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的分界从这里开始——
十年前,我随父母工作迁移,而进入城市。那一年,我十六岁。
在这之前,我有一个乡村生活的童年,和一个县城岁月的少年。十六岁,那正值少年之末。
长途汽车在公路上行驶,两旁的树木不停地掠窗而过,宛如向后飞行。我知道这是一次离弃,那旧日的庭院与玩伴都将慢慢成为记忆,离我越来越远;我将步入一个新的环境、新的世界,那将是一个更大的世界。
我的心中有一些梦想和欢欣,也有深深的失落与惆怅,然而更多的却是对未来的茫然和不知。明天,等待我的是什么呢?没有人告诉我。
多年以后,我仍记得那条离行的路,和那条路上一个少年的心情。
我转学到城郊的一所中学,继续上学。新学期开始,就是高二。
虽说中学还有两年的时间,但这时高考已成为一种现实的面对。这里的中学文理科已经分班,我报名入读文科。其实,我从来一直是数理好,但在高一时,我却疯狂地爱上了文学,所以在几个同好的怂恿下,干脆就放弃了理化的学习。我本来还一直担心来后怎样续接那些放弃的课程,而这文理的分班倒使我消除了顾虑。
为赶开学,我先来到这座城市,临时寄住在叔叔家。我的转学也是叔叔给办的。
在九月秋风吹拂的一个上午,我随叔叔来到学校。
可能是因为转学手续有些欠缺,我等了他们很长时间,看他们在交涉。这时预备铃声已经响起,那个班主任老师就让我先去上课。他把我领进教室,让我在最前排的一个空位上坐下。这时,上课的铃声响了。
随着上课的铃声,走上讲台的是一个年轻的女老师,留着微烫的短发,着一件黑色的衣裙,面容端庄而白净,而神情却透露着一丝威严。
她把书放在讲台上,全体起立坐下之后,她并不去翻书,而是点名让学生背上次课的课文。她在课桌间的走廊里低着头缓缓地走过,听那几个被叫起来的学生背得结结巴巴。
然后,她重新走上讲台,让那背课文的学生坐下。她很严肃地说道:
“背得都不太熟!这次就这样了。但下次我就不客气了,我再重申一遍,学英语必须要背,我让你们背的一定要背会。记得,这次背不会的,下次接着背;课上背不下来,课后去我办公室背;再背不下来,就不要来上我的课了。”
讲完之后,她打开课本,说:
“好,我们现在开始接着往下讲……”
教室里刚才紧张的气氛这时才微微缓和了一点。
今天因为初来,我没有带书,所以不得不和同桌同看一本书。
在讲课之中,我用眼光悄悄地凝望这个年轻美丽的女老师,心中充满了惊讶、好奇和一种无以言说的思绪——
真的,一个英语老师这样严格要求学生,我还未曾遇到过。这要求甚至有些不近情理,尤其这是出自一个这样年轻美丽的女老师。说她年轻,倒真是年轻,看她的年纪,比我们这些学生真是大不了几岁;而她的形象,用美丽两个字,比漂亮应该更贴切。面容白皙,宛若凝脂,衣着得体,浑身透出一股精神与干练。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还有那微微烫起的卷发,一切都透露着一种雅致、高贵与洋气。
这真的是城市,城市中的女子,她们不同于我以往的所遇。
城市,在今天,就为我打开了她新的一面,用她,一个这样的英语老师。
课间时,我问我的同桌,他告诉我,说这是杨老师,叫杨薇,是这学期的新任英语老师。
“要求太严了,真让人受不了。倒霉,遇到这样一个老师。”他说。
“是吗?——”我微微笑着,不置可否,心中却是另外的想法。
我的英语成绩以前一直还算可以,只是在上一年中遇到一个没什么水平的老师,这才失去了兴趣,所以上一个学年里几乎没怎么学。现在遇到这样一个教得不错,要求又严的老师,我想也许是件好事,能督促我把英语赶上来。
第二节课是语文,正好是领我进来的班主任的课。他的学识很是渊博,教课方式也很平易近人。相比之下,与第一节课恰成对应。很是有趣。
知道我还没有领书,他让我下学后去他办公室领书。
问过之后,我知道他姓刘,刘老师。
之后,是两节其它的课。数学老师是一位刚从师范毕业的年轻男子,高高大大;而历史老师则是一位来自北京中年女士,个子很矮。
我在课间看那课程表,觉得课实在排得太满。我以前的学校上午的第四节课都是自习,而这里却都是课程。作息时间表上写着:起床5:40;早自习6:00—7;00;晚自习8:00—10:00。听说礼拜天也是两周过一次。
这都跟我以前习惯与熟悉的学习环境不一样。
一切让人感到紧张、繁忙与劳累。
下午,开全校大会。
在大会上,校长历数了学校的光荣历史,然后强调学校严格的校纪:如果在升级考试时有三门课成绩不及格或语文、数学两门主课不及格的,不准升级;如果退班后再达不到升级的标准,就开除。在平时的纪律上,除了与别校一样的要求外,尤其强调晚上不准看电视。
在谈到学校的威望上,校长显得极为自豪,他说:“我们出了成绩,同时受到社会上的压力也就会更大,我们不能辜负人们的期望。
随后,学生代表、教师代表、职工代表也都讲了话,表示要尽力取得好成绩。
大会最后是奖励上学期成绩优异的学生。看着那一个个走上领奖台的学生,我心中充满羡慕。心想我也要朝这个方向努力。
……
放学后,透过夕阳的余辉,我默默回望这座校园。
看着那红墙围绕中校园的楼房,我心中感慨,想:
新生活开始了——
我必须告别那过去,走向现在,适应这里的一切。我必须从现在开始用功,不然,我也许会跟不上课程。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如果不靠自己的努力,我又能有什么出路呢?
