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一本《爱的教育》，不是懂得了更多的爱，而是让本来简单的爱的涵义，变得迷茫了。

只要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人人都有爱。其中有伟大的母爱，深情的夫妻爱，最无私的朋友同类之爱，或铺天盖地的上帝之爱。他们共同的特征是自愿，主动，多是单向，从不要回报。

爱是普遍的，爱更是自愿的。石缝里迸出的猴子一样有爱。在它成了美猴王后，它还深爱自己的同类：为家园而战斗，将蟠桃带回大家分享。相反，等他头上的咒语响起来，直疼到满地打滚，对师傅跪下求饶时，“悟空”对“唐僧”的跪拜中，是否还有丁点爱的影子呢？

或许猴子不可信，可现实里的动物，牛羊鸡狗甚至老鼠蚊子也莫过于此。只是这爱可能不表现的那样温情，而是有着更多动物延续的目的。可那爱一样感人。反观人类，很多的爱实在已经异化。就说人类奉为圭臬的孝，除了人类，没有一种动物，要后代孝的回报，或坚持后代回来行孝，这实在也是一种强迫的“爱”！

再宽泛的，看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每一条，表面上似乎都是爱的表现。可又觉得每条都是套在自由人身上的枷锁。或是用爱的名义来维持一代地道专制社会的教条。

强迫的不是爱，不强迫的也不一定是爱。《小姨多鹤》里面有这样一个情节：小姨替他生了三个孩子，终于无法在家里继续隐瞒下去而准备同意外嫁。临别时男人说：“我和你睡了那么多次觉，每次只想尽快播种尽快结束，从没想过爱。现在看，你其实是很可爱的。”可以看出，他和小姨“那么多次睡觉”，尽管双方“自愿”，尽管不是强迫，可其中却完全没有“爱”。因为此时此刻的小姨只实在没有别的选择。而这自愿，不过是一种被报恩掩盖了更悲凉的屈辱而已。

在家庭的小范围内如此，在社会的大范围也相似。宽泛的说，嫖客与妓女之间当无从说爱，那是一种男性强*的发泄。企业对员工要求的爱，只是一种弱者不得不的对强者的忍耐。战士对首长的爱，只是在付出生命前的一种虚妄承诺。党员对党的爱，很多情况下更是基于一种违背人类基本常识的虚幻的乌托邦的幻觉。……纵观多数爱的教育，基本是强者向弱者强迫的要求，哪里又有多少真爱的影子？

两千年来，可以时候孔子是赋予国人爱的圣人。就孔子来说，很难想象在他周游列国时会因某国皇帝对自己优待有加就随便“爱”上其中某“国”而矢志不渝？不用推测的事实是，他或许更会像他的后代子孙们那样，在准确把握天下大势的基础上，看准可能获胜的一方，把握时机最快献一份最能表达“爱”的衷心的《降顺表》，以图赢得一份代代红的“圣师”名讳吧。

而更大的“爱国”则更难以描绘。五千年的文明，中国人文精神第一条就是“爱国”。不知道这五千年里时刻充满“爱”的先人们，他们爱的究竟是哪个“国”？是正在马上打仗的开国皇帝？还是一代嫡传子孙到落魄被俘的囚徒？是吊在歪脖树上的老皇亡魂，还是龙椅上牙牙学语的黄牙小娃？是皇帝不离口的黎民社稷，还是“莫非王土的家国天下”，是皇帝身边某一个具体的皇后贵妃皇子，或恰巧是有幸被皇帝宠幸了的自己的亲生女儿？其实这之间又有什么分别呢？在不断变换的霸王旗下的草民百姓，更多是跪在路边，恭迎不知是哪方的战车？然后在看清霸王旗后赶紧转换个方向来五体跪拜表达刚来的新“爱”。管他哪位皇帝登基，总是来“牧民”的。于是就还可以苟活。而活着本身都是那样皇恩浩荡，都最值得最深沉的去爱！

记得一个作家说，一个国家究竟需要什么样的‘爱国主义’？没有国土的“国”是虚幻的，而没有“人民”的领袖是否存在？虚无的“国”，究竟是永恒的国土，是家里的房子，还是具体的“政府”、抑或某一位在世去世的领袖？其中“人民”是不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领袖只有一个，而人民却是领袖身边一个个具体的肉体，要爱领袖跪拜就是了，要爱人民该如何实现？他们的数量很多，缺少了其中的一个，伤害了其中的一个，对领袖来说，有什么感觉？是如同挖掉了身上一块肉，还是甩掉了身上一粒尘？

当年喊“毛主[xi]万岁”的人民是狂热的，而回报“人民万岁”的主[xi]，他老人家是否就真找到了哪个他希望万岁的人民？现在想来，没有谁可以万岁，所谓“人民”，不过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一个遥远的名词，根本就不是哪个具体的、活生生的“人”。

表象的爱，不能说都是作秀和虚无，其中的真诚也一定有不少水分。据说有一次，列宁面对数十万人演讲，获得了雷鸣般的掌声。之后，站在旁边的斯大林献媚地说：“您看，人民多么热爱您啊！”列宁却冷峻地说：“如果今天是我被沙皇绞死，来看绞刑场面的人会比现在还多，而在我被送上绞刑架的那一刻，掌声也会更加热烈和持久。”领袖的话，把温情的“爱”说的如此恐怖。

自愿的具体的爱，越来越单纯，越容易表达和实现。而被强迫了的爱，却总是太虚幻太找不到的目标。对它们，不爱不行，真爱又无法实现，不知如何表达。一会儿是五千年的祖国，一会儿是六十岁的母亲，一会儿是九十岁的老姨夫。冷静的时候，甚至怀疑自己很可能也是欢呼列宁的人群里的一员。

俄罗斯思想家恰达耶夫在《疯人的辩护》中说：“对祖国的爱，是一种美好的感情。但还有一种比这更美好的感情，这就是对真理的爱。”或许我们真的已经把真理冷落了，把常识淡忘了。毕竟没有谁会高喊自己的儿子万岁，因为父母都知道这万岁是虚妄的。可当一只老虎声称绵羊是自己的母亲时，绵羊是否要把自己的奶水奉献出来去“表达”母亲的“爱”呢？如果这样，等待绵羊母亲的，一定不是爱的回报，而只能是血淋淋的杀戮！

人皆有父母妻子和儿女。我相信，那些在日常的角色里习惯了虚幻的爱的人们，不管你是打手还是领袖，是身不由己还是别有用心，在冷静的时候，一定也有现实的具体的儿女、丈夫、妻子，和父母，你在喊完那必不可少的虚幻的强迫爱的口号后，一定也需要对具体的亲人的爱。那才是自愿的真正的爱。

爱“人”如此，爱“国”如此，爱“党”更如此。那些强迫去爱的，往往都是不值得去爱的。而真正值得爱的，根本不必“动员”人去爱，而人自愿会爱。正如杰斐逊说过的：“假如必须加入一个政党才能进天堂，那我宁肯不去天堂。”　

“爱”是不会消亡的，没有了爱的世界太冷漠。而“爱”首先是一种自发的感情。任何强迫的爱，只是强啊奸的代名词！

于木鱼宅

2010-3-26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