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恋

〔一〕

说出来大家可能不会相信，我对丈夫的感情，萌芽于十岁那年，而我们真正的恋爱，却在十年之后。

十岁那年，我们一家搬到了父亲工作所在地—一个小镇上，我理所当然地转到了一所新的小学读书。

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上午，太阳暖暖地照着大地，父亲领着我，走向了镇一里多远的一个小学，那所小学由白墙青瓦的两排平房组成。当我被班主任领着走进教室，面对五十双陌生的眼睛，我很紧张。当老师对同学们说“这是公社某书记的女儿……”时，我浑身不自自在。我知道，我父亲不是书记，只是公社的会计。但老师却把公社的工作人员都当了书记了。话音刚落，就听到了热烈的掌声。我的脸羞得通红。我怯怯地张眼去看新同学，他们都张开嘴，对着我笑，笑的很天真，很热情。我的目光惊惶地掠过那些热情但陌生的笑脸，我目光触到了一张有些特别的笑脸。他是一个男孩，坐在中间，他穿得很整洁，那棕色的围巾围在脖子上，显得特别的富气。他笑的很亲切，很温和，但当我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遇时，我突然感到了一种异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觉得那男孩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的模样，让我震惊，让我兴奋，让我不知所措……我一下子收回了目光，再也不敢看下去，忙低下应，脸羞得更红了。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记住了这个男孩，莫名其妙地见了他就慌乱。

他是当时班上漂亮的男防孩之一。当我听说班上有个女孩说喜欢他，长大了要嫁他时，竟会莫名到感到心里酸酸的，好像他是应该属于我的，谁也不能喜欢他，更不能嫁给他。

我开始偷偷关注他。他住在镇上，他是班上的男孩子王，他回家时身后总是跟着一群男孩，他们都听他的。晚上，我看见他领着镇上的男孩子们玩打仗，他将自已装成电影《奇袭白虎团》里面受伤的英雄连长—用白纱布吊着一支胳膊，另一只胳膊背着自制的长枪，威风凛凛地指挥着那些男孩学着电影里的样子打击敌人……他成了我心里的英雄，我的白马王子。当有人欺负我时，我会想他来保护我。看不到他的时候，我会感到失落。然而当他对着我笑，跟我说话时，我又有意回避他，不理他。但当我看到他跟别的女孩说话时，我却在心里偷偷地悲伤。

〔二〕

读五年级时，班上的男生突然都不跟女生说话，这时孩子们在生理上都有了变化，学校也发了生理书。但没有老师教，我们也不敢看，认为那书里讲的都是下流的语言。这时，班上不甘寂寞的调皮生突然对班上的男女生配起对来了。我跟他在班上很相配，不管外貌还是成绩还是家庭，都很相像。所以同学们就把我们两人说成了一对儿。我心里感到甜蜜蜜的，但表面却装作生气的样子。

那是七十年代未，粉碎“四人帮”，被禁锢的爱情开始得到解放，一些爱情电影开始播放，镇上的青年男女开始公开恋爱。镇里的露天电影院一个星期要都放一次电影。每到傍晚，就是镇上孩子最开心时候。大家搬着凳子，从各自的家里奔出去，奔向电影场，抢占最好的位置。这个时候，我总是盼着见到他，盼着能跟他坐到一起。但是，真的见到他时，我又远远地躲开。看到别人女孩跟他坐到一起，我就暗自伤心，在心里恨他和那个跟他坐在一起的女孩。班上那个扬言要嫁给他的女孩，总是跟我明争暗斗，看电影时有意跟他坐到一起，弄得班上知情的男女生都拿眼睛来看我，看我如何表现。我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去看他们。但当我看见他拿眼睛看我，显得浑身不自在的样子时，我觉得他是喜欢我的，在意我的，在心里暗暗得意。

那时放电影影《渡江侦察记》，《刘三姐》镇上的大孩子们说我像刘队长，又说我像刘三姐，我别提有多高兴了。因为这样就把我跟他的距离拉近了，他是英雄，主角，我成了主角相配的人，喜爱的人。当时对于爱情的満足，就是这些。接着看黄梅剧《天仙配》，《牛郞和织女》，我就边看边哭，总把自己和他当成电影中的相爱的男女。

我学歌特快，只要听几遍，就会唱了。当时电影中的和广播中放的所有爱情歌，我都会唱。一想起他，我就唱，唱着唱着就会哭起来。

那时我电喜欢唱的歌是《阿哥阿妹情意长》：

阿哥阿妹情义长，

好像那流水日夜淌，

流水也会有尽时，

阿哥〔妹〕啊永远在我的心上；

……

唱着唱着，就萌生了一种想法，就是希望他对我说“喜欢你”三个字，好像只要他说出了这三个字，我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孩。

〔三〕

当时学生是绝对不能谈情说爱的，更何况我还是个小学生，若让人知道我的内心，我就不能活了。我只能将我的想法偷偷写在日记里。

大概是大人们还是知道了我们两人的不正常，在读五年级时，也就是班上同学们大造我跟他的“天生一对地配一双”的时候，他突然转学了，突然在我面前消失了。

他转学去了他父亲工作的区上小学读书，据说那所小学是县里的重点小学，比我们就读的小学好多了。

我感到了威胁，总想着他会被那里的女孩喜欢上，于是化痛苦为力量，更加刻苦地学习。功夫不负有心人，二年后，区里重点中学招生，在全区的众多考生中，我以第二名的成绩考取了只有五十个学生的重点初三班。让我又喜又怕的是：他也考在了这个班上。