我将渐渐成年,我将肩负起我自己的命运,我也将走一条我自己的路。
几天以后,父母将全部家当搬来,我的生活稳定了下来。
搬迁是有代价的。我们不再有县城中独立的小院,我也不再有自己独自的房间。我们全家四口人挤在父亲的一间办公室里,但无论如何是住不下,我只好借住在别人家。这样的日子一直过了很多年。所以后来听到崔健唱《一块红布》——“让我忘了我没地儿住”,我总是心有同感。
但跟有些学生比起来,我毕竟不用住校。我曾去他们的学生宿舍看过,那条件之简陋真的是让我难以适应,听说他们的伙食也很差。
我们家的伙食也跟以前掉了大大一截。在县城时,因为有农村中的亲戚,所以在米面果蔬上几乎不用什么花销,而现在一切都得靠花钱去买。我有时看到大人买回来的干干的豆角等物,这些在过去我们是不吃的。因为城市的工作紧张,所以饭菜也变得单调而简单。
在这里,城市生活也向我展示了他的另一面。
而我,只能继续我每天的上学。
对于生活,我无能为力。
我只能把一切放在学习上。
我决心改变自己,拿出精神。每天早晨,我早早起床,去学校上早自习,或者去学校对面的苗圃中读书;晚上,我在学校上晚自习,回来后还要锻炼一下身体。
秋天的风在早晚渐渐有了寒意,我的心情也在清冷之中。
在这新的人生的路上,我,一个人。
独自行进。
在这个位于城郊的学校里,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学生来自市里,三分之二的学生来自附近县乡。所以有人讲普通话,有人讲当地土话。他们都很自然。
而我却感到很不自然。我该讲什么话呢?普通话我讲不好,想讲却又不好意思;原来的口音让别人听起来有些困难,我又不愿意讲。
加上我本身就是一个比较内向的人,所以我的话总是很少。
这样,我一直和别人接触很少,也就没有很快交到朋友。而其实到最后,我也没有交到朋友。我总觉得初中是一个人交友的最好时期,越往后,就越难交到真正的朋友。
有时候,我会感到寂寞,就一个人沿着学校附近的一条小铁路默默的走很久。
我也跟原来县城中的要好的同学写了信,他们也回信诉说了思念之情,但也劝我用功学习。
应该说,这个学校的老师都比较认真,有几个教得还不错。
我最欣赏的当然是这个英语小杨老师。小杨老师,这是同学们私下的叫法。但在课堂上,好些学生还是有点怕上她的课。但我却喜欢上她的课,也许是我在英语上比较用功,不怕她在课堂上的提问。但我知道,更多的是,我喜欢听她在课堂上那抑扬顿挫的声音,喜欢在看黑板时,偷偷地注视着她,感受她的美丽与风采。
不管别人怎么样,我觉得她讲得实在很棒,超过我上学以来所有的英语老师。她的发音很标准,听她读课文简直是一种享受。她的板书也很漂亮,一手字写得既洒脱又虬劲有力。
我知道我这样用功是希望在课堂上被提问时有一个好的表现,但是,很多次课过去了,她却并没有提问过我。
有一次上课,她说:
“这次,我们不背课文了——”
话音未落,马上有人松了一口气。
她不禁笑了一下,接着说:
“请两位同学上来背写一下吧——”
下面于是一阵苦笑声。
她点了两名同学,然后自己让出讲台。那两人上去后都挤在了黑板的一边写。
她站在讲台下看那两个人擦擦涂涂地写,皱了皱眉。然后,低头看了看正好处于她眼皮下的我,说:
“你,上去,在那边写——”
说着,并把手中的一截粉笔递给了我。
我有些紧张,从她手中接过了粉笔,感觉很不自然地走上讲台,在上面背写下那一段课文。
我们下来后,她走上讲台,从讲桌上拿起一截粉笔,开始做评判。
第一个学生没有背写完整,而且擦涂很多,她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圈,说:“这个我就不说了——”
她把第二个同学写的逐行顺着看了一遍,在下面划了两个道道,说:“这个倒是写下来了,可这书写也太难看了吧!”
然后,她转身看了一下我的背写,说:
“这个同学写得还不错。”
并同时用粉笔在上面划了一个对号。
“为什么让你们背写?”她说,
“就是因为看你们的作业,有的同学的书写实在是太差,所以以后你们也要加强这方面的练习。好了,我们接着往下讲吧……”
整个的一节课上,我的心都处于极为兴奋中。因为一句她的肯定与表扬。
此外,却也有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原因。
因为,就在前一天的夜里,我曾做了这样一个梦——
在梦里,也是在一次英语课堂上,她提问我,让我背上次课的课文。奇怪,上课前还背得很熟的课文,现在一个词也想不起来了。她看我背不出来,笑着说:“想不起来了?”接着,便把第一句读给我听,可是,我又没有听清楚,还是背不出来。这时,我便找借口说,我嗓子有些哑,背不出来,还故意装出沙哑的嗓音。她却一直在看着我笑,这微笑中看不出一丝恶意,但我却惭愧得满脸通红……
怎么做了这样一个奇怪的梦?
早晨起来时,我还在不解地想;而现在,让我更为遐想。
梦啊,梦与现实……
可能是在这一次以后,她才注意到我。
之后,她提问我的时候开始慢慢多起来。
我也开始问她一些问题。她总是很耐心地跟我讲解。
有时,我会一连问几个问题,所以,一段时间以后,每次讲完课,自由阅读时,走过我的面前,她总会停下来,有意地看看我;而问完一个问题之后,她也会温切地问“还有吗?”
