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那个雨夜的坑汤小丽

发表于-2010年03月25日 晚上9:04评论-0条

那个雨夜的坑

毛驴车悄无声息绕过厂门,停在一个隐蔽角落。他像猫一样跳下车来,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无人后,才扛起铁锹在他看来迅速而在别人看来笨拙地翻墙而入。

废旧的厂区杂草丛生,一片荒凉衰败, 只有白桦树在夜风中摇曳,给这荒凉添了几许生气。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摸索着,目标越近,心跳得越厉害。他想咳嗽,急忙用衣袖掩住嘴,生把咳嗽闷在胸腔里,憋得直冒虚汗。

夜暮中,他找得很仔细,布满老茧的大手一寸一寸地扒开齐腰高的草丛,一点一点地搜寻。明面上的废铁早已被别人搜刮一空了,剩下的只能是挖了。这些狗贼,偷这么干净,也不知道给俺老头子剩下一星半点。心里这么骂着,想到自已也要做贼了,不觉想笑一下,“咳咳咳......”笑被咳声代替了。

一道手电光射了过来,他本能地匍匐在地,力图避开打更的。人老腿慢,没等他逃,打更的人早扑过来,不由分说就是一闷棍,很专业。他倒在地上,几个打更的围过来一顿臭揍:“妈的,又来个损贼,这点破铁也惦记着,害得老子连打盹都不安心!偷呀!让你偷这点儿铁还不够养伤的钱!”

他双手抱头,瘦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默默承受着,他认了,谁叫自己也做了贼。

见他连个瘪屁都不敢放,打更的人觉得没劲,拎死狗一般把他拖到大门口一脚踹了出去。

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歇息了一下,他试着活动手脚,皮疼肉疼,骨头不疼,心里高兴,没把俺打咋着。他坐在地上,静静地发呆.....

一直熬到半夜,他估摸着这会儿打更的该睡了,又一次