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暖和了，吃完晚饭，我有了想去散步的冲动。正巧是在父母那里吃饭，妹妹和外甥都在。我说了想法，首先外甥高兴得不得了。整整的一个冬天，我几乎没有走过很远的路程。按照医生对我的要求，每天至少应该散步一公里。

黄土塬上的冬天，除了风大，就是漫天黄土。有时候我真想出去走走，可看到灰黄的天空，我就没有了信心。现在春天了，虽说气温还有些变化无常，可毕竟是春天了。难得遇上周末，又是一个好天气。所以我这么一说，大家还都跟着响应。

出了家门，我们才商量着去哪里？住在小县城里，其实说郊外，也就是几步之遥。我看到田间的小路上行人不少，于是我就说带大家去一个好玩的地方。那可是我小时候常去的地方。在我们的县志上都有记载，是故乡的八景之一。叫“白鸡扑潭在河湾。”

小时候只要有时间，我总是喜欢和小伙伴们去那地方玩。不大的瀑布，可是很雄伟。小时候我就是在那里学会游泳的。我一说这地方，大家很是惊奇，说在家乡几十年了，怎么就没有听到还有这么一个景致。这也难怪，现在的社会已经是日新月异了，我说的那地方已经是历史的遗留，再说了，现代人喜欢闹市，喜欢现代。那种自然的归真似乎已经在人们的心淡漠了许多。

从家出来，我们顺着我多年前的记忆开始朝西方走。我们家乡有一条河叫白水河，相传是一条很古老的河。秦孝公十三年，故乡就因为这条白水河而得名。粗粗算来也有快两千年的历史了。至于这条河的名字是因何得来的，现在已经无从从考证了。

走了半个小时的大路，我们就开始走小路了。不过多年前的记忆这会儿还真的有些模糊不清了。不过走过山坡，远远我还是看到了白水河。只是现在的河水和我小时候游玩的河水已经大相径庭了。不过这也不奇怪，社会在发展，河水怎么能不变化呢。

我一路走，一路给妹妹外甥他们讲述这景致的魅力。当年这里也被称为小华山。因为西岳华山就在我们所处的渭南市，这里虽说很小，可是上边有着许多和华山一样的景色。记得小时候这里还有庙会。现在想起来都不算什么。就是河边有几个小摊，卖着各种小吃，还有吉祥袋子。

白水河在这里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大弯，开始朝东，到这里顺着山谷朝南，落差很大，形成了一个小瀑布。那时候，我无数次的从小瀑布上跳下去，寻找一种极致的刺激。我现在水性不错，就和在这里整天戏水是分不开的。

我一路走，一路在给他们讲。都快要到山谷底下的时候，突然妹妹惊呼，说这里没有我说的那种景致。怎么可能呢？那是鬼斧神工，是大自然留下的杰作。怎么可能会没有呢。小时候我听爷爷说，他在很小的时候也常去这里玩。我这才有多少年没有来，怎么可能会消失呢？

妹妹他们到底年轻，走在前面，可当我走到妹妹他们待着的那个位置一看，顿时也傻眼了。昔日清晰透明的河水这会儿已经浑浊不堪了。过去我的印象里，河水是那么的美丽恬静，可这阵子已经变成了近乎于臭水沟了。

“怎么会是这样呢？”我开始是吃惊，再后来几乎就是绝望。看到昔日美丽的风景已经荡然无存，只是在河水对面的山坡上有一辆挖掘机在轰鸣。过去青石上的松柏这会儿也不知道都被弄到哪里去了。光秃秃的山坡上裸露着青石和黄土。再说河道在这里突然也变窄了。昔日的小瀑布这会儿也没有了踪影。

“什么故乡八景之一呀！”小妹觉得我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来到的地方竟然是这样的乌七八糟。小妹本来就体胖，走路就困难。按说是带着欣赏故乡八景而来的。可现在这里已经是狼籍一片。

“这里真的过去很美。我不知道怎么现在会变成这么个样子呢。”我说：“这里好像变成石料厂了。前边还有烟筒，好像是水泥厂。”我嘴上说，脚下已经开始朝前移动：“我们去看看，怎么会在这地方弄这些玩意儿呢。”

来到河边，就在我儿子玩耍的地方，昔日的美好印象已经什么也没有了。这时我看见几位年轻小伙子扛着大锤和钢钎从我身边走过，于是我就问：“这里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石料厂了？”