有一次,我有意挑了一个自认为难一点的题,是关于两个词的区别,我曾经在一本课外书上读到过,觉得一般人都不知道。而他却立刻给我讲了出来。
我不禁对她更为佩服起来。
九月的最后一天,大约是因为迎“十一·国庆”,学校组织我们去博物馆参观。
那一天下着蒙蒙细雨,学校租的大面包车拉着我们,穿越过高大的梧桐树林立的城市街道。在茂密的树阴遮蔽下,看不出很远,只有沙沙的雨打在梧桐树叶上的声音,两旁的整洁的楼房,和车顶不时穿过的电缆线。展览的内容我已经忘记,大约是一些建国以来成就之类的内容。但来回路上那种城市留给我的感受,却深深地留在我的印象里。
相对于以前的生活,我感觉那时的我仿佛是一只井底之蛙,看到的只是头顶的一块天。而现在,我的视野陡然宽阔了起来。新的一切,由陌生到熟悉,它们带给我全新的感受。
城市,城市生活——那是我不曾了解的世界,那是我正在走向的世界。
她就住在这城市里,这城市里不知的何处。想到这里,我的心中不禁充满了幻想。
而在学习中,我总是感到疑惑与紧张。因为没有和他们一起考试过,我不知道自己的成绩在这个班里到底处于什么位置。但凭平时的听课与课堂提问是看不出来的。
每次听他们说谁谁谁的成绩如何好,我都感觉自己心虚,感到有很长的路要走。
于是,我写了一首小诗自勉:
辛勤苦耕耘莫问得与失
观看成效日年终揭榜时
用了多半节课的时间把卷子讲完,她让同学们自己再看看,有问题再各自问问。
走下讲台时,她把卷子递给了我。
看着那两个因疏忽而导致的错误,我感到遗憾,如果不是这样,那第一就应该是我了。
但是,她却用我的卷子讲解,应该是因为我的书写比较好的缘故。
这次真的让我心中感到了骄傲,还有一种温暖与亲切。
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努力考第一,我想。
因为我成绩的冒出,于是就有了一些关于我的闲话。
一次放学时,一个课代表突然问我:
“你是复读生吧?”
我一楞,怎么都没有想到别人会这么想。
“不是!”我说,“你们看看年龄就知道,我比你们还小呢。”
“年龄都是可以改的吗”,他不以为然地说。
我顿时有些气恼。以这种逻辑,我是无论如何难以澄清的。
“我的年龄没有改过,”我生气地说,“你们要是看一下我的学历还会发现,我的学龄还少一年呢,那是因为我小学跳过级。”
我知道虽然我说的是完全真实,但他们是不愿意相信的。
我忿忿地走开了。
这件事情对我刺激很大。我感到这是一种侮辱。
我可以继续用成绩证明我的学习好,但我如何去证明我不是一个复读生,再怎样去证明我年龄的真伪。而且,这简直是一件无聊的事。
我的心情变得很不好。人与人之间,如果存了恶意与偏见,那真的是难以消除。
我,一个正常的转学,看来是被他们歪曲了。
本来,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多和相互逐渐的熟悉,我有意想他们走近,但是现在,我让自己的心停了下来。
我于是感到还是自己原来的同学好。那种在多年相处和共同的成长中养成的信任、理解和宽容,在这里是根本找不到的。
我又跟原来的同学写了信,讲诉了这次的考试,也讲诉了这种不愉快。
他们很快回了信。在信里,他们先是叹息这次考试没考好,对我取得的成绩表示祝贺;然后,也向我诉说,说他们那里也是这样了,人与人之间互相猜疑,各自为己。是因为成长,更是因为以后要面对的高考。最后也感慨还是过去的朋友好,关系纯洁,友谊长久。
在孤独与误解中,这些信给了我宽慰和力量。我感谢这些旧时的同学和朋友,也愿他们不断进步。
我愿意把这当成一种激励,用事实和成绩回击他们的不善。
与此同时,我的家庭也发生了矛盾。
当母亲随父亲舍弃原来县城中优越的一切而来到这里,发现一切都不顺心。工作紧张劳累,生活上变得拮据,原来来时这里的一些亲友答应帮助的事都没有兑现。而父亲在他的新单位中也受到排挤。于是,埋怨与争吵时时发生。
本来来时,家里还有一个隐性的目的,就是觉得在城市里,如果我将来考不上大学,容易在这里找到一个工作。但是,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幻想,什么都靠不上。
所以,来后,父母对我的学习开始更为关注起来。好在我这次考的成绩还不错,他们没有觉得很不满,但仍然不时给我压力。
我感到日子的苦闷。
冷漠与疏远不时在侵蚀我的感受。而我原来的生活不是这样啊,那是多么舒展、自由与温馨的成长,每个人都友善,每段情都温暖。
难道这就是进入城市的代价吗?!
是的,我感到了生命中的那些得到与收获,但是,失落与痛苦也这样多。
生命,生活,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我,又该怎样呢?
天气渐渐由秋入冬了。
枯黄的树叶越来越多地飘落在来回的路上。
我的心中也时时有寂寞与冰冷传来。我渴求温暖,我希望找人诉说;但是,我没有。
都在忙自己的生活,都在应对自己的人生。谁会听你讲呢?
况且,讲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一切又不会改变。
在这种心情之中,我学习着。
似乎只有在英语课上,我的心才会变得开朗一些。
听她讲课,被她提问,问她问题。在用目光注视黑板的同时,我总是悄悄的看着她,看她那面容如雪,神情优雅,那一种美总是令我心动。如同是昏暗中的光,冰冷中的暖,她,就这样在我心中,走着,走着。
日子在这样的重复。
我订了一份英语报纸《学英语》。这是过去一个英语老师向我推荐的,很不错。
我也经常问她上面的问题。
那上面的文章有的比较难,有一次,一个问题把她难住了,她于是说:
“哎呀,这个我也不明白了。这样吧,我回去问问我的老师,下次再告诉你吧。”
她的老师?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课下,我对同桌说了。
“怎么,你还不知道啊?”他说,“她正在上夜大呢,她说她的老师肯定是指他夜大的老师。”
我明白了。原来她仍在进修学习。
我的心中没有对她的不知而小看她,相反,我对她的好感更深了。
她还在学习,那我呢,就更别说了。我想。
父母间的争吵因一次父亲私下的往老家拿钱而骤然变得激烈起来。
整个家庭陷入了冷战。
我便在他们的不快与怒火中遭遇了更多的批评与指责。
大约是因为字写得比较好的缘故,我被调到了板报组。一天下午,为了赶出一期板报,我回去很晚。进门就遭到了父亲的一顿训斥。
我也很生气,没有吃饭,就起来径直再回学校上晚自习。
我为自己身处这个家而感到不幸,也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悲哀。
走在初冬浸满寒意的夜里,我想哭泣。
晚自习自然也没有学习进去。
夜晚回到家就吃了口冷饭,和衣上床睡去。
夜里,做了一个梦:
上英语课的铃声响了一段时间以后,我才匆匆向教室跑去。在教室门口,只见小杨老师一个人在门前徘徊。我好生奇怪,问她怎么还不上课,她眉头一竦,语气平静却又好象有许多话要说,却只说了一句话:“我不教你们了。”我闯进教室,只见讲台上站的是一位男老师。我真是难过极了。心中无限伤感:好不容易遇到一位好老师,却不能教到底。
正当我悲愤交加时,我醒了,原来是一场梦。
梦虽是虚无,但这个梦却让我无法忘却。我想到:
十月底,期中考试到来了。
考试前我认真地准备,考试中我认真地答卷。这是我第一次考试,我没有奢望,只是希望这次考试成绩不要太丢人。
考完后放了两天假。回来后,继续上课。
这时成绩陆陆续续地出来了。
有的同学热心于探听成绩。看他们先报给我的几门课成绩,我并没有感觉多好。
终于,综合成绩汇总出来了。那一天,班主任专门叫了两个同学去抄。
回来后,同学们都蜂拥上去看自己的成绩。我没有动。
我感到好多人都在回头看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同桌蹦跳着回来,低头对我说:
“你,了不得耶!总分第二名,比第一名只差0。5分。”
我不太相信,等他们把成绩单传过来,我看后,果然如此。
我的心情一时难以形容。
我并没有感到自豪,但一下子感到轻松了许多。重要的是,它顿时给了我信心。
这次成绩,也许并不能完全反映真实的水平,但毕竟基本上体现了大家的程度。
我,并不比他们差多少。
我比较关注英语成绩。
我的成绩是94分,只有一个女生的成绩比我高,是95分。
英语课,第一节是上次考卷讲评。
卷子在课前被发回到了各自的手中,然而,却没有我的卷子。
小杨老师走上讲台,摊开一张试卷,开始讲解。
因为是第一排,我看到,那张就是我的卷子。
我有莫名的心动。
老师每年都会有一些变动,不知道她到底能教我们多久。也许只是一年,一年后,我会失去,不再能这样每天见到她。
失去,所有美好的,都会失去。
我能留下的是什么?
