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就是好，有嘴就允许说话。嘴大压不住嘴多。一边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一边是“城市让生活更糟糕”。至于结论，自然是因人而异。而具体到你自己，如果恰巧也是个城里人，到底是美好了，还是糟糕了，自己心里更清楚，不用听别人瞎编。不过这么一来，这世界可就显得不那么和谐了。

相反的，昨天在电视上看了一段本来该是很和谐的故事：在三聚氰胺已经升级为政治事件的关键时刻，渭南质监局也按国家的统一部署在2008年9月18日入住某奶粉厂。这一天和此后的一段时间，这个奶粉厂还是和谐稳定的生产着。当天生产销售32吨，此后直到十月底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异常。一年多过去，渭南奶粉市场还如往常一样和谐稳定皆大欢喜。只是偶然的因素，“添氨门”再次热炒，上海的城门失火，殃及陕西的池鱼，无良记者刨根问底，才知道当天的32吨都是超标的，以后一个月的产品也都没有了质检单。当问到驻厂监管员和质监局领导时，不是说刚驻厂没发现，就是说厂里记录混乱不小心漏掉了。看他们满头大汗磕磕巴巴的样子，其实你我都清楚，这耗子和猫已“团结和谐”到了在一个马勺里吃饭，谁监管谁啊？

和谐是个好词。如优美的协奏曲，没有了这“谐”，大概就单调成噪音了。可什么都有个度，好东西用多了也有坏处，很多好词就有歧义。如“同志”本来多好的词，现在一提起就想到同性恋，直让人恶心。例如“小姐”，多么高雅的称呼，可眨眼就从云端沦落到最底层了。至于“团结”，正如上例那样，猫和耗子是团结了，可留给家宅主人的，就只有愤怒了。这一愤怒，自然也就影响“和谐”了。

回顾几十年的历史，从斗争为纲的哲学，到和谐团结的目标，总算是个文明的进步。不过把范围划窄一些看，就是当年的斗争，那对象也是95%对5%。单看95%内部，那也是相当的和谐，而且非常的和谐、极端的和谐。

君不见十万人广场上的红色海洋里，高呼的万岁如涌动的浪潮，步调是那么的一致，那场景不是和谐的典范吗？君不见10亿人妇孺皆知凡事皆诵最高指示、最新语录的每一个精彩瞬间，不也算和谐到登峰造极了吗？至于全民运动大炼钢铁的热火朝天，如果当时卫星上那面只会唱东方红的喇叭变成一架遥控照相机的话，一定可以照出一张960万平方公里最和谐的画面，都该惊动苍穹了。至于每天每日不可少的红旗招展、意气风发、战天斗地，更是让每个人完全的退化成一枚标准化了的螺丝钉，湮没在革命的汪洋大海里渺小的水滴了。

于是，在和谐一致的标准下，普天下无处不是一幅绝对和谐而一致的人间盛世。让你说的话是标准的，该你做的动作是标准的，许你拿的姿势是标准的，准你吃的饭都是标准的，就是你的生病，你的死亡，也是按照革命的需要，标准又和谐的完成的。于是，在这和谐伟大的潮流里，每个人能做的，在领袖挥手后，跟着和谐的前进。在首长训示时，跟着和谐的听话。在领导带领下，跟着和谐的送死。……

只是后来小岗村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农民，偷偷在这和谐的凯歌里掺杂进了一粒可恨的杂音，如同安徒生笔下在军乐队脚下捣乱的讨厌的锡兵，直闹到整个乐队都翻天地覆。于是紧接着来了几场反对全盘西化，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和谐运动，消灭了几个不和谐的坏分子，堵住了几个危及大坝的蚁穴，总算没让这不和谐的杂音，影响到红色政权千秋万代的伟大事业。也让这和谐的旋律，继续昂扬，没有走调。

到了现在，和谐也更加与时具进。在以人为本和谐团结的新时代，每个人也都有了追求幸福的权利。以至于你的幸福指数不断创下新高。按年增长率计算，超过了gdp,超过了cpi，也超过了刘翔。这和谐的巨流裹挟着每个人，也都跟着统一着幸福，统一着思想，统一着行动，统一着步调，统一着和谐，紧追慢赶，莫名激动，莫名兴奋，以至于连究竟什么是幸福都淡忘了。

看“机器人五号”，有一个场面很感动。五号照着自己的模样，造出了许许多多和自己完全一样的小机器人。这些小机器人，按照主人的口令，绝对步调一致的跳舞、唱歌、工作、休息，那场面的整齐划一，匀称和谐，实在是人类追求和谐的终极目标。试想，假如人类也达到了这样的地步，每个人头上都长着同样的头颅，每颗头颅都装着同样的脑浆，每滩脑浆都支配着同样的神经，每根神经都驱动着同样的肌肉，每丛肌肉都感受着同样的感受，那么这世界该是多么的和谐美好。

但愿这个目标，能够在伟大的政治家和社会精英们的不断努力下，在不久的未来取得明显的进展。相信这个目标一定会实现的。至于现在，在某些局部，这和谐的效果已初见成效。他们如国旗班和国宾卫队里那英姿飒爽的仪仗队一样。相信他们的作风和经验一定可以在更大更广的范围内逐步推开，发扬光大。

至于不肯就范的部分，也许刚巧也是5%吧，他们或者被和谐的潮流吞噬，或者被和谐的烈火烧掉。当一切不和谐的因素都被和谐掉以后，这个叫做地球的世界，一定是宇宙最和谐的天堂。

所谓团结就是力量，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哪怕这步调造成了大桥的共振，以至于这和谐与大桥一起垮掉，那么在最后的瞬间，也是一个和谐的终点。

于木鱼宅

2010-3-26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