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生的记忆中,老父这次是第一次,郑重其事地看了医生,并且推脱不成功地听了医生和家人的劝,住进了医院,开始了他人生另一个重要历程的起点。这件事情来地如此突然,在他并不能接受,也可能始料未及。而我们以往的担心也是如期而至。毕竟人老的时候难免小病小灾。定期体健当然是明智之举,可他从不以为然。
老父不看医生的另一重要原因,是他本身就是一名医生,而且是一位老中医,而且是一位在当地曾经小有名气的医生。我想这其中缘于当地缺医的原因,也与年代息息相关。他的倔强,加之不善人际,让人在赞叹医术之后总不免说有“洁癖”之类的毛病,并且归因于医生的缘故,这倒也无可厚非。而他在我们的眼里,从来就是为病人服务的。对于这个家庭的关心之少,让母亲至今耿耿于怀,不能释然。
做为一个有着几十年从医生涯的老父,不能说没有丁点关心过我们,只是他的表达方式总会让人感觉不到温情,甚至过于冷漠。也许中医的理论讲究治未病,所以老父对于疾病预防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常不离口。做为外行的我们,当然并不明白。所以每当家人患病时,父亲总会唬着脸训母亲“怎么不注意?”而母亲便是一肚子委曲,无处可诉,便对于父亲的医术也是敬而远之,从此便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悄悄的在这个家庭中产生,所以记忆的生活中便是母亲更多的眼泪,我们也会陪同母亲伤心。当然父亲不在家时我们就是任意飞翔的小鸟。我们在母亲的大翅之下快乐的生活着。至少我是不愿意看到父亲回家的。儿时的记忆是片面的和极端的,我确信不疑认为是父亲的不好。所以,如果他们有什么争执,我当然常常是站在母亲一边的。“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一个医生吗?我也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医生。”我欲说还休。我没有这个胆量。只能偷偷地盼望父亲快去上班。只能偷偷地盼着自己快点长大。
岁月仿佛一瞬之时,几十年了,内心的芥蒂依然清晰可辨,虽然明白年少的认知和记忆是多么地幼稚甚至可笑,可我如父亲的倔强一样,无法更改自己的脾性。所以我很少和父亲亲近,只是常规的问候问候,见面时买些衣物食品便不了了之。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仿佛慈善地可以亲近,然而,我还是保持着习惯的矜持,没有像二姐在父亲面前可以说更多的话,或把父亲保留的旧衣偷偷扔掉,或拉拉父亲的衣衫给他抚平,或强行地要父亲吃这个吃那个的,不许多吃等等的,我却不会,我不喜欢父亲的威严,我只记得父亲常常让母亲流泪,并在我小时候打过我一次的情景。我才知道,我是这么记仇的人,谁都不放过。
父亲此次住院,也是几十年的对于身体这台老机器没有得到足够重视的结局。即使在他住院的前两天,他依然出门坐诊。我相信绝大多数人能了解老年人的孤寂以及担心生存的无味和被人以及社会抛弃的恐慌。然而他带病这样坚持却是我们不能容忍的。于是,我们的电话连续“轰炸”,加之他确实有不便之处,才去的医院,一查便需要住院治疗,很快他就从一个倔强的男人变成了听话的孩子。听医生的话,绝对利于病人自己。这绝对是真理。看来父亲很是明智。
父亲的起始病情以至现在的点滴变化我们全知,心开始慌乱。原来我们自以为依然是孩子,是需要父母庇护的孩子。父亲一旦倒下,我们便开始了自己的慌乱。敦厚的二姐很快就启程了,我们是计划轮流“探班”,当然特殊情况例外。在与二姐的通话中得知老父病情一天天好转,他的声音从最初的衰弱到渐显的坚强,让我慌乱的心开始安然了。我笑着鼓劲他人家:“爸,不要担心,你多历害呀,不要怕病,医生还怕它?你要坚强点,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好好地,听医生的话。”当然语气的轻松只是表达给他听的。也像是对于孩子的安慰。也表达了我们的需要和不舍。
人一旦老了,就变成了孩子,需要好言相劝,必要的时候也需要不同程度的“训斥”,这种疼爱的表现,任何一个老人都会接受的。而对于一个病人的最好安慰就是表达对于他的需要,而不是说你好好休息吧,这样就等于说没有你的什么事了,我们能行。所以,我们永远需要父亲的坚强,我们永远不舍给我们关爱很少的父亲,我们长大了,忽然之间就长大了。那就让我们给予更多的关爱回馈吧,让他们老一辈的人也明白:爱是可以表达出来的,而他辛苦的付出是会有更好回报的。存留的日子或长或短,都会让他安然而欣慰。
父亲终于离开了他的工作岗位,这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自觉地放弃或被迫的离开也许都会有伤感。我见过好多退休的老年人因为不能接受岁月的无情而有不同程度的心理疾患,有些严重到患有抑郁症,需要很好的治疗才能走出人生低谷。他们大多都是勤勤恳恳为工作的人,他们不能一下子适应退休的失落感,仿佛生命找不到存在的意义了,实在可悲。我倒建议,有这些倾向的人们,不如在退休之前就试着接受这样的事实。慢慢的接受,或者找到活着的另种意义,便会得到人生何处不风景的心旷神怡之境界。
父亲绝对是一个自强自立的人,我们很少担心父亲的什么,他对于自己的悉心照顾使得这么多年来,我们安心过着自己的日子。总能看到健康的父亲大口吃饭、按时出诊、按时休息,按时起床以及锻炼身体,这样的安心对于儿女是最大的财富,尤其当父亲躺在病榻之时,这种感觉才更为真切,我们甚至于都习惯父亲的健康,当这种习惯一旦打破之时,我们也意识到对于父亲的关爱甚少,常有戚然之感。“……子欲孝而亲不在。”每个人都不想有这样的悲剧出现。我庆幸的看到我好多亲爱的友人做得那么好,再累再忙也会悉心照顾着含辛茹苦养育我们长大的老人。
“父亲“是第一次正式出现在我的文字中,如他第一次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一样。以前的他都是陪伴着“母亲”二字出现,当然他常常不只是配角,甚至是反角。我说过,我是深爱母亲的人,谁让母亲不幸福,我都不会原谅,无论是谁。所以当母亲说父亲不是的时候,我总是和母亲说着同样意思的话,我和母亲是朋友,是可以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当然背过母亲,我会偷着给父亲“上课”:“女人就是让人疼爱的,你也不要计较什么了,只要你给点关心,就行了,女人好哄的很!”父亲有时不言语,有时笑而不答,有时会点头。我知道一个人的表达方式就像一个人的性格一样,有着终生无法更改的遗传密码。
我相信,共同经历了几十年的我的老父亲、老母亲,他们也许会有更多的来自于身体的不适,也许会在感叹岁月不堪的时候,能在限有平淡的日子里,把这么多年来积怨太深的东西,在最后的历程中渐渐淡化为玉帛,减少痛苦的活着,充分享受到夕阳红的温馨,充分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这就是我做为女儿最欣慰看到的结局。祝福他们!!!祝福天下所有的老人,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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