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时仓促到让人惊悸,就算知道早已发生,仍停留在曾经的面容,亦喜亦悲;可事实罢了,赶不上浦城光景的最后几天,遥遥一叹,如了。身后的唢呐锣鼓嘈杂不堪,风水先生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好择吉日良辰多换些银两。我抱着奶奶的相片,声后那跟随着我那大几十号的家族成员,煞那间,辈分不高的我,成了整个家族的代表。人群似惊似躲的闪避着我们,低着脑袋,不敢正眼与我们这群素色之辈而来;披麻戴孝,让我穿戴整齐面对这个所谓疯狂而又平静的世界,偶尔路边有棵枝繁叶茂的树,怀疑世界的沧渺,人一走不过吹拉弹唢,鞭炮路边犀利炸开——好也歹也都一视同仁。
直到奶奶送进火葬场,我跪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这短短几天所发生的一切。医生说多活半年是奇迹,其实当初早已明白其中含义,病入膏肓之类的形容词让人重新拾起小时的课本。奶奶的亲切笑容还在,她那敢与世抗争却不敢向后人多提要求的渺小身影;她那稀松平常却听起来却十分干涩的故事。如果给她写传记,可能她77年的岁月不过相夫教子,梗概大概相同,她永远是女主角,不同的是那些不同子孙的面容。那天绕学校操场跑了77圈回家才知道噩耗,浑身被汗水湿透的我无奈地坐在客厅的沙发,所谓五味杂陈到开始哽咽,还好情商够高让我速速准备回家不至于让自己凌乱不堪。
二
没有飙车的雅兴,一路的扯谈还算稀松平常,谈了谈各自的生活,同行去丧礼的堂哥目光黯淡。浦城一直很冷,比平常快还是慢了的旅途难以叙说,感觉坐在车位上备受煎熬,一到目的地的感觉,像卸了千斤担。一跳下车,看见素巾焚香的场面,担子又搭在了肩上。我感觉每前行一个脚步,心就被撕了一层,小叔家楼下人群涌动,看着他们手戴“孝”字的样子,我甚至不知如何伸手来乞讨温度。楼梯间弥漫滚滚浓烟,飘落着的纸钱白灰开始迷蒙了我的双眼,好像它也不忍我继续看到如此景象。我轻轻的捏了下二伯的手,推开门,也不知是什么样子,只看见两位穷道士坐在祭桌的两边,上面摆着不知所云的东西。桌子的后面,奶奶静静的坐在那儿,上面盖着农村八卦的红布,正上方,还有一张放大了的她慈祥的照片。我哂笑这些无谓而又让人心烦不已的东西,拉着双手颤抖的父亲,沉沉的跪在地上。我好想再掀开看一次奶奶,可无知的风俗习惯却拴住了我的手。我伸手抱了父亲,看他啜泣不已,那本来衰老的五官拧在了一起,看来只能多多少少帮他打理黏在稀疏头发上的粉尘,可还能做什么呢?此时我才突然察觉欲哭无泪的滋味,一进门的哀号一片 ,看着大姑小姑不像依存人间的泪眼,不想让他们哭,我没哭。长辈们总是给晚辈一个休息的肩膀,从未见父亲如此伤心,他做的足够好,可惭愧骂人无知悲愤的话语从他嘴里泄了出来。我站在他们旁边,费力的搓动冰冷的双手,谨此来挽回一点热度。空洞而又麻木无力的氛围除了眼泪还是眼泪。眼泪或许可以挽回一段可悲的爱情,可眼泪却挽回不了任何的生命。我不想再呆在这儿,害怕自己情绪失控丢了控制狂的尊严,推开门,陌陌走下楼梯。别人有的是背景,而我只有背影。
