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时办扫盲班对农村而言确实是件民生工程。
山里的姑娘小伙识字是很少的,小伙子多半能念个小学毕业,姑娘们一般的只能上个一二年级。按照国家的标准,小伙子们算作半文盲,姑娘们应该是标准的文盲了。
也有极少的女子能上学,一般都是干部家的女儿。我家的几个姨娘就读到初中毕业,原因是我的外公做了几十年的大队书记。初中毕业的姨娘们,在村里明显地高人一等,也自然不会嫁在这个村子里,她们现在都在集镇上,日子过得挺好。
那样的时代离现在应该将近三十多年了,否则,我应该已经在上学了。印象中,我没有上学,而是喜欢晚上跟着上扫盲班的大龄青年一道,向夜校里跑,当时很兴奋!夜校也不是什么特殊的地方,就是村办小学,白天给小孩上课,到了晚上,点两盏白炽灯,四周雪亮,在里面完全可以读书写字,再来个老师,教鞭一指,扫盲班就算正式上课了。
老师,有时会是白天上课的本校老师,有时,也会是外面来的老师,不过上课的内容都是一样的——薄薄的一本通用的扫盲教材。
后来,我在教育系统里跑龙套,看过类似的教材,小学三五年级的要求,但是多了一点适用的内容,尤其是关于如何致富的东西很多,不是教人怎样养鱼,就是怎样让棉花高产,真是用心良苦,编书的官员大概想着一举两得,既教人识字,还想让这些识字的人迅速地发家致富。
其实,还可以一举三得,那就是还能成就三五桩婚姻。
都是比我大很多的人,现在回去,我得叫他们长辈。所以,我就不能直呼他们的姓名了,就按称呼回忆一两件与婚姻有关的事情吧!
有一个是我离得较远的三舅,当时二十来岁,精壮的小伙子,一担能挑二三百斤,和别人掰手腕,喊个一二三,对方就应声而倒,现在的叫法应该叫“猛男”。当时,他可没有这样的自信,话语很少,整日穿着宽大的粗布衣裳,白天在地里刨完后,晚上就跑到夜校里上课。我偶尔跟在他的后面。是不是还能得到一点零食,滋滋润润的。
零食不是白吃的,吃人家口软,得为他保守秘密。他的秘密是后期经常和另外一个女青年一道叽叽咕咕,上学的路不长,从家里出门,走过一片水田,绕过一片麻地之后,就到了学校。晚上走路,只能带手电,于是一道晚上,田野里,手电的光芒四处交织,煞为壮观。四面八方全部向学校集中。穿梭在手电的光芒之间,对于四五岁的孩子来说,高兴的屁颠屁颠,玩到兴处,夺过三舅的手电,率性地绕,一会儿绕到这个人的脸上,一会儿照到另一个人的身上,甚至坚决地把手电光停留在某个学员的眼睛上,让他什么都看不见,最好能掉到路边的水沟里,换来的只能是不绝于耳的斥责。
不过不担心挨打,因为身后有个强壮的三舅,就算三舅不行,三舅后面不还有一个个子很高的姑姑。
姑姑的辫子很粗很长,白天在家里主要是砍草,一天能砍两百斤干草,家门口的草垛堆得很高很高,经常叫拖拉机装草到外面整车整车的卖。还有就是采草药,口袋总是装得满满的,把门口的石板全部晒满了,收草药的人经常光顾他家,妈妈也经常对姐姐说,你家那个姑姑真是一把好手。
收药草的是一个小青年,穿着皮夹克,骑着永久牌自行车,还烫着头发,我们都认识他。由于道路的不平,进了村子之后,车子只能推着,后面也总是跟着一批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到了姑姑家门口之后,他潇洒地把车子往上一拎,脚轻巧地往里一踢,车子便稳稳地站住了。
一会儿,晒谷场上热闹了起来,原来姑姑和几个女青年在晒谷场上学自行车,三四个人从两边上扶着,姑姑吃力地往前踩着脚踏板,尝试着放一下手,一秒钟的功夫,她便重重地摔在地上,然后重新起来,再次摔倒。但是飘荡在晒谷场上是欢快不绝的笑声。
三舅坐在晒谷场边不远的树下,默默地抽着烟。烟雾稀稀落落,一缕银灰,曲曲折折地上浮,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晒谷场的笑声里。
太阳落山了,鸟儿都找着自己的竹林,姑姑坐在收药草的车上,辫子一绕一绕的,我们分列在自行车的两边。姑姑的脸上,像一团火烧云。
远处的山上,三舅拼命地刨地,半裸的上身充满着肌肉,肌肉上的汗珠在夕阳的照射下,像一颗颗金豆豆。
于是晚上上学的时候,三舅变成了一个人,手电都不开,我在他的后面,话都不敢多说,那样的晚上是无聊的。
上课之前,还是一样的嬉闹,不是三大爷用书砸四姨娘的头,就是二表姑和小五爷并别着把头埋在桌子下面说三道四。姑姑的位子已经移到了前沿,三舅板着脸孔,伏在桌子上,吃力地划着一横一竖。我们小孩则被赶到教室外面的窗沿上,无精打采地看着老师在上面喋喋不休说着那些让我们摸不着头脑的话。
以后去的次数少了许多,有趣的是,收草药的皮夹克来得也很少,换成了他的老父亲,据说皮夹克结婚了,还听说,这个皮夹克经常在别的村子也也用自行车带人——和姑姑一样大的女子。姑姑遇到这个老头,像见到了仇人,在拿回卖草药的钱之后,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这对收收草药的父子。
晚上三舅的手电又开了,姑姑又跟在他的后面,不过他们的话好像少了好多。我也能略微感觉到自己的碍事,下学的时候,他俩就把我打发给离我家较远的小五爷,他们到哪儿去了我就不知道了,第二天,就听到其他人说他俩的闲话。
后来,扫盲班还是停了,好像是检查已经结束了,没有办的意义了。日子还是缓缓地流淌,小五爷和二表姑成了一家,三大爷也娶了四姨娘,倒是三舅和姑姑没成。姑姑后来到外面做保姆,我那个姑父据说是贵州人,但长什么样,外面就不知道了,因为他从来没到村子里来,所以有人说,姑姑被骗了,还有人说,姑姑可能都不在人世了。
三舅活得好好的,很早就买了永久自行车,而且已经闲置在家了,他使用的是大货车,还盖起了楼房。三舅母是村子里的另一个亲戚,比三舅小八岁,现在在家主要的工作是打小麻将,输多赢少。
三舅母在家很凶,好像三舅有什么把柄在她的手里,除了姑姑的那件事之外,几年前,三舅还诱骗了一个比三舅母还小的女孩子。结果,三舅家买了很多爆竹,一直到放到了女孩的家,三舅的父母全部向那个女孩子的父母下了跪,三舅则靠在自家的门口悠悠的抽着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三舅还是文盲,在城里吃饭的时候,我们订了一个包间,包间的名称写的是繁体字,而不是序号,三舅不认识,服务员让他自己找,他怒目圆睁,一声斥责,你个服务员不带路,你是干什么吃的,吓的小丫头连忙把他带到包间。目送着三舅坐下之后,小姑娘一脸狐疑:现在的有钱人怎么都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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