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喃喃地在我的耳边低语言：睡了么，睡了么？我是你忠实的奴仆，总是谦虚俯拜于你的脚下，总是在你最安静的时候证明着你的存在，而我的主人如今你睡了么？我翻过身，我看见它企图逃跑，风吱呀轻轻推开一丝门缝，这黑色的躯体在向外挤，我一伸手想抓住它，它却似畏缩地跑得更快了，而我收回无奈的倦意时，它竟然又回了来，在我的眼前继续问：你睡了么，你睡了么？我不想理睬它，便转过身去，对自己说：是的，我睡了，你走吧。　

我便等待着它走，便起来再次把窗帘拉紧，便把自己深深藏在被窝里，用我的双手紧紧抱住我的双脚，它便走了。走的时候它似乎叹了口气，如要去流浪的那种坚强的男人要临行却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的无奈的叹息。我想劝慰它，却又说不出口，怕它突然不想遗弃我，就回来依旧和我躺在一起，重复我一样的动作，却南辕北辙，然后依旧那么小心翼翼却不怀好意的问，你睡了么？睡了么？　

现在只剩下我了，生下来便跟了我的也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它想做的，它比我更孤单，但我又不能可怜它，它是我的预言师，预言的却永远是极好或者极坏，当我们的想法一致的时候它就回跑进我的心里去窥看：原来总是最热的时候，我们同时失去了理智。　

当我在夕阳下散步，却把背露给太阳的时候它就活泼地对我挑衅，然后歪着我其实并不歪斜的脑袋故作深沉地说：人静了吧，花静了吧，你看我，你看我多么活泼，歪着脑袋思考没什么不好，你看看！原本呀，我们都见不得光的，见了光把便有另一个你跑出来，便也不那么中正了，看似那么地立着，却都在想着什么呢？面容不清却倒在地上，还要故作深沉地对着那可恶的光说着什么。而当我面对着东方开太阳出来的时候，它便要哭了，它怯弱地向后退，脚却生根在我的脚下，它说边退，却改不了它的立脚点，最后忍着疼痛把自己拉长了，我回头对它笑笑，它却瞥过脸对着薄暮还未消去的那面笑笑。我说新的一天开始了，你不高兴么？它对着那要死去的夜色说：旧的一天结束了，你不反思么？我便不再理它，任由它挂在树的某一些叶子上看露水去了。　

而没有光是好的，我说。睁着黑色的眼睛再也不是用来寻找光明的了。黑色的眼睛和黑夜一样的颜色，于是黑夜里便不能分辨有没有眼睛了。这个时候我是孤单的，影子也是孤单的，我们都离开了对方，都不知道对方去了哪里。原本呀，人在阳光下不可能一无所有，只要我们还有影子便还证明着自己无耻地存在。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骄傲起来，影子也是一样的吧，黑暗中它也看不见了自己的躯体，它便也会尝试的去抚摸自己，它会在黑暗中摸着自己的躯体说：这是我的头么？这是我的躯干么？这是我的眼睛？然后它会在第一束光线到来的时候悄悄回到我的身边开始抚摩我，从鼻子到嘴巴，到头颅，到发丝，它会对着自己说：是的，这就是我的头颅，这就是我的躯干，这就是我的眼睛，黑色的眼睛。　

而，当我要睡去的时候，突然被一声自己突然急促的呼吸声吓醒。我便迅速地想争开我的眼睛，黑色的眼睛看见了黑色的一切。我会突然感到害怕，便开始摸自己的脸，它们都还在，我便再也睡不着了。吱呀，门再一次被推启。她就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好亮的，好黑的，我看见的是她头顶上的几缕发丝在飘扬，她的鼻尖，她的侧脸，那种圣洁的光芒。她终于还是来了，在我最孤单的时候。我企图把脸转过去，可是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影子突然再次出现，我能感觉，却看不见它在我的身边。我却看见它那么惬意地躺在我的往事里，然后随后切下一片我的心来开始翻阅。黑的它，圣洁如透明的她，红的心，看的我。于是影子便开始舞蹈了，她也开始舞蹈，突然静的一切都开始舞蹈，我便在这漫天的舞影中开始捂起耳朵，开始狰狞，开始猥琐。影子越来越大，她的声音越来越清澈。她对我吐气如兰地说：你说过你要陪着我，你说过你要爱着我，你说过你要记得我的。影子的眼睛雪亮，照着心上关于这一段被我埋藏的很深的铭文，它笑，笑！！它说：你说过你要爱着她么，你说过你要陪着她么？你说过么，你说过么？你说过的。你说忘记了她，你说为了自己不要爱她了吧，你说过过去的就过去了吧！！　

于是她给我重复一段段缠绵的回忆，它给我寻找一段段曾经刻在心里的铭文然后都给予彻底的污蔑与反叛。影子漫天漫海，我的汗水，我的泪。我开始哭泣，开始求影子不要说了，开始求她原谅我，开始我开始缩小，他们却更开始放大，他们黑的，黑的如山一样压着我！　

我成了小丑，成了乞丐，成了连影子没有，并在一无所有的时间接受所有的审判的罪人。我死了好呀，死了就是睡了，可我死不了。我掏出了刀子那影子那个她突然就会开始哭了仿佛刚才的责难与谴责没有存在过一样。影子会说，你不要谋杀了我，谋杀了自己的罪恶你却没有权利谋杀我最原始的坦诚。她就说：责任，责任，没有了责任你的死不叫自杀，叫逃避，你就是小丑，不是自以为的小丑，是连我都看不起的小丑。天呐！我成了谁都看不起的人了，却连任何的权利都没有了，只有被他们无情地骂，然后尽情缩小，连一颗尘土的重量都没有了。　

没有光是好的，因为我不能不让光存在或者不存在，我便说看见的一切都是好的。因为我不能决定我自己去想或者不想，有没有影子都是好的，因为我不能让它走或者让它留。他们都是好的，至少在那么孤单的时候还能来陪着我。我也是好的，因为我没有决定自己的生死，因为我决定了我不会选择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