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后半夜，毕竟还是有些冷。凌晨三点钟，正在做梦的海盗船被一阵急促的闹铃声吵醒，然后一骨碌爬起来，衣服也没穿就伸手打开了电脑。七手八脚爬上网，农场里一派果实累累的丰收景象，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手手。

海盗船顾不了那么多，先将自家园子里的樱桃摘了再说。要是这次再下手迟了，不知道又会被人偷摘去多少。樱桃可值钱了，一颗就要卖78个金币呢。他种下的这满园子樱桃，要是一颗不落的全收回来，那会有将近两万个金币的收成啊！好在不用久等，还差一分钟就熟了，别看现在是一树一树的白花，等一会就会奇迹般地在瞬间长成一大片又红又水灵的樱桃。一分钟好漫长，从60秒数到0秒，好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5、4、3、2、1”，海盗船斜披着衣服，伸长脖子，一双小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他在心里倒计时，嘴里还念念有词。数到0秒的时候，他的一大片樱桃树次第结果，眼前忽然间神话般地出现了红艳艳亮晶晶，一颗颗点着高光，仿佛还沾带着湿淋淋的露水的樱桃。说时迟那时快，海盗船毫不犹豫地按下鼠标的左键，那只一键摘取的黄手手一把抓下去，一串串的樱桃彩霞一样浮了上来，升到空中，最后全部飘进他的仓库里了。

凌晨三点零八分，窗外繁星满天，万籁俱寂，许多农场主还在酣睡，菜们却在园子里寂静地成长。海盗船的园子里红樱桃漫天漂浮，别人家的园子里也是秀色可餐，长长的好友名单里，有一双双数不清的黄手手白手手等着海盗船去点击——那是海盗船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刻！

点开仓库一看，总共298颗樱桃，跟买种子时的理论收成有点出入，算来算去差了十来颗。他看过消息栏后才知道没有被人偷摘，他想，那一定是自己没养好吧。养这些花花草草还真不容易，除了及时翻地下种以外，还要除草、浇水、杀虫、施肥等。给自己的菜点化肥是最有意思的，一袋化肥可以缩短作物成熟的时间一个小时，只是化肥稀缺，而且很贵，经常买不到，仅有的几袋化肥是玩家赠送的。最累的活就是除草。杂草和牧草是有区别的，杂草的叶子很宽，长得比较矮，而牧草的叶子比较细，长得比较高。葡萄地里的草是最难除的，它们藏在茂密的藤蔓和叶子中间，很难被发现，海盗船只好拿着喷壶一阵乱点，直到名单里的杂草标志消失。这些活每干一次会加两个经验分，给别人干了也一样会加分的。为了让自己很快升级，海盗船有时候让朋友给自己园子或者别人的园子里种杂草，放虫子，“求求你给我种些杂草吧”，“求求你给我放些虫子吧”，有毛病不是。海盗船点开自己的园子，看见满地的杂草和虫子，就拿喷壶使劲喷，经验分数“噌噌噌”直往上长。干这些活所加的经验分每天最多300分，再多干就是做无用功了，可海盗船看见那些杂草虫子了还是会点开喷壶一阵乱喷，然后反复刷新好友栏，再来一次地毯式搜索，直到里面没有一只白手，也没有一根杂草，一只虫子。这样折腾很久之后，他才会恋恋不舍地溜下网来，关掉电脑，小睡一会，然后洗把脸去上班。

那天凌晨，海盗船收了自己园子里的樱桃后，又种了满地的枇杷。仔细算来，他还偷了“天使”的20颗桂圆，“月光”的22棵银杏苗，“雪狐”的18朵蓝玫瑰，“龙二哥”的17个西瓜，“小灰灰”的21个南瓜，“牙科医生”的24颗草莓，“沉香”的19颗荔枝……最有价值的是偷了“萍水相逢”的22个木瓜，每一个价值80个金币。当然了，他也不会放过“小可怜”的三根牧草。大大小小，七七八八的，海盗船深夜出击斩获颇丰，那些东西一共卖了22085个金币。平均算来，他每天都有四万多个金币入帐，可谓“日进斗金”了。海盗船唯一感到遗憾的是他的经验分老上不去，要是能跟着金钱数一样疯涨就好了。