“八十年代末期，那时候上大办乡镇企业，咱们这里也就这么一个地方有石灰石，所以就决定在这里开采了。”小伙子鼻梁上还架副近视眼镜，看样子是技术员。不过后来我知道，他是专门搞爆破的。

“这么好的景致就这样破坏了，多可惜呀！”我说：“你们就是当地人吧。这可是我们白水八景之一呀！留下来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现在变成这样，恐怕永远也追不回来了。”我这阵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当年也不知道是谁的决策，怎么可以这样的来蹂躏故乡的历史呢：“对面山上的那些小庙还有石洞里的石刻都去哪里了？”

“早就被拆掉了。你说的那些可在石头上的神像吧。要采石头，自然就保留不住他们了。你们看见，现在半边山都已经没有了，都变成水泥了。”小伙子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我看你是好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吧。你说的那些事情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人早就忘记了。他们能记住的就是这里的水泥和石料。”

“太可惜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就一遍一遍的重复着这句话。不过几个年轻人大概觉得我有点小题大做了。于是其中的一位走到我面前说。

“我说你这个人呀，也真是太多情善感了。我看你也不像个文人呀。怎么来这么多的感慨呢。其实现在就挺好。有了这个水泥厂，我们村子的人都富裕起来了。不少人都在城里买了房子呢。要是光守着你说的那个景致，我们恐怕现在还是一穷二白吧。现在的社会，没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没有钱。”

他们几个人大概觉得和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完这几句就走了。不过他们临走的时候留下话，让我们快点离开。一会儿这里要放炮炸石头。我问他们前面还有路吗？他们回答说，前还有煤矿呢。

小妹和外甥对眼前的一切多少感到有些失望。我心里明白，于是我想弥补，说往下游走，还有一个景致，也是我们故乡八景之一，叫“南河夜渡无人船。”是说在月光明亮的夜里，就在白水河面上有一块石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条小舟，没有舵手，可是似乎就在水中行走。

“不会又是骗局吧。”小妹这会儿对我说的话多少都有些不相信了：“你说的故乡八景，我是一个也没有看到过。原说今天和你来看看，我看八九都是看不到的。”

“不会的。就在前面不远，也是在一个转弯处，是河水从南往东走的那个地方。”我一边安慰小妹，可是我的心里还真的没有底。不过我想，白水河算是家乡的母亲河了。上游出了这样的事情，下游怎么好在又出事情呢。我就不信，故乡人没有这么一点意识。真的就这样的糟蹋远古留给我们的传说。

小妹和腿脚不好的外甥跟在我的身后开始往下游走。我们走了大概有一个小时吧，没有看到景致，却被眼前的一个小煤窑给挡住了去路。小煤窑就靠在河边，很简陋。井架子边上有几间我看用不了几级风就能吹倒的房子。挖出来的煤有一半被浸泡在河水里。多亏我知道，现在城里人不在吃这里的水了。要不然，我都不敢想象，我们这些曾喝着母亲河水的人，肠子会是什么颜色。

走到小煤窑跟前，这时正巧从一家破房子里走出一位少妇。大概就是因为是煤矿，所以她的脸也是黑乎乎的。我上前问她：“你知道前面的白水八景还在吗？”

“什么井？我们这里就只有我们这一眼井。”说话的少妇听口音还是四川人：“你说的玩意儿我不知道，也没有看到过。”她看我不是来找她做生意的，所以也就不想和我多说一句话。当她转过身去，我发现她背上的衣服露出个大洞，黑乎乎的脊背让人都看不出来是是肉还是布料。

“我说哥，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你外甥可都走不动了。”小妹这时已经完全的失去了信心。

开始我还想动员他们再往前走走。可看到小外甥一走一瘸，我还真的有些不忍心了：“是不是累了？”我问外甥。

“舅舅在整人呢。”小外甥说话不清，可我还是听明白了：“我再也不跟舅舅出来了。”

“别怕，一会儿舅舅背你上山。”我嘴上这么说，可是我心里也知道，就凭我现在的体力，就凭我现在的能耐，别说背着外甥，恐怕独自一人上山也是要出几身汗的。

太阳已经落西山了，天也开始暗下来了。我不敢再坚持自己的观点，于是和小妹外甥开始原路返回。走了多久我都说不清楚了，不过等我们走上山坡，我再回头看的时候，除了几盏灯还放着亮光，其他的都是黑蒙蒙一片……

难道说这就是逝去的真谛？难道说这就是历史的逝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