我当时可以说红极一时，我的英语、化学、数学、物理成绩基本満分，语文也是九十多分，尤其作文总是得到最高分，我一下子到了荣誉的顶峰。对于我来说，荣誉就是我的生命。我庆幸，在这个新的环境里，虽然我跟他在一起，虽然我跟他有过“恋情”〔当时的我认为我对他那样就是在有恋情了〕。

然而好景不长，半年后，学校扩招，那个扬言要嫁给他的女生也考来了。她一直是我的竞争对手，而且，有一天她突然来我家，将正在写日记的我的日记抢在手里，偷看了我的日记，偷走了我心中的秘密，从此，我就怕了她了，怕她有一天会泄露我的秘密。

因为竞争不赢我，她一直对我不服气，总想着有一天要超过我。来到初三，她见我如此好名誉，不甘心了，为了打击我，她将我的秘密抖了出来。

她对学校的女生说我在跟他谈恋爱。当时，学校大会严禁谈恋爱，谁要是谈恋爱，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当时只有个别差生有谈恋爱的现象，这样的学生是被人瞧不起的，认为是流氓，是道德败坏。这样的学生在人前是低着头的。

她的话一说出去，就成了学校的爆炸新闻。同学们都拿惊异的眼光看我！我觉得那眼光像无数的利刀，将我的荣誉层层剥开……我变得自卑，好像全校师生都在笑我，骂我！我几乎没有勇气走到班上，上课时，总想着他在如何看待我，同学如何看待我。因为只是暗恋，他还没有对我说“喜欢你”，对于一个女孩，这是多么可怜可悲！自己喜欢一个男孩，却没有听到那个男孩的表白，却又背上了恋爱的罪名。

我背着这样一个沉重的包袱上课，全失了往日的自信和专注。

我的成绩直线下降，让所有老师吃惊。

中考，本来可以考取地区重点高中的我，连县一中都没考取，只县考取了二中，而他，考取了一中重点班。

如果事情就这样进行下去，他可能考取一个好大学，而我也可能考取大学。但事情没有那么一帆风顺。

不跟他在一起读书的日子，我又变的心情平静起来。我认为，如果我不能考取大学，如果他考取了，我就没有资格跟他恋爱了，更谈不上结婚。我化压力为动力，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成绩再次上去了，高考预考分数过了重点大学录取分数线。

那个跟我竞争的女孩跟我在一个学校，她一直在跟我竞争着。为了打击我，她再次拿出了杀手锏，她又对人说我在跟他恋爱，而且说了一句最有杀伤力的话：“她在追一中一个男孩，但那男孩不喜欢她！”对于把名誉看得重于生命的我来说，这是多么大的打击！我再次陷入压力的包围中，我再次被击败了。

高考，我只考取了中专。

而他，因为在高一时，家里发生了一个意外，没有心思读书，成绩也一落千丈，连中专都没考取，落选了。

〔四〕

卫校毕业后，我经介绐认识了一个男孩，是那种对于当时来说是很般配的对象。他是华师毕业，在一所省属大厂的职业中学任教，城关家庭的人，家里亲戚很有社会地位，基本是当时的高级知识份子。

他和家人对我很満意，看重我的清纯和职业。

但和那个男孩走在一起，我感到浑身不自在，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那眼睛就是那个我暗恋的男孩。我只知他高考落选，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这时，我家出事了。我父亲因经济问题判了刑，一下子由国家干部变成了犯人，我们也由令人羡慕的家庭变成了犯人的家庭。

在八十年代初，是很重家庭政治背景的。我们一下子成了受人岐视的人。

这时，我的经人介绍认识的男友和家人对我的家有看法了，那男友对我说：“在我的家和他之间，我只能选择一个。”他要我离开我的受难的家，他认为这样的家对他是耻辱。

我陷入了痛苦之中。我觉得他之所以对我这样，是因为他对我没有真情，他看重的只下我外在的东西，而当我外在的东西发生变化时，他就会改变了态度。对于我的家，他原是十分看好的，但我父样一出事，他就要我离开我的家。如果跟他结了婚，有一天我有什么变故，或病了，或遇到其他什么意想不测的的事，他不是要将我抛弃吗？这时，我特想念心中的初恋，总想，如果是他，是绝不会这样对我的！

正在这时，我的同学告诉我，他工作了，通过第一批干部招聘考试，在城关镇从事行政工作，他现在没有处对象。

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情，给他写了一封信，以同学的口气写的，问他是否喜欢我。我很快收到回信，他在信中称我亲爱的，说他同样喜欢我……

我将这信拿去给那个要我跟家里断绝关系的大学生看，他软在了我的面前——他被真爱我的男孩击倒了。

真正的爱，是不会受外界条件影响的。

我跟我的初恋男孩恋爱了。我走进了他的家。我这才知道，他的父母闹离婚四年了，他的家面临破裂。

但这有什么，我不在意，只要我们真心相爱，我相信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

现在，我们的女儿上大二了。他兼承了我们的优点，在困难中成长，学会了独立，学会了节约，懂得人的幸福要靠努力去赢得。她靠着勤奋，考取了重点大学，现在正准备考研。

当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时，我就对丈夫说：“如果你考取了大学就好了！”

女儿也说：“是啊是啊！”孩子当然希望自己的父母文化素质高啊！但女儿马上改口说：“如果爸考取了大学，说不定会跟别人结婚，那样的话，就没有我了！还是不考取的好……”

这时，我们一家人就会会心地笑起来。

每当跟丈夫吵架我，我就会做梦，梦见少年时暗恋他的情形，那若即若离，似有似无的感觉，是那么的朦胧而美好！一梦醒来，心中的怨气就消了。

在一起走过的坎坎坷坷中，因为有那浓浓的初恋情感深埋心底，如涓涓流水缓缓流出，滋润着我们平淡的生活，我们的日子才可以细水长流，在平淡中继续走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