在农场里，最大的乐趣莫过于偷菜了。朋友之间可以互相逛园子，发现有成熟的蔬菜瓜果，尽可以顺手牵羊，现实世界里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在虚拟的农场里都可以一一实现，而且不用承担责任，也不会有罪恶感。偷来的菜照样可以到商店里出售，得来的金币还可以用来买新的菜地。偷菜的时候动作要快，因为有很多像海盗船那样的“小偷”都在黑暗处猫着的，人家下手往往比他更快，迟了就没有了。当然，这个时候遇着主人出来摘取，“小偷”往往就会一无所获。遇着那不太用心的主，很多菜会被人偷走。不用担心，“小偷”偷不完所有的菜，游戏规则会把百分之六十的菜给主人留下的。这时候，主人会说：“求求你别摘了，我已经所剩不多了。”一般情况下会出现“偷窃可耻，劳动光荣”、“做人不能贪得无厌”之类的劝告，海盗船假装没看见，照偷不误。番石榴、木瓜、西瓜、荔枝、番茄、南瓜、葡萄、红玫瑰、郁金香……有数不清的蔬菜瓜果和鲜花们漂浮在半空中，看见这些丰收的景象，有一种很强烈的快感从海盗船的心尖上滚过。有时候，电脑卡了，那些菜们浮在空中不动，就像海盗船吃东西太急，结果给噎着了一样。有时候，有些人家的园子里养着一条狗，有一般的土狗，也有那讲究人养了苏格兰牧羊犬。偷之前要看仔细了，如果狗碗里有食，狗就会咬他，这样的园子一般不要去偷。海盗船刚开始也是不敢下手，怕被狗咬了，偷菜不成反丢掉一大堆金币，很不合算。后来发现被狗咬掉的金币不会比偷得的多，也就肆无忌惮的偷。得手之后，海盗船还假惺惺地帮人家除草，实际也是在增加自己的经验分。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在网上到处乱逛的小偷发现机会来临是很偶然的，而一旦被小偷记住了成熟的准确时间，你的菜必丢无疑。每次搜索的时候，海盗船都会在本子上记下每一个人的某种菜品的成熟时间，排出个先后次序来，隔一会再上去，一定能偷着。他把这样的笔记本叫“偷菜笔记”，他是跟办公室的同事小王学的。一个漫不经心的农夫，如果遇上海盗船这样“敬业”的小偷，那他可就损失惨重了。

那段时间，海盗船早起晚睡很辛苦，面容很憔悴了，但他活得很精神，很滋润。他见了谁都打招呼，整天笑呵呵的，没人的时候还哼哼几句歌词。他成天在电脑前猫着，脑子里面尽是菜，同事笑他太老土了，人家现在不流行偷菜了，改玩牧场，改抢车位了，他还在这玩“月娃”玩的游戏。海盗船对那些新玩意不感兴趣，他就好菜这一口。疯狂地种菜收菜和偷菜，然后把一筐筐一篓篓的瓜果蔬菜鲜花们兑换成金币，再拿成千上万的金币来买地扩充菜园子，然后再升级。他就想种好菜，偷别人的菜。如果有可能，他建议玩家可以允许他买了菜地来搞房地产开发，他修很多商品房去出售，那一定比卖菜赚的钱多得多。海盗船有个同学就是开发商，这些年把钱赚美了，在他面前说话都比以前神气许多，这是他最看不惯的。别的不想玩，他就想过一把开发商的瘾。在海盗船的朋友里，有一个叫“魑魅魍魉”的，经验分非常高，竟然是43级，牧场也开了，抢车位也在玩。海盗船知道要达到那样高的经验级别是很不容易的，除了种、收、偷三个环节都得勤奋外，最主要的是要有长时间的农场种植消耗，那不是短短一两个月就能达到的。一想到这，海盗船有些灰心了，他就在“金钱排行”上做文章。短短的两个月时间，他从0级做到了22级，以他的经验级别在他的长达十五页的好友名单里只能排到80几位，但他在“金钱排行”上却遥遥领先，竟然排在前10位。他每天上来都要先刷新一次排行榜，他的目标是进入前五名。这项事业让他很有成就感，他相信只要不断努力，自己的目标是一定能实现的。

