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低起伏浓郁苍翠的绿柳依傍着淮河,一眼望不到尽头。密密层层的树林掩映着如星星般散落的独矗的土屋。经年的风雨已将多数的土屋墙壁剥蚀得斑斑驳驳,凸凹不平,将麦草铺就的房顶涂成浓浓的灰褐色,形成一道只有在电影里才领略到的沧桑而又古朴的风景。
八十年代前期淮河沿岸的广大农民世世代代居住的土屋一般都是黄土垛墙,麦草铺顶。这样的土屋如同永定的客家土楼阴阳调和,冬暖夏凉,处处洋溢着农人建房的简单而又繁复,使用的朴素而又实际。
我刚记事的那段时日,正是父亲和小叔建房的时日,因而见证了父辈们建造土屋的整个过程,同时也见证了父辈们建造土屋时的苦辛。
盖房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即便是萌生了宏伟的设想,其过程也是漫长的: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盖房又像燕子衔泥筑巢般的积攒材料,层层垛土,故而它又是一个累积的过程。
初冬将至,父亲选好面南背北的房址,就和小叔凑着歇工后或上工前的时间从沟塘里挑来一担担黄土挤挤挨挨地依序摆放在既定的房址上,氤氲着淡淡热气的土堆,仿佛蒸笼里的新鲜绵软的馒头,散发着泥土的清香。满月高照的夜晚,父亲和小叔像愚公一样踩着月光不急不躁地一点点挑运着黄土,月儿顽皮地一忽儿躲在匆匆的云缝里,一会儿钻出来,不知疲倦地陪伴着他们,直到天边的几朵云片儿也匆匆飘过,父亲和小叔才不舍地搁下挑子。一段时日,划定的地身垫得如戏台。
又是一个满月高照的夜晚,父亲和小叔将四根大粗杠子结结实实地捆在石磙的上面,,邀来十几个棒小伙和喊号子的三姑父。笨重的石磙随着三姑父一声悠长的“架起来了——嗨哟!”被他们齐力抓起,同时松下,石磙砸向地面,“噗”的一声,重重地给土地按了个深深的印痕。三姑父抑短扬长地喊着号子,小伙们配合默契地齐声应和:嗨哟——,一声声粗犷浑厚的号子声飘向清朗静俏的夜空,轻轻地滑入月亮的清辉里,随着他们节奏感极强的号子声,石磙也有节奏地起落……待满月滑向天边,“戏台”一点空隙不留地被按满了印痕。
初春时节,大地还没完全从沉睡中苏醒,父亲和小叔就用烂砖碎石摆好了墙基。并在砌好的墙基里挑满黄土,撒上杂乱的麦草做筋骨,挽起裤管,踩入刺骨的泥塘和起泥来。待垛墙的塘泥和得绵熟,父亲和小叔一人拎着一把垛墙的三股叉,一团一团地叉起,垛下……过了几日,潮湿的土墙已被日晒风吹得半干,眼看着能接着向上垛墙了,父亲和小叔就再次挑土、和泥、垛墙。如此往复好几次,四面墙体已有丈把高,父亲用麻秸比划着高度,望着和小叔足有一月辛苦劳作的成果,憧憬着未来新屋落成的未来,满眼的喜悦,满眼的自足!那神情,仿佛建成的新屋就在眼前!
紧接着父亲和小叔打土坯、捋麦把、买房笆、整木料。
接近霜降,生产队的冬小麦播种完毕,我们一家都在为建房中最主要的工序——上梁而准备着:父亲和小叔仍一样样地筹备着建筑材料,母亲用筷头将早早蒸好了的雪白的小馒头点上红绿颜色的小圆点。一切准备就绪,堂叔、大伯和几个堂哥主动请缨。大家分工合作,在闲聊中,在欢声笑语中进行着手里的活儿。砌好山墙,架上房木,太阳已是正中。要上梁了,准备抢捡糖果、花馍的妇女孩童们的脸上充满了分享喜庆的幸福,聚在房梁下,仰着脸静等着渴盼的时刻。母亲将装满花馍、糖果的小巴斗递给了骑在房梁上的堂哥,堂哥先抓了一把糖果揣入自己的衣兜,才点着鞭炮,一把一把地向下抛撒着糖果、花馍、染着红绿颜色的花生。每抛撒一把,就是一阵哄抢的热闹,那充满幸福与满足的哄笑声,叫喊声把热闹喜庆的气氛推向高[chao]……
第二日下午,黄亮亮的麦把铺就的新屋落成了,大家愉快紧张地协同劳作也随之结束了。父亲和小叔仍然凑着歇工的时间一遍遍地泥墙,直到泥得光滑、平整。细心的父亲为了防止潲雨,还将后墙层层压铺着秫秫篎子。整理一新的土屋就像一位头顶鲜丽草帽,身披紫色蓑衣的农人沐浴在秋日的阳光里,尽显着亮丽的风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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