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天晚上天就开始刮风，不像春天里的风，到了后半夜，我就听到房檐上往下嘀嘀嗒嗒的掉着雨水。早晨起来天还是在下着毛毛细雨。今天是周一，本来我是准备去上班的，可刚吃了早饭，单位的书记就打来电话说，让我不要去了，单位里找我的人太多，大多都是熟人，都想让我签个字，让他们的亲戚也能享受国家的和谐政策。

这几天我是真正的领略到了什么是权力。从早到晚，我几乎都没有安生的时候。许多人堵在家门口一等就是一天。说心里话，国家的政策是不错，可是就是没有相关的实施细节，这样就让人们有了一种错觉，好像只要我局长能签个字，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去年我们摸底的时候全县也就五百人左右，可现在倒好，这才几天时间，听说已经过千人了。这样下去还怎么得了、就说是国家的钱，那也不能说就是唐僧肉，谁想吃都可以。再说了，能来找局长的恐怕都是有些问题，要不然在单位同志们就可以办了。

看来单位我是去不了了。所以我就又不自觉地坐在了电脑前。最近出版社的朋友总是打电话，催我赶紧把今年要出版的书稿内容给他传过去。我嘴上答应，可一直没有时间。今天早晨这算不算就是时间，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会儿没有人打扰，我想就给朋友交差吧。

可是，我刚敲上几个字，就听有人敲门。敲门的声音很小。我问是谁？门外没有人应答。我心想这真是奇怪了。明明有人敲门，怎么没有人答话呢。我去开门，只见一位过了五十岁的中年农村妇女站在门口，头上已经被雨水淋湿了。我一看到她就知道一定是找我的。于是我把她让进屋子。

“你这是……”

“去年你们摸底报名的时候，我丈夫身体不好正在省城住院，所以耽误了。我刚才去你们单位了，听说要局长签字才能上报材料。我丈夫当年一只是开拖拉机的。我这里还有他们当年在一起的照片呢。”中年妇女说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已经发黄的照片。用手给我指着说：“中间的这位就是我丈夫。”

“他现在怎么啦？”我问。

“大夫说是神经性偏瘫。现在他走不了路，整天就是躺在床上。”中年妇女说到这里，我发现她的眼里开始闪着泪花：“你不知道，我们家真的很困难。两个孩子出外打工都走了一年多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也不和家里联系。家里就剩下我们俩人，他又不能动。我们现在就凭我在城里卖血维持生计。”

“卖血？”我知道就在我家不远的地方有一家血站，可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听说被取缔了，怎么现在刚过完年又开张了：“那个血站不是取消了吗？怎么，现在又开始抽血了？”

“是停了几天，可是大家不干呀。过了年都去政府找县长了。不让卖血怎么办？难道不让我们活了。”中年妇女说：“听说这回我丈夫能享受这个政策。这样总算我们的生活有点保障了。”

其实国家也就是为了和谐才出台这样的政策。至于说能不能真正解决生活问题，那就很难说了。看着可怜的中年妇女，一手拿着申请，一手在不停地擦拭着脸颊的泪水。按照规定我还是要多问点情况的。可这阵子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想问了，伸手从她手里拿过申请书，就试在上边写了同意两个字。

中年妇女大概认识的汉字不多，再加上我写的很潦草。她把申请拿在手端详了半天也没有走。我问她还有什么事情？她喃喃的说：“这就批完了？”

“是的。你就这拿着这个去局里办手续去。”我说：“天下雨，出门怎么也不打把伞呢？”

“我是昨天晚上来的，当时还没有下雨。”中年妇女听说我把字签了，很是激动：“你看上去就是个好人。昨天我还听人说，局长不好见，也不好说话。今天我见了，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时间不早了，你快去办手续吧。”我说完喊了一声在客厅的妻子，让给妇女那把伞。就这样，早晨的第一件事情就算做完了。看着走在雨水里的中年妇女，我此刻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变得如此的沉重。我们家不远处的那个血站其实也是我的一位朋友开的。这些年他跟着这家血站早就成了几百万元的暴发户了。我们曾在一起说过，当时我说他做着生意多少有些不地道。因为他买回来的血是送给制药厂提取血清的。利润很好。可是卖血的人得的却很少。

不过朋友当时说，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一方的平民百姓。大家穷呀。孩子要上学，家里要生活。又没有别的出路。靠上帝给的这点资源，难道还不让他们活命不成。朋友的这一席话，在我当时听了，就觉得简直是混账话。可是刚才中年妇女说的情况倒是让我觉得自己的朋友还不算良心泯灭。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给朋友打个电话，看他这会儿在干什么呢？想到这里，我就拨通了朋友的电话：“春雨天你不会还在坑害生命吧？”接通电话，我就和他玩笑起来：“我说你能不能积点德呀！春天可是万物生长的时候，你做这些也不怕受到上帝的惩罚。”