可在现实生活中，海盗船几乎是个没有什么目标的人。他在一家事业单位上班，工作没什么压力，当然也没什么成就感。办公室里人人有电脑，人人都在上面玩游戏，领导也不说，领导自己也在玩，只是领导的菜一般没人好意思去偷。海盗船是单位上出了名的老实人，以前从不玩游戏，甚至对那些网上偷菜的人嗤之以鼻，谁成想有一天在老婆的撺掇下，自己也偷上了，而且还比谁的瘾都大。没事的时候，他喜欢看农场里那些花花绿绿的菜，比起那些空洞的文件和枯燥的数字来，菜们好看多了。土豆开白花，扯绿蔓，成熟的时候忽然从地下冒出三个大土豆，随便哪一个都能切一大盆土豆丝；玉米从一棵小苗开始，小叶子、大叶子、开花、结果，直到长成高大茂密的植株；草莓的叶子碧绿可爱，先是开着小白花，然后忽然就有一嘟嘟的红草莓吊在叶子下；菠萝未成熟的时候是紫色的，成熟的菠萝是金黄色的；蓝玫瑰比较忧郁，郁金香比较高雅，马蹄莲显得纯洁高尚。可惜没有牡丹和芍药，也没有青笋和蒜苗，也许是游戏玩家的一时疏忽吧，那么好的菜，怎么就不能种呢？最有意思的发财树，那是自然界根本没有的，它没有叶子，只有一颗颗的金元宝，不断地往大长。每次看见园子里的这些菜，海盗船都会感觉很舒服，他毫不掩饰自己对那些菜的喜爱，他在办公室说：“唉，我要是真有这一片园子就好了。有一回去乡下踏青，看见那些可爱的蔬菜，我就后悔自己出门的时候没带一条麻袋来。”同事们听了哈哈大笑，都说他干什么事太专注，太痴迷了。也难怪，在农场里，海盗船找到了久违的生活乐趣。他想，qq农场是一款很成功的游戏，应该给发明它的人发个奖。

没有目标的日子就这样在虚拟世界的偷偷摸摸中悄然流逝着，海盗船以为幸福的时光可以一直延续下去，可谁成想他会栽在这菜上。怪来怪去要怪这新任领导没个章法，他在会上很明确地说要整顿工作作风，严肃工作纪律，其中有一条就是上班时间不许偷菜。不许偷菜能干什么呢，还不是看报纸，学文件，做会报表，然后成天价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吗？那还不把人憋坏了，那可不行。山雨欲来，风声骤紧，别的同事都收手不偷了，或者只是锁上门来偷，只有海盗船大大咧咧每天傻乎乎的照偷不误。一天早上，吃过早点后，海盗船打开qq农场，正准备对“千里马”的一大片快要成熟的冬瓜下手呢，办公室的门忽然就开了，领导带着两个中层进来了，海盗船被抓了个正着。领导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只说了一句“不像话”，让其中的一个中层把他的名字记下来，然后就走了。过了一会，另一个中层走进来，无限惋惜地对海盗船说：“你啊你，偷菜也不长眼睛，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这下好，领导让我来告诉你，写一千字的检查，明天交给他。从明天开始，你要停职反省一个月。”

