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后,就是给父亲树碑的日子了。这天,我偕擅长书法的梁老师一道,回到山清水秀的乡下老家,撰写 墓志铭.父亲驾鹤西归已经十七年了,他生前的音容笑貌却依然历历在目。每当我想起父亲,我都不禁五内俱热,心生悲伤!
父亲生前身材修长,俊朗坚毅,谦让大度。少年时攻读诗书十载,写得一手好字。 时逢解放初期,国家百废待兴急需人才,父亲新婚不久即应召成为国家征粮干部,远赴二百里外的本县大滩区粮站工作。那里崇山峻岭,山高路陡,条件十分艰苦,父亲一直兢兢业业地工作着。不料四年后的1958年,罗家爷爷突然病故,一家老小数口,缺乏强壮劳动力,父亲只好舍弃心爱的工作,辞职回老家务农和照顾老人小孩。回乡后,父亲被安排在村办的油坊生产兼职会计工作,直至数年后解散。
我的印象中,父亲沉默少言,对我要求很严格的.在他面前,他象一座高山,我只能仰望,我不大敢放肆.但我心中始终敬重他,我知道他是把浓浓的父爱深藏心底啊!我至今依稀记得,我小时候常伏在他背上,他搂着我,从油坊出发走上五六里路回家。还听母亲讲,我婴儿时期几乎每两天都要到新场乡医院去看病,那要翻越两座高山呢,时间居然长达一年呵,都是父母背着我!父亲一个壮劳动者,要负担三个老小的生活,家境贫寒。
我在"文革"期间初中毕业就辍学了,小小年纪就干农活挣工分,很吃力,也很苦闷。1970年初,区上办起了高中学校,我提出要读书.祖父母是极力反对的,因为缺钱呀!家里为此争执起来。有一天,父亲从自留地里摘回一大堆南瓜,他自己装了一大背篼,约有两百斤;又给我装了一小背篼。我们父子二人翻山下河,几步一停,艰难地背来街上,到区供销社伙食团卖了,居然有四五块钱 !回家后,父亲把钱交给我,让我去读高中,我激动得流下眼泪,父亲多好啊!我读书也很用心,成绩是名列前茅的。当年秋季上学前,学校领导推荐我去区粮站收了一个多月公粮,做临时工,辛苦的结果是居然挣了38元钱,我惊喜不已!从而有了一年的书学费,缓解了书学费的困难,此后得以园满毕业。后来又经学校推荐,被招工进了工厂.我常想,要不是当年父亲的支持,我学业无成,哪会有工作?
父亲平生廉洁奉公,任劳任怨.他当了生产队会计多年,历次运动的查帐,他都是清白的。"文革"前夕的'四清运动"是专门清查干部的,人人要过关.不管有不有问题,先要挂起来轰上一阵的.记得有几个晚上,那是劳动结束后的群众大会,就在我家的院子召开,有人气势汹汹地指着我父亲进行攻击,父亲和祖父母默默地忍受了这些无端的伤害。四清运动结束,也宣布我父亲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继续当会计。过了几年,群众又选他当了队长,一干就是十多年.我参加工作多年了且担任了经济工作部门的领导,也有了子女,父亲还曾在有意无意间,告诫地对我说:"共[chan*]党的运动多呀,过几年就有一次。但是只要你不贪污腐化,你就没什么可怕的"!父亲这句话,我一直铭记在心,这是极其宝贵的精神财富啊!'文革"运动中,父亲虽然是干部,当权派,但是因出身贫下中农,又无什么问题,造反派对他无可奈何。有一天,造反派把一个乡党委书记揪来乡下批斗,疯狂之下,竟然要抱起来扔,父亲见状,挺身而出拉过老书记到自己身边,并当众劝诫造反派不要太过份了!从而帮老书记躲过一劫,多年后,老书记不忘此恩,曾有报答之举。
父亲一生劳累过度,积劳成疾,没想到竟然一病不起!1988年我见他经常病恹恹的,表情痛苦,就陪他去广元看医生。那次我特地陪他游赏了中国第一个女皇帝武则天的出生地-----名胜古迹皇泽寺,与他合影后,又陪他在女皇山庄吃了一顿丰盛的饭菜。也许那天是他少有的开心时光罢,他露出了少见的笑容.过了不到一年,父亲的病再次严重起来。表叔是世袭的老中医传人,他把父亲接到清水乡医院去治疗了一段时间,却仍不见起色。
我当时在区上某办公室工作,只好请假去接他回来,那次碰运气,居然坐在一辆新进口的小轿车上,三四十公里路程基本上无颠簸。返回后又在区医院治了几天,病无好转,资深医生也未认准是什么病。父亲坚持要回家。在回家的山路上,父亲实在走不动了,我只好与人用靠椅临时改为担架,从半路上把父亲抬回家。我至今铭心刻骨的记忆,是在一个夜半时分,父亲病危时凄惨地喊我:"儿子,抱着我,爸爸疼得很!我不行了"!...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听到父亲这样亲切的悲哀的呼唤啊,我泪水长流,把父亲揽入怀中,感受着他高大身躯的体温.待他平静后,我急忙打上电筒翻山越岭去请医生来急救....
父亲沉疴难起,终于走了,他是英年早逝啊!想到我还未报答他的养育之恩,我是五内如摧呵!那个悲伤的夜晚,我这个男子汉象个女孩子呵,哀哭难止,泪如雨下,我要通宵为父亲守灵,别人再劝阻,我也不依啊!在追悼会上,我们一帮孝子贤孙长跪不起,我在泪眼朦胧中,见自己面前的泪水已滴湿箪席一大滩....
父亲的形象是高大的,父爱是伟大的!现在我为他立座碑,其实心中的碑早已树立起来了。
擅长书法的梁老师,听了我的介绍,十分感动!他凝神运思,慨然命笔,似龙飞凤舞,又若铁画银钩,在父亲的碑额上赫然大书:忠孝千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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