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乡村有好些风俗习惯显得很古怪。记得小时候，进了腊月门。每家对老鼠这人见人恨的东西就被奉为上宾，千万不能直呼其名，可一定得尊称它叫“财神老爷”。那时我追问外婆，这究竟是为什么，外婆说得很含糊：“这就叫千古流传吧。”

今年春节我遇到一件尴尬事。回老家过年，为了给邻居乡亲义务写春联特地带去一支好毛笔，一瓶一得阁极品墨汁。在腊月二十八我先把自己家春联写好，以便第二天为民服务。夜深人静我写到很晚，懒得刷洗笔毫，把笔支放在桌案上就上床休息了。

夜里两次听到桌子上有很大的响动声音，我到没有介意。第二天天刚亮就有几位邻居跑来请我写春联，我起身相应。哪知纸都裁好，准备工作就绪，再找毛笔，却到处找不到。这就奇怪了，我放在手头的东西怎么不见了。没有办法只好怀疑自己是否记忆有错，家里几间房屋找个遍，还是没有毛笔的影子。真叫我很难看，有个别平时和我喜欢开玩笑的平辈弟兄，似乎有点不快，说一年到头，请你这么个小事都费劲。真是有苦说不出，如果不是睡得最晚起得最早，我还怀疑是孙女妍妍和我捉迷藏的。这就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难道那毛笔是长上翅膀飞走了。

还是老妻提醒，看样子是被“财神老爷”拖走了。这倒有几分理由。我想到极品一得阁是用高级黏米做的原料，有一种扑鼻的清香,会受到“财神老爷”钟爱。其实一枝笔被盗走是小事，遗憾的是财神老爷不会使用我那心爱的笔宝。送给它值不得，它有可能会肆无忌惮地把笔毛啃光，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笔杆。幸亏是它今年出我洋相，乡野各家各户多买现成的印刷春联，我的毛笔也失去了大用场，如果大家都请我，我还真会被人说是老半吊子呢，这几位邻居也都很扫兴地悻悻而归，只好赶紧到市场买春联余货。

“财神老爷”把我的笔是不当笔用不奇怪，它只是用笔去光耀自己。提到“财神老爷”，我不禁有所感慨。细想眼下社会像这样“财神老爷”还有。记得前几年在故乡洪泽街有一个一元钱专卖店。里面就有仅卖一元钱的大斗笔。尽管那毛笔制作有点粗糙，但还能用，我买家来将笔泡开，把笔毫饱蘸墨汁，挥就一个大字，很自由潇洒，还参加区里展览。店主说是请仓亏本大甩卖，这句话可没说到点子上，主要是目前用这大斗笔的人太少，那些在市场经济中鏖战发财的财神老爷们谁有闲工夫去练毛笔字。大概毛笔厂陈货太多，把它当垃圾处理又可惜，不如夹花在这不值钱的小商品中买一送一算和。我亲眼见到一位办公室人员用羊毫大抓笔当鸡毛掸子，扫桌子上的灰尘。

我想现在社会确实进步了，在乡间这乡野文化也越来越缺少市场，就谈毛笔和毛笔字，我也曾拜过书法家为师，虽然没有成大家，也练了几十年，单八分书就曾临过曹全碑、张迁碑、史晨碑、石门颂等十多种碑帖。每年笔墨纸张用的不少，那些年有朋友说我一年写的毛笔字他一辈子也写不了。可能这倒是现实，不重视写毛笔字的人他要写毛笔字干什么。

现在想起来，我这个人练的那一手常人认为是好字，除了凝聚一点乡土老百姓的人气人情之外，更多的是凝聚了一生的窝囊。当时就是因为字好，民办教师做的好好，被抽到公社做这个“文笔师爷”（民办文化站长），一天到晚闲不住。有人说勤人是拙人的奴，上面突击检查来了，我得连夜美化布置。一排专栏二十几张纸，用毛笔抄，还有人嘲笑我，这正是给你练字的机会。还要我自己贴上墙，人家说你写的字别人贴不好。教师早就转成公办，而自己眼下还得吃一爪子搂一爪了，像个文化乞丐。

这里提到财神老爷，目前这个社会现实中财大气粗的财神老爷很多，有钱就是老爷，没钱就是孙子，有钱能使鬼推磨。我走过这么多年，关键的关键就是拿不下架子做老爷。天生不会做老爷，不是做老爷的料。其实，我眼里也见识过好多老爷，他们的轨迹也通常是从奴隶到将军。多是一开始做的是人格上的灰孙子，在他的上级面前是异常的奴颜婢膝，而在受他管理的老百姓面前却睁眼如豆，横七竖八，拿出老爷的架势。这种老爷我不情愿做。

眼下还有一种特殊的“财神老爷”现象，就是财神文化。一些财神老爷也想替自己的脸上进行文化贴金，把自己装扮成有文化的财神。有钱就搞字画收藏、古玩收藏，专请作家、记者为自己歌功颂德，似乎让俗人看出自己是多高修养。难怪我的书法老师从不愿意为那些老板、政府要员们写字，是啊，我们这些文化乞丐穷要穷得骨气，清贫一点自在一点，“躲进小楼成一统”，不看那些白眼。

哎，我这茅舍里的“财神老爷”，它竟然也同我开起了玩笑。你不写字要把我的笔拖走干什么，我不是小看你，就是老妻她们这些农民朋友再尊称你是“财神老爷”，你还是鼠目寸光，你还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没有必要在我面前摆弄你的财神文化，这支笔算我送给你了，我看还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好之为之吧。

赐教处：江苏淮安市楚州区南闸文化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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