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在苏州的乡村，男女青年领了结婚证而没有举行婚礼，村民不认可这种婚姻的合法性，在大家眼里，没办婚礼就是未婚同居。结婚是一个人的终身大事，农村里的婚礼讲究排场，场面非常热闹。小时候，我常跟随大人去喝喜酒，当时的喜庆场面，至今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男方请人挑好黄道吉日，如果结婚那天是个艳阳天，自然皆大欢喜，如果是个落雨天，就叫“落发落发”，也是个好口彩。男方把结婚日期告知女方时，顺便捎上一份彩礼，根据男方家庭的经济情况和当时的行情决定彩礼的数目。女方在结婚前置办嫁妆，家具有请木匠做的，也有去家具店买现成的，大多是些三门橱、电视机、自行车、棉被、马桶、脚炉等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男方家送去的彩礼是不够用的，女方往往还要贴进去不少钱，所以，过去生女儿的，会被人说成生了个“赔钱货”。风水轮流转，现在生女孩的人家，坐收渔利，男方没有房子、车子，似乎就没面子，女方就不嫁，这种“唯物主义”使真正的爱情往往难成正果。

婚礼上，除了繁文缛节的仪式，最热闹的就是吃喝了。三亲六舅，扶老携幼，每个人脸上荡漾着喜气。酒不是白喝的，要给东家红包，这是人情钱，礼尚往来。有时一顿要请三四十桌客人，屋里放不下桌子，屋场上就搭个凉篷，有的还分两席吃，头席吃完，等着新娘子娶进家门，后来的人就吃第二席，直吃到和晚饭连在一起。今天办喜事，相帮的昨天就开始忙碌起来了。桌椅从同村人家借来的，砌起来的几口大灶炉火通红，锅里的蹄胖香味弥漫。通常，男方的中餐是正酒，菜肴丰盛，满满一桌菜有二十几样，压席的大菜是一只红烧蹄胖和一大碗味道鲜美的汤。

结婚当天，老东家大清早就去镇上买菜，新郎和新娘则去理发店做一下美容，新郎吹个风，新娘做个发型，头发上喷上彩丝，俩人神采飞扬的样子，似乎在证明他们今天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河滩边停着一只迎娶新娘的堂船，船舱上用翠竹搭好一个篷，前面写着“喜迎新娘”，两边是一副婚联。船头放上几盘鱼、肉、糕、馒头。堂船请年轻力壮的亲友摇，在迎娶新娘之前，先要去接女方的老娘舅和媒婆到东家，然后和新郎一起去接新娘子。现在几乎见不到堂船迎亲，大多是一长排的高档轿车招摇过市。

女方家的河岸边停着一只行嫁船，嫁妆装了满满一船，村民和亲友会对嫁妆评头品足。掌舵这行嫁船的，一般是堂兄弟，没有兄弟的，就请叔侄一辈。摇行嫁船有许多好处，是个肥差，除了可以得到几斤喜糖、几条好烟和一个厚厚的红包，还能在到达男方家后搬东西时，中途故意把几件贵重一点的嫁妆扣留不搬，男方就会来人乖乖送上好烟好话，他们就如愿以偿地捞点油水。搬嫁妆有个讲究，先掮铺盖到新郎家门口，东家接过，才能再搬其它嫁妆，不能冒冒失失进新郎家。

新郎到得新娘家，先吃一个闭门羹，新郎家的人要在门前锣鼓喧天敲三遍，女方家才会开门把新女婿迎进客堂，然后是吃茶吃点心，席间，专门有一桌办理“交接”手续。女方家会狮子大开口，向男方索要各种礼钱，名目繁多，但男方家也是有备而来，不慌不忙地和女方家讨价还价，最后一一满足女方家的要求，把红包奉上。有的新娘子会当场提一些附加条件，比如要金耳环、金戒指、金项链什么的，怕进门后得不到，临上轿时先到手为强。新娘子临出门时，要和母亲抱头痛哭，说是这样的女儿嫁过去才会享福。送嫁队伍中，有伴娘和几个小姐妹，还有女方娘舅等一些亲友。

男方把新娘子讨回家，已下午一二点钟，不少人已饿得咕咕叫了。听到堂船回到村口放的爆竹声，几乎全村的妇女都拥到河边，争先恐后来看新娘子和她的嫁妆。堂船靠岸，搁好跳板，新郎家的兄弟会来抱新娘子上岸，直把新娘抱到床沿坐下才放手。床上整齐地叠着几床新做的棉被，还放着一盘糕和五谷、红枣等，新娘忐忑地坐在床口，期待新郎用秤杆挑开头上的红方巾。大红喜字在烛光下流光溢彩，他们回到客堂，拜天地，敬父母，新郎新娘在众人的欢笑声中，在司仪的祝福声中，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饮过交杯酒，完成了拜堂成亲的仪式。小孩子在人群里钻来挤去，一边向长辈索要喜糖，一边和小伙伴比赛谁得到的喜糖多。

酒席上杯箸不停，大家喜笑颜开。新郎敬酒，新娘敬烟。白酒黄酒红酒，各有所爱，有时还要干杯，不胜酒力的新郎会找一个酒量好的朋友帮忙护驾，要不然喝醉了会在婚礼上出洋相。新娘子敬烟时，有的人咬着香烟吹气，新娘的打火机就是点不着烟，旁边还有人起哄，直让新娘子哭笑不得，惹得她满脸通红才罢手。

下午，新郎新娘要见礼，就是拜见新郎家的长辈亲戚。向长辈敬两个礼，旁边的礼篮里，长辈会给一个红包，有钱的长辈给的也多，这是新婚夫妻得到的第一笔可观的收入。长辈夫妇若有一位已过世，旁边的椅子上就放一盘糕代替。随后还要去同村的亲戚家，点了花烛去拜见，若是谁家你没去，会被人误会新郎家瞧不起他们，婚后和他家的关系就不好相处。

新郎新娘要回门，去新娘家吃晚饭。夜里九、十点钟，新郎新娘辞别回家。船在夜色中穿行，细浪拍打着船舷，月色皎洁，河面上银光闪闪，一船欢声笑语。船到村口，听到几声脆响的爆竹，新郎家的人就到河边迎接。然后就是压轴节目“闹洞房”，女人和小孩向新郎新娘讨喜糖，朋友们要新郎新娘表演节目，促狭的朋友会在房中挂一只喜糖，要新郎新娘同时去吃糖，只见他俩嘟起了嘴去吃，要么糖一晃没吃到，要么俩人的嘴唇贴在一起，吻个天衣无缝，众人就笑得前仰后合。

楼上在闹洞房，楼下挤满了人，在听“宣卷”，听一回《卖油郎独占花魁》。“宣卷”是苏州地区特有的民间文艺节目，和评书风格接近，但唱腔不同，更具有草根味。听客有坐有立，挤得水泄不通，男女老少，个个听得津津有味，一直到凌晨一二点才散场。

亲友归去，新郎新娘在新房里窃窃私语，小俩口在清点收到的见礼钱，把亲友的名字和礼金记录在册，以便日后去喝他们家喜酒还礼时参考。他们憧憬着未来的日子，商量着今后的打算。兴奋冲淡了一天的疲惫，他们有倦意但没睡意。新婚之夜，就在忙碌、紧张、甜蜜和向往中，晕晕乎乎地过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