为了那终究要面对的失去,我应该珍惜。
第二天的课上,她让我翻译一段课后短文。
当我把“the sixth sentury”翻译成“六世纪”时,有的同学便悄悄私语:“错了,错了,是十六世纪”。我再看一看,心想:不错呀?!在我停顿的过程中,她肯定地说:“不错。是六世纪。”那语气,坚定、清脆。
这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却使我莫名其妙地受到了鼓舞。啊!……
由于我事先把短文翻译过一遍,所以就以很快的语速一口气把整段话译完,以至于一些同学没有听清。完后,一些同学笑了。她本来没有笑,可当她说过“good”之后,顿了一下,也笑了起来。她这一笑,我的心里却是又高兴,又惭愧。
——她到底是满意呢?还是不满意?
我分不清楚。
元旦快临近了。
这里风行送贺年卡。有同学之间送,也给老师送。我给远方的朋友寄过,也在同学间互送。
我留了一张最美的风景贺卡,准备送给她,小杨老师。
写些什么呢?我犹豫不决。
我很想在上面写这样几句话:
“拜学于师门之下,乃我之幸。然因曾虚度光阴,基础薄弱,今成绩不佳,心中惭愧…”
平静下来想一想,打消了这个念头,觉得这样太出风头。
我又想这样写:
“老师仍在学习,学生更需努力!”
想过之后,也仍然觉得太显眼。
最后,我只写了两句普通的祝福话语。我希望找一个机会送给她。
学校门口收发室的窗前每天都有很多往来的书信和贺卡。
每次课间,我们都去那里翻拣。我陆续收到了很多精美的贺卡。
一次,我在那里看到有一张她的贺卡。上面只写着一句话“愿友谊之树常青”。没有写地址,也没有署名,只写有一个姓“张”。
这会是她的什么人呢?我不禁猜想:
既然是“友谊”,那一定是她的同龄人,是她的同学,或朋友。既然连地址和名字都不写,那一定是很相熟的人……
我无法猜到。那是她的世界。
我所未知的她的世界。
她是在学校住吗?
其实连这一点我都不知道。
听有的同学说,她住在教学楼三楼的第二个房间里。在寒风掠过的冬夜,每当我走过教学楼,看着那窗内的灯光。我总感到那灯光是如此温柔。
一天夜里,在一个夜自习的课间,我从她门前走过。
门斜开着一条逢,只看到里面有摆得很整齐干净的物什,这大概真的是她的住室。
我心中涌起一股空荡荡的惆怅。在我的眼里,她是圣洁的,她无与伦比。我尊敬她,更羡慕她的才识。她的一举一动,凝眉的思索,淡淡的笑意,委婉的语音,都令我难忘。我恨自己没有出类拔萃的成绩,我的心中总是充满各种离奇古怪的想法,希望自己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背景,但是,我没有。我是如此平凡。而且,我身边的一切,也许连正常都不如。而也许正是这欠缺,让我不断沉溺于意想之中。
我不能容忍自己,不能原谅自己,却也难以改变自己。
我感到深深的苦恼。
天空中飘起了雪花,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写好的贺卡在我手中已经拿了一个星期,我总找不到机会。
我决心送到她的住处。这天上午,我拿着贺卡走上教学楼,正好碰到班长。他告诉我,杨老师住在楼上,然而说出的房间却不是我关注的那间,而是隔壁。
我和他一同上去看时,那门锁着。她没有在。
午后,我又自己前去。门开后,里面有两位女老师,一问,说她还没来。原来她并没有在学校住。这只是她们几个女教师共同的办公室。
在一次预备铃声响过之后,我停了一会才去,趁她在教室门口,把贺卡送给了她。
“谢谢。谢谢你——”
她连声说。那客气与友好让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过之后,大地上一片洁白。所有不雅的一切都被掩埋了下去,仿佛这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圣洁了起来。
在学校的阅报栏前,我看到里面的一张《中国青年报》的副刊上登着一首小诗:
相思
避开相思,
披上裘儿,
走出灯明人静的屋子。
小径里冷月相窃,
枯枝——
在雪地上
又纵横地写遍了相思
作者是“冰心”。下面有写作的日期“1925。12。12夜”。
是这样一首美丽的诗,它将我的悄然心打动。文字,造就的美啊,这六十年前的文字,今天读来,竟依然是这样悦目,那情感依然是这样动人。
那是一个同样的冬天,同样的雪后吗?