“你怎么老是咒我呀！”朋友在电话那头说：“去年你知道我都收拾不干了。可刚过完年，我就被政府叫去了，说为了一方稳定，为了一方和谐，让我把血站重新开开。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对了，听说你最近也在为和谐做善事呢。怎么样了？搞完了没有？”

“别提了。我说现在上级的政策也不知道是怎么制定出来的。一点不严密，谁看了文件都觉得自己够标准。这几天我是连单位都不敢去了。东藏西躲的。就这现在已经比我们原先估计的多出了好几百人呢。我这里刚才接待了一位整天在你那里卖血的妇女。我看她身体不好，瘦得厉害。她是为瘫痪在床的丈夫来的。我二话没说，给签了字。不过她说现在是靠卖血来度日的。”

“这有什么。在我这里来的人，那个不是为了度日的。”朋友说：“你要有时间过来看看吧，你说的那个还不算什么呢。昨天我这里就有一位母亲，她抽血才过了半个月，又来抽血。我们说不行，可她跪在我的面前求我，说让他再抽一次吧。因为儿子读大学，再不交学费就让孩子退学。可是你知道的，抽血最少也要间隔三个月时间。最后没有办法，我先借给了她一些钱。唉！我真的不知道，让我这里担负起和谐的重任，也不知道上帝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那我过来看看怎么样？”我这时觉得自己呆在家里也不是一回事情，刚好又是一个下雨天，所以我对朋友说：“你那里有好茶叶吗？如果没有我来带上。”

“我这里什么都不缺，就是缺点人性。”朋友说：“你来吧，我在办公室等你。”朋友说完挂断电话。因为我们离得很近，所以我也没有开车，而是撑了一把雨伞前往。几分钟时间我就到了血站门口。原先这里是一个煤矿。可是当年也不知道是谁搞的设计，煤矿刚建成就下马了。说这里的煤层是鸡窝煤，没有现代化开采的条件。所以厂房也就被空闲起来。

走进血站，我就看到人很多，而且都是站在雨地里。我穿过人群，来到朋友的办公室，只见朋友已经把茶泡好了：“你的速度可真快呀！看来在政府待着还是有成效了。至少知道什么是效率。”

“我说你怎么让大家都淋在雨水里呢？”我说。

“那你说让呆在哪里？”朋友说：“我原说今天下雨就停了吧。可是政府说市里这几天要开人代会，怕各地出问题，不安静，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来。这里的人一天没有吃的，都会去找政府闹事的。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呢？你也看到了，现实就是这么一个条件，你总不能让我把设备和医护人员放在雨地，让他们呆在屋子里吧。”

“你说政府也知道你这里的情况？”我问。

“什么不知道呀！苍天都知道，政府哪有不知道的道理呢。”朋友说：“好了，不说了。咱们呆在里屋吧。这里时不时儿的总有人来。既然是为了和谐，我看我们也就不要在这里给大家添点堵心的事情了。”

就这样，我和朋友躲在了里屋。我们刚喝过一壶茶，就听见外边有人要进来，被人拦着。朋友看来知道是什么事情，让我保持安静，他出去看看就进来。

朋友出去了。我一人坐在里屋，按照朋友的叮嘱，很安静。可是这时我听到外屋一个熟悉的声音：“站长你就行行好吧。哪怕就抽一百毫升也行。你不知道，今天我给丈夫去办国家的补贴，遇上了一位好人，他什么话也没说就给我签字了。可我心里过意不去。我总得谢谢人家吧。一会儿我要去给人家送伞，总不能空手去吧。”

“你刚抽过血，不能再抽了。这样会有生命危险的。”朋友在外边解释着。我听出来了，就是早晨找我的那位中年妇女。我坐不住了，也安静不下来了。于是起身来到外屋。

“是你……局长。”中年妇女一眼就认出我来：“你是好人，你给说说，让我抽点血吧。”

“不能再抽了。”我说：“站长刚才说的很对。再抽会有生命危险的。”

“可我心里过意不去呀！”妇人还在坚持。

“没什么过意不去的。这都是你丈夫应该得到的。”我说：“那是国家给的钱，你们应该拿，你不欠谁的。雨伞就送给你吧。不用还了。”

“这怎么行呀！做人可不能这样。”中年妇女还想解释。这时我看到朋友走上前，从口袋里拿出二百元。

“好了，你先借我的吧。将来按规定可以抽了再还我。”

“这……”朋友不让中年妇女在说话，就把她送了出去。

我和朋友在屋子里相互对望了半天，最后都是苦笑着摇摇头。看来这好茶我是喝不下去了。告别了朋友，我一人独自走在灰蒙蒙的春雨之中……

我想到了给妻子打电话。我告诉妻子，如果那位中年妇女到家里，让等等我。妻子问为什么？我没有回答，因为此刻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