。我们分明看见,老师在时,蔷儿总是乖巧地写作业,老师走开一会儿,她便抢了小敏的来抄。
终于在临近小考那会儿,蔷儿又因为笑一个小伙伴的衣服有补丁与人打起来了。那个伙伴比蔷儿壮,就把她按在田埂上打了一顿,抓花了蔷儿的脸。我们在一旁,并不劝阻,也有假装劝阻,趁势过去掐她一把。
我有点想不起了,那天蔷儿的妈妈为什么没有走在我们的后面。
事后蔷儿的爸爸找上我家了。那时候孩子堆里以我和双胞胎妹妹为尊。妈妈当着叔叔的面训了我们一顿,只说我们是野孩子。妹妹不服,说又不是我们打蔷儿的。妈妈说我们嘴硬,佯装要打我们,蔷儿爸爸连忙拦下了,说是小孩子动手动脚是常有的,他来是叫我们上中学了,多照看蔷儿一些。妈妈连声答应了,又留叔叔吃晚饭。叔叔连忙起身走了,我们便在他背后扮鬼脸。受妈妈责骂这笔账,自然又记在蔷儿身上。
在后来的后来,我们也没有与蔷儿好过。去年冬天,蔷儿出嫁了,作为新嫁娘的她,还是一脸的娇气。我去瞧她的时候,正碰上她妈妈叮嘱她一些事情,蔷儿又是一脸的不耐烦。我只管蔷儿的妈妈叫婶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不管她叫老师了。婶儿拿出喜糖给我们吃,望着盛装的女儿,叹了一口气。叨念着,要是她的女儿和我们一样在城里读大学多好,年纪这样轻,就做了别家的人。略聊了几句,婶儿便去厨房忙去了。在她转身的一刹那,我分明瞧见她撩起了围裙,抹了一把眼睛。
忘说了,婶儿后来去了镇上教书,我们当年读书的小学取消了,只有斑驳的篮球架子还在那里,操场边上还有几株芭蕉。至于原来是教室的那座两层的楼房,已做了村委会的办公楼。
荒芜了,都荒芜了,那操场,那记忆。
石子藏进了草里,草深了,摔上去该不会疼。
-全文完-
▷ 进入夜雨蒙蒙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