那一个多情善感的女子。
这天晚上,在教室坐下后,我信手写了一首诗,命了一个不恰当的名字——
《遥寄》
让一缕微风
带走我心头的思念
来到你身边
让一丝彩云
化作我心血一片
希望你能够看见
遥远,遥远
这向往的情感
又很近,很近
好似你就在身边
多少美好的期望
多少蠢呆的迷恋
在现实面前
一一破碎离散
我不再幻想
只希望自己能脚踏实地地去干
我坚信——幻想终能实现
即使很难很难
……
元旦晚会要举行了。同学们在忙忙碌碌地布置教室。
女生们在扎着纸花,又买了彩带和气球,在教室里悬挂起来。黑板上画上了缤纷的图案。教室里顿时显得漂亮起来。
有男同学在忙着借话筒,调试音响,摆弄桌椅。我都帮不上忙,有些局促。
当夜色降临时,各个教室里便都散发出了五彩的灯光。晚会在各班陆陆续续地开始了。
班里的晚会开得也很热闹。有唱歌的,有跳舞的,说相声的,演小品的,吹口哨的…不过也都是外行,说不上有多好。但明显这些出节目愿意表演的大都是市里来的学生。其中有两个男生的霹雳舞跳得真是很棒。
一个多小时以后,小杨老师从另一个教室来到我们班。晚会这时已转向低潮。同学们欢迎她表演节目,她终于没有表演。她只是在那里静静地坐在那里,嗑着瓜子。她是不会唱歌或跳舞吗,还是不愿意表演呢?我不知道。因为灯光暗,也因为离得远,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模糊中感觉她好象并不怎么关注节目。看了一会儿之后,她就走了。我感到有些遗憾,也有些失落。
那固然是因为她,却也是因为我自己。因为,我什么也不会表演。
后来,为了逃避同学的点节目,我和另外一个同学逃了出来。也想回去,又没有勇气。
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在门口或窗外看别班的节目。当我们回来时,晚会已经结束。
在灯火渐熄中离开校园,行走在午夜钟声来临前的夜,我思绪万千,难以平静。
新的一年到来了,我的人生是否会有新的景象呢?新的一年应该带给我新的一切。不,我应该去迎接和创造新的一切。
我想起一次春节晚会中的一首歌,让希望在心中停留:
让我们静静地等
未来希望与光明
就要敲响
春天的钟——
期末考试越来越近了。
因为上一次的出彩,这一次我反而有了压力。我不想被他们超过去,被人小瞧,被家庭指责。但是,更重要的是,我的心中有一个“秘密”。我知道她会看到我的成绩,她对我会产生印象和看法。我在意这些,非常在意。
我要考好,我英语更要考好。
这是我必须做的,也是我唯一能够做的。
在冰雪中,我让心中燃烧起火焰。在孤独中,在追寻中,如果不燃烧,我就会死去。
这时正在流行一首歌《冬天里的一把火》。她就是那一把火,照亮着我,温暖着我。
她不会知道这一切,没有人知道这一切。
我,在平凡中,却也希望自己变得伟大。一个新时代的青年,那是我的走向,是我的未来与明天。
我希望那么一天的到来。当我步入青春,长大成人,而她仍在青春中;我就可以和她对话,和她同行。
我是恋爱了吗?我问自己。不,我从来没有这样想。我有什么能力,又有什么资格呢?
但这却是我心中最为纯洁和美好的感情。是爱,也许是爱,是另一种的爱。
爱有许多种,有儿女的私情,也有博大的感情,对祖国、对民族、对人类的爱。
爱,被爱,对我,我感到那是一种缺失,但是,我不抱怨与嫉恨。因为,我有另一种爱,一种更深情更美好的爱。
我走在自己的心情里。在自己的梦中。
我的心却因此变得常常难以平静。在这个冬日里,我不停地写诗,写一种叫诗的文字,却又不愿意让别人看到。
我写了一首“大气磅礴”的古体诗。
冬日感言
三九严寒锁庭院心头烈焰燃九天
今日求学欲何用长城重修在我肩
苦于岁月曾虚度今日更应勇向前
鸿鹄有志翱九霄蛟龙当游东海还
男儿当有鸿鹄志激流勇进不畏难
百折不挠怀苦胆总有一朝起东山
写完后,觉得意犹未尽,提笔又写了一段:
人生征途几多艰无志怎能荆棘斩
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
何言自己不如人功夫不到字欺言
从来成功汗水结自强自信不可断
青春岁月虽将始春光老去在眼前
人生一世几次搏雄心豪胆存心间
我也写抒情的“现代诗”。我写了一首——《我的秘密》。
我心中的秘密
不能告诉你
如果这样
它将失去意义
我愿把它深深
深深地埋在心底
作为我前进的力
也许你没有留意
我在默默地凝望着你
你的一言一行
荡起我心中的涟漪
幻想叠叠,忧喜几多
为了那秘密的实现
我愿付出加倍的努力
只因不见了你美丽的笑魇
只因你未露出满意的目光
我因此而忏悔,而痛恨
不知你的性情
不知你的爱好和兴趣
但我想——
这飘渺的神奇
更令我着迷
愿岁月早去
我能与你同窗共语
又怕无情的岁月
夺去你青春的美丽
哦,这矛盾的心理
不正象征着真诚的情意?
在一次次的梦后,我写下了这首《梦》的诗——
梦中与你
同游天涯海角
梦中与你
携手共攀人生之路
梦中与你
共尝人生甘苦
你与我,我与你
许是我一人意
梦中喜,梦中悲,梦中足,梦中怨
却似人间
确有时,只能以梦为安慰
确有时,只能于梦中幻想
现实与梦
梦与现实
两部诗集
心血尽付于梦,可悲!
幻想仅付于梦,可笑!