海盗船当时没反应过来，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菜啊，我的菜，满地的大冬瓜，太可惜了！”有人在他背后议论纷纷：“真是个笨冬瓜，偷菜也不长个眼色，好好的一个人，这下可惜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没想到那么老实的一个人竟然也会为菜发狂。”“其实也没什么，现在的生活很单调，人们普遍缺少乐趣，没有快乐感，qq农场却能让人乐不思蜀，真是不容易啊！可以理解的。”“这次没把真正的偷菜狂抓出来，小王的级别很高，天天在办公室偷。”……

第二天，领导把海盗船叫过去一顿训，什么“堕落”啊，“迷失方向”啊，“玩物丧志”啊之类的，甚至连古人的名句“智勇常困于所溺，祸患常积于忽微”都搬出来了。真是有学问啊，这让海盗船对领导佩服得五体投地。领导给他泡了一杯龙井茶，让他坐在沙发上，还用他那肥厚的手掌拍了拍了他那略显单薄的脊背。领导苦口婆心地说，和颜悦色地说，比前比后地说，上纲上线地说，说得海盗船难过得直想哭！海盗船不停地点头说“是是是”、“对对对”。临走时，领导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脊背，还补充了一句：“听说你改名字了，叫什么‘海盗’？好好的人民公仆不当，去做什么海盗呢？”海盗船哭笑不得。

停职后的海盗船把工作交了出去，暂时没什么事干，天天还得去单位签到，干一些打扫卫生的杂活，然后看报学习，一周交一份思想认识。海盗船也不说什么，自认倒霉吧，大家都在偷，只是他运气背而已。要是那天办公室关上了，也不至于被领导抓个现行吧？一定有人告密，不然领导怎么抓得那么准，端直朝他所在的办公室走过来呢？他不想费尽心思去猜谁是告密者，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只是在心里怨恨小王，谁让她那天去厕所的时候不把门关上呢，该不会是她有意收拾自己吧，不就是上次没借给她那两千块钱吗？那也不能怪他啊，他的工资卡在老婆手上。他既不抽烟也不喝酒，连个骗零花钱的借口都没有。他就偷菜这点乐趣，现在也给人无情地剥夺了。

办公室不敢偷了，可回家后他继续偷，只是自己的菜也免不了经常被人偷。海盗船想了个办法，让他老婆帮他收菜。刚开始他老婆还可以，很愿意给他帮这个忙，因为前一阵海盗船深夜偷菜的时候顺便帮他老婆偷了不少。几天后，他老婆知道了他被停职检查一事，他知道，一定是小王那妖精传出去的，她老公跟他老婆是一个单位的。一天下午回到家里，老婆阴阳怪气地对他说：“瞧你那点出息，偷个菜也能给人停职了，你搞得好啊！这下好了，你以后别玩了，老老实实在家带孩子做饭吧。”海盗船的女儿上小学了，很乖巧，基本不需要他怎么带。不偷菜了，他该干什么呢？那几天，海盗船很迷惘。

再次登录qq的时候，海盗船再怎么使劲弄也进不去。他知道，一定是那女人修改了他的密码。回家一问，果然就是。种菜偷菜是她教会的，现在忽然又不许玩了。予取予夺，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当然，她自己也带头不玩了。海盗船真想他那些菜，那满地的大西瓜，不知道现在被人糟蹋成什么样了。每天晚上，老婆逼他出去转街、散步，还和他打羽毛球。然后早早睡觉，没瞌睡也睡。

又是很多天过去了，停职事件告一段落，海盗船又回到了原来的岗位。可他一直不愿意再次接触电脑，他看见那东西就心神不宁的，人也变得更消沉了。他做什么都没精神，他烦工作，烦上街，烦阅读，烦吃饭，烦睡觉，烦老婆，烦领导，烦同事，尤其烦小王。那妖精，看他的眼神怪怪的，有点幸灾乐祸。

唉，烦啊烦，都是那菜闹的！

2010年3月30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