温度骤降,被风吹得满脸发红,突然烟瘾犯了,却没地方好好来几根,生怕在他们面前我失了好好学生的固有典范,上楼得面对,下楼也得面对。突然可笑的拍着自己脑袋,想着关于奶奶的印记,这印记很深,让人倍感心酸。如果继续述说怎样的悲痛来换取别人的悲悯,这样样做太过浮躁和虚伪。记得以前常拿宴会说事,我说我吃过那么多喜宴,却没吃过丧宴,可没想到第一次吃的丧宴却素然无味,昨日电话还依旧雀跃着鲜活的生命,如今只有让我呆滞的盯着呆滞的痛着。
按照浦城的习俗,亲人去世后要在家中留几天,每天都要有人“守夜”。天愈来愈黑,不见得月更亮,漫天散落的繁星又划过长长一道。伴随着穷道士门守时的念经术语,我坐在奶奶边上,然后直到道士们走了,然后和房间内剩下的几个人坐了一晚。期间戛然而止的睡意让我时醒时睡,不知何云忽然感冒了起来,鼻涕挣扎在我的鼻腔。“现在我的生活很忙碌,所以我没有时间停下来孤影自怜。”这是英语课本一位残疾人说的。没了味道的鱿鱼炖罐,让我觉得这次突然整个家族聚集的时刻,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偏了题目太久,原来觉得每天多跑点步,就可以多走些路,可人生就是那么短的一个圈,没有熟悉或者陌生的大势姿态,风景让人觉得自己的浅薄。次日在浦城打了会球,跑步还是坚持了20圈,阳光很暖,我抬头看着湛蓝的天,别人说不堪回首多是惨淡的记忆。只是此刻我也开始不堪起来,虽然回忆很美,却没有再去品尝的那点点欲望。谢谢下午堂姐玲请我们从南吃到北,已为人母的她,那沉稳的让人迥异的感受,就好比她满口囫囵吃着关东煮。
她说:“没想到我们一家是以这种方式见面。”
我说:“我也没想到。”
表弟说:“谁有这么想过呢?”
其后到堂兄龅牙哥同学店那极低折扣疯买了几双匡威鞋,觉得再买个10双,也难以弥补此时低落的心情。今晚想再守夜,他们不允,想想明日还得早早起来送奶奶,强颜欢笑把东西收拾了,洗了个还算轻快的澡,床上早早睡了。
三
沿途都是山里山外美丽的风景,他们当初努力奋斗走出了这里,如今都回来了。
少了份属于陈年老酒的温存,多了众人白袍素色的莫名感动,“冷暖自知”是我爱用的成语只可惜我掌控不好此时却知冷不知热。送别奶奶到火葬场前还有个仪式,每个人挑一件曾经穿过的衣服放在奶奶身上,我知道无论我辈分多低都会轮到我。她陪伴我不过18年未到的光景一一闪过,不知为什么她脸上盖着白布,我轻轻的把衣物放在她身上。闭上眼睛,心里想说不能哭不能哭。可我还是哭了,脸部表情依旧僵硬,可能那天感冒情商降低,泪水一滴滴划过面颊。奶奶的妹妹一直说:“奶奶养的花18岁,她养的花8岁。”
家族的所有成员都将目光朝向我,他们把照片放到我手上,说:“泽环你带路”
此时我代表着整个家族,我尝到嘴角边眼泪的咸味,并不是想故作煽情。人就这么来这么去,骨灰盒出来。白色换成红色,人们心中石头稳稳落下,就这样我代着这些人们,又回到了家,回到了这些被称为“故乡”的地方。
父亲常说:“故乡就是父母活着的地方。”
我说:“还好爷爷还在,如果以后?”
父亲回答:“那我再也不回来了。”
沿途人生旁征的风景,是是非非你你我我,走了。
有些人,他们只能参与你的前半生;有些人,他们只能参与你的后半生。
还好剩些我和奶奶的回忆,待到有时想起,温馨美好的笑容,和关于她坚持生活的信仰。这不该是谈资,而是一种对美丽的品尝。
奶奶也是希望我们后人这样,不是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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