梦,远不是现实。
自珍,自重,走出一条人生的路
才能变梦为实
感情是一个谜
没有谜底
……
就这样,在激情、幻想和不断的自责中,期末考试开始了。
语文、数学、英语、历史……一门一门,一场又一场的战斗。
考后,听到的总是一场又一场的抱怨,但是,我的感觉还好。
考完以后,就要放假了。一个月的寒假。几天之后来看成绩,他们告诉我,我总分是第一名。但这次英语考试的题出得太难,有一多半的人不及格,所以明年回来以后要重考。
我英语的成绩是92分,但有一个女生是94分,这让我耿耿于怀。
在假期里,难得的放松。
但家中的一切,让我不愿意在家里呆。但是,我也无处可去。我没有去过同学们的家里,没有人邀我去玩;而我,更不希望他们来我的家里玩。
学习,看电视。每天如此。
新年过得很是冷清,远没有在县城时热闹。那满街的鞭炮,那满夜的礼花,那同学间的互访,那浓浓亲情的拜年,都没有了。
看春节晚会,是一种期盼。但那只是一刻的兴奋。
正月十五时,市里有灯展。我和别人一起去看,人山人海,倒非常热闹。
十五之后,假期也就结束了。
开学后,英语首先进行了补考。这次出的题很简单。虽然我也考了一个比较高的分数,但考高分的人很多。这样一来,有一个女生的总分超过了我。我对此没有太在意,但英语补考时由于觉得题简单,反而因疏忽而导致出了几个错误。所以,竟然有几个同学的分数比我高。对此,我很在意,有些闷闷不乐。
课程重新开始。但相对于上学期,她的要求不再那么严厉。对于背不上来的同学,她也不再处罚,开始放过。有时,连背诵都免了。
我不知道这和上次的英语考试和补考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她是否受到了什么非议呢?我似乎觉得她的认真和心劲不如以前高了。
不知为何,从这学期开始,一些调皮的男生开始拿她的名字取乐,在下面总是故意把“杨薇”坏坏地说成“阳痿”,这让我极为反感。
我感到那亵渎的不仅是她的名字,而且是我的情感。
但是,我没有表现,也无法表现出来。我缺乏勇气,也觉得无法和他们交流。
我于是远远地避开他们,并且,愈发变得沉默。
春天开始缓缓而来——
我的心情却似乎总是难以快乐起来。
有学生通知我去教务处开会。我很奇怪,我又不是班干部,开什么会。
去后才知道,这是教务处特地找各个班的尖子生开的一次座谈会,那主任让我们大胆地对各个老师的教学发表看法,有意见就提,说这次会的内容绝不会告诉老师本人。我没说什么,只对几个副课老师提了一点小小的意见,无关紧要。但是,让我惊讶的是,有好几个人,特别是另一个班的几个人,对她的课却意见很大。有说她声音小的,后面听不清;有说她讲得太快,根本消化不了;有说她提问只问几个固定的学生等等。
我听着,心情复杂。这些问题我一点都不觉得,但是,他们为什么意见这么大?这些意见传到她那里,她会怎么办呢?她又会怎么想?而我也参加了这次会,她会怀疑我吗?反过来我又想:应该不会吧!这些问题肯定是一些坐在后面,平时不被提问之类的人提的,这些都不包括我的。但是,为什么我如此钦佩与爱慕的一个老师,别人却意见这么大呢?
我想不通,也难以回答。
从市区新转来一名叫姓刘的男生,人长得很高,在课堂上总爱表现自己,特别是在英语课上,我很反感这个人。但她似乎并不在意,有时好象还是很欣赏的样子,这让我感到很不舒服。课上回答问题也就不再积极。
也不知为什么,这学期开始后没多久,几个女生表现得特别爱问问题。每次课讲完后,都围着她问个没完。有时,一直到下课。我有时想问她问题,更想的是感觉她和我说话。这样的机会,竟也变得少了。
“我们在回忆,回忆那过去,在冬的山巅,露出春的生机;我们慢慢、慢慢诉说那过去,微风送来春的消息……这就是春天的美丽……”
一首这样的歌在广播中被反反复复地播着。它,引发着我的遐思。
回忆,我拥有什么回忆?那美好的回忆,那关于春天美好的回忆?
当一切到来,当一切过去,我,又能拥有什么记忆?
三月,这一天天变暖的天气,也渐渐融化了我心中的冰雪。
当四月的河流启动,我的心也开始浮动——
在《读者文摘》上,我看到这样一首小诗:
“我曾痴情地爱着月亮/后来,我发现她属于亿万人/便不再爱她。
后来,我又发现,谁也不能得到她/便更爱她了。”
我若有所思。
这天午后,我正在教室里坐着,翻看英语笔记。一个同学告诉我:英语老师叫我。
我很奇怪。出来一看,果然是她。她让我替她讲一节课,原来她嗓子疼。
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我竟然自己也说不清楚。我想答应,又担心自己的普通话说不好,让人见笑。出于本能,我推脱着。这时,正好另一个学习不错的女生走过,她便把她叫了过去。我既感到一丝可惜,又感到一种轻松。
好一个女生,把这堂课讲得一塌糊涂。我想:如果是我,决不至于这样,肯定会比她强很多。但是,我却放弃了这次机会。
而她,却一再说:“初次讲,讲不好没关系。我第一次实习时,准备了几天的课,一上课便乱了。越讲越快,45分钟的课只讲了15分钟……”
真的是那样吗?她曾那样走过?想不到,她现在的从容、条理与风度,也是锻炼与培养出来的。
虽然为自己的放弃感到可惜,但找人时,她第一个看中了我,这还是让我感到高兴。
一朵小小的浪花,就这样激起又落下。
一切,又回复到正常与平静。
校园外,苗圃中的梨花开了,桃花开了。白的象云,红的象霞。
各种草也纷纷绿了。
校园的春季运动会也在如期举行。
一首诗,一首没有写完的诗。在我手里,在我心里。
没有题目。也许有题目,而我不愿写出。
三月的风
撩起烦人的相思
千丝万缕。如乱麻,千头万绪
难理齐
风卷起相思,扯起梦的云絮
荡漾于春的绿地
来来去去,来来去去
……
风,你是季节的引导,你可是梦的先知?
在微风中,我苏醒。在苏醒中,有淡淡的倦意。
在自习课上,她从我身旁轻轻走过。
那微风翻起了我的书页,将上面的一支铅笔佛到地上。她弯身为我拣起,又轻轻为我放上。那温柔的关怀,那优雅的身姿。
我的心悄然而动。
“姐姐——”我忽然想这样轻声地唤她。
我的心在悄然融化。融化于一片温柔的海。
我的梦在悄然到来。我开始渴望飞翔。
“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深深地凝望你的眼,那温柔依然未改变……”
《让世界充满爱》,这是那时流行的歌;我在那流行的歌中融入我的心。
“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心,让昨日脸上的泪痕,随记忆风干了——”
《明天会更好》,那是每一个青春少年的梦;也是我的梦。
是不是每一颗心,都有一个梦?是不是每一个梦,都有一个必然的终点?是不是每一次花开,都有一次花谢的未来。
未来,我会在哪里?我能怎样?我会成为一个出色的青年吗?我又能以哪种姿态,和她相见。
未来,她会还在这里吗?她会怎样?一个成年的女子,她将面临的世界,又是怎样?她会怎样走,那一条属于她的路?她又将如何选择,自己的情感与人生?
我常常在课上走思,思绪难以收拢。在自习课上,有时会呆呆地坐很久,胡思乱想。
总是管不住自己,这让我总是后悔与自责。
我写了一句话在自己的课桌上,用以警戒自己:
“想一想远方的同学,他们此时在干什么?!”
结果招致几个同学来看,于是,我又把它擦掉了。
就这样,一次课间,我和一个同学从校门口走过。突然,一辆摩托车从眼前急驶而过。是一个男子带着一个女子。
我猛然感觉那坐在后坐上的女子有点象她。等我再想仔细看时,那车与人都已冲出校门,已经看不见了。
我的心悄然一沉,仿佛被中重重的一击。
一种无言的郁闷与伤感将我吞噬,我久久难以自拔。
后面所有的课我都再听不进去。
“是她的男朋友?”
这是我不能去想的方向。虽然这毫无道理。
但我的心却难以承受。
起风了。长长的风卷起沙尘和纸屑,四处飘飞。
我感到了迷失。
我想知道那是不是真的,但是我又不想知道。
但一些传言还是慢慢传到了我的耳中。
“我们英语老师在谈恋爱呢——”,一天,身旁的几个女生在悄声地嘀咕,
“是一名大学老师,听说是一名技术骨干呢……”
我听着,感到心在渐渐地沉下来,空下来。
我仿佛看到一只风筝,扯断了手中长长的线。
在空中,随着那风,飘飘荡荡,飘飘荡荡。
课依然在上。在每一次课上,她的身影在我眼中跳跃。然而,我的心情却完全变了。
我不主动回答问题,也不再积极地问问题。
不久,学校组织去看一次劳模的演讲,学校要求所有的师生都要去听。
在熙熙攘攘的礼堂里,同学们乱叫着,四处张望。
“看——”身旁的同学忽然撞撞我说。
我回头看时,只见在进口处,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呢绒风衣,显得风姿卓越。
“很漂亮吧?!”
那同学问我。
我默默无语。
有许多次,放学后,我站在校园的门口,看过往的行人。
但是,我一次也没有碰到过她。
这学期的期中考试后,我和一个同学作为放松,去文化宫看电影。
电影散后,我们去文化宫门口推车。
这是一个春风吹拂的夜。城市霓虹闪烁,旁边就是文化宫的舞厅。
“看看去——”他叫上我。
我们先是透过门缝,后来站在侧门口,朝里窥望。
里面,彩灯闪烁着;昏暗中,是游移的人影。
“里面消费很高哦——”他说,
“咱们班阎明来过,”他说的是那个跳霹雳舞的男生。
“有一次,他们还在门口碰见小杨老师呢——小杨老师,她肯定会跳舞”,他说。
我的心随夜色而沉醉,却被风划过。
舞厅,这是城市夜生活的风景,是时髦与时尚的象征。
而这一切,都不属于我。并且,它们离我那么远。
我们骑车往回走,路过一座大楼时,他又说:
“看,这就是夜大——”
我看着这栋黑煦煦的大楼,说,“怎么没有人?”
“他们都是周末上课,平时没有人的。”他说。
看惯了平时讲课的她,她上课时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不知道。
考试成绩出来了。这次我在班里总分第一,英语考了92分,也是最高分。
然而,我却没有感到什么喜悦。
英语课上,她又拿着我的试卷作讲评。我也没有了上一次的激动。
对于那些因疏忽而导致的错误,我也没有再感到痛心和后悔。
我是怎么了?我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我也想不清楚。
天气越发暖和了,暖和得让人感到困倦与浮躁。
夏天快要到了。
不知为什么,她的课讲得越来越有些粗糟了。
她不再象以前那样,总是在课前早早地站在教室门口,而总是随着那上课铃声匆匆到来。课上的提问少了,板书少了;有时她会早早讲完,让学生自由阅读。她在教室里轻轻地走着,有一次,我看到她轻轻用手掩嘴打了个哈欠。
当初那样一个朝气蓬勃,认真而严厉的女教师形象现在变得似乎柔情而懒散了。
我的心感受着这一切,不知是欢喜,是悲伤,还是失落。
她显得更有女人味了。那温柔触动着我,让我的心更想向她靠近,我想拥抱那一种温柔,但另一种力量,却叫我离开、离开。
“你敞开怀抱融化了我,你轻捻指尖柔碎了我;你鼓起风云卷走了我,你转身离去抛弃了我…可是我已离不开你,不管你爱不爱我…”
我喜欢着这首电视剧里的歌,因为这歌中有我。
初夏的一天,她穿了一身新衣站在教室门外,等待上课。
那是一身花团锦簇的短袖新衣,衬得她越发显得年轻白净。许是因为她从没穿过这样华丽的衣服,所以,当她走上讲台时,一些学生看着她直笑。
她于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也忍不住笑了。那笑中显出一丝羞涩和娇媚。
同学们也就更放开地笑起来。
我也在笑。但我的心中,却有一种酸酸的感觉。
自习课上。
我在翻看一本《传奇文学选刊》。上面有一篇小说《火与剑》,是一个关于爱情与复仇的故事。写得很不错,我忍不住一直看下去。
她走进来,做自由辅导。
看她走过来,我没有收起这本课外书,也没有抬头。依然在看。
她走过。站在我的身后,低头看了一会儿。
我没有动。我感觉到她的目光,从书上落到我的身上。
然后,她走开了。
这是我决意的一次“反叛”。我不知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一个好学生,一个平时只会傻读书的成绩优秀的学生,在自习课上看课外书,看小说,并且,是在老师的眼皮底下。我不知她怎么想。
也许,是我想让她感到“意外”,是想让她注意我。或者,是我想“破坏”什么。我要她感觉,我,也有例外,也有改变。
但这,只是我自己的想象。
“来,给我做一道题!”
一次讲完课后,她忽然把一本书摊在我的面前,声音清脆地对我说。
那是一道地理题,是关于时区的算法问题,这是过去学过的一些知识,不过现在也都快忘了。我开动脑筋,很快算了出来。她翻一下书后的答案,结果是对的。
我讲给她听。课后,我走出教室时,看到她仍在和几个女生说着什么。过去看时,仍然是在说那道题。我问怎么了?她说还是不太明白。我于是又用两种算法给她讲了一遍,料她懂了,才走开。
几天以后,传来一个消息,说她在一个全市的什么青年知识竞赛中,获得了第三名。
我为她高兴和骄傲,也为自己没有在她面前落菘而感到庆幸。
而她,也由此让我觉得熟悉和亲近了些。
……
“是我想得太多了。我现在是一个学生,想这么多有什么用——”
我劝自己说。
“是我太敏感,太多情了。也许是我现在所处的环境太压抑太无助,所以才需要幻想,才渴望依附……”
我为自己辩解和分析。
“也许明天,当这一切走过时,我会有另一种情怀和想法。但不管怎样,我必须让自己走过。只有在一个成功的明天里,才会有我,我的梦想和面对。所以,我要改变自己,走出自己!”
我为自己抉择。
那个夏日,在学校的篮球场上,我总是挥汗如雨。
除了学习,我不让自己乱想。或者说,我不让自己有想的时间和空间。
为了压力,为了明天,为了无助,为了希望,为了心中的美好、伤感和失落,我奔跑,我跳跃……。
就这样,对她最后的一些课程,我竟然印象模糊。
而她,似乎依然是那样。我唯一记得的是一天下午,她走上讲台时,似乎睡意未消,手中只拿了课本,备课教案也没带。她先领念了两遍单词,就让学生自己读一读。她下来问前排的同学上次讲到了什么地方。
这一切让我产生了一些看法。但是,我又让这一切从我心中过去。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
一个有隐隐雷声滚动的午后。自习课时,她刚走进教室,外面,雨“哗哗”地降临了。
她在教室里转了一圈,没有人问她问题。
雨,越下越大。她无法出去,站在门口,看着那雨漫天漂落。
然后,她又在教室里走,但仍没有人问她问题。
我于是从一本英语课外读物上翻出一个问题,等她再次走过来时,问她。
她详细地作了讲解。然后,她拿起我那本书,默默翻看了一会儿。
“大学,考英语系哦——”
在把书递给我时,她轻声地说。
我的心猛然一动。
那声音,随意而温柔。不是劝说,不是指导,俨然宛如是一种相约。
我忘了自己该如何回答。
我迎向她的眼睛,看到了那乌黑眸子中的我。
现实中的我,明天的我。
她期望中的我?
……
我心飞翔。我的心在遥远的地方。
我写诗。写一首诗,献给自己和远方。
我的心在遥远的地方
我的心在遥远的地方
从现在直到天涯一角
这是对未来的希翼
这是对现实的惆怅
我的心在遥远的地方
苦涩与艰难中我一次次遥望
为一片温柔轻轻的抚慰
我的心不再忧伤
一条路,默默通向远方
我走在这青春的路上
有孤独,有欢畅,
天空中——
一只鸟儿在自由地飞翔
追求自由,追求梦想
我用感情、信心和力量
苦闷的日子终会逝去啊
我的归宿在前方
年轻的身躯啊,快爆发力量
燃烧的心,再忍受一场
不怕深谷,不怕考验和较量
命运在你的手上
光明在前方
……
学期结束了。
那学期的最后是全市五校联考。出的题都很难,分数相对都比较低。但我在班里总分仍是最高,英语也是最高分。
放假前我特别想见她一面,但是没有。
暑假里,我每天骑车在市里的大街小巷里转来转去,。一个人,在城市里,寻找与飞翔。
……
终于等到再度开学。然而,第一节英语课时,走上讲台的却是一位男老师——
她不再教我们了!我立刻明白了这一点。
悲伤和失落顿时涌上心头。
因为我们已是高三,毕业班,所以都换了新的老师。她的学历与资历大概也是不够,所以不能再教我们。后来听说,她又去教了高一。
“我失娇杨君失柳”,这句诗久久在我心中徘徊、回荡。
那新的老师是大学毕业,然而,在我看来,那水平却远不如她。那老师经常别出心裁,一次,他竟然在课堂上宣布,全班同学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同学可以不做他布置的作业,其他人必须作完才能来上课。那当然是因为我英语好的缘故。但即使这样,我也没有对他产生什么好感,没有对这学年的学习留下什么印象。
而在整整一年里,我几乎没有在学校里碰见过她。
一年以后,我考上了省城的一所大学,离开了这座城市。
而我,最终也没有报考大学的英语系,而是听从家庭的劝导,报考了当时热门的大学经济系金融专业。
在一个暑假里,我回学校探望。因为是假期,学校里没有人。然而,很偶然我竟然在一条小路上遇到了她。她,也许是有什么事来学校办理。
我惊讶地发现,她依然是那样美。那美丽让我心动,让我不安,让我惭愧,我几乎不敢面对她。
然而,她在浅笑的背后,和我只是淡淡的言语。
我竟然感到无话可说。
当年,我曾幻想与期翼的未来,为什么竟是这样?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默默无语。
我想写一首诗,命了一个题目,叫《偶遇》——
见到她,娇美的笑脸
见到她,婀娜的身影
我顿生无限的梦
但我……
但我终于没有将这首诗写完。
几年后,我从大学毕业,几经周转,出于留恋,我又回到这座城市。
从同学的口中,却得知:她已离开了这所学校。因她丈夫所在的大学迁移,她去了南边另一座省会城市。
多年间,我多次从那座城市经过。
但我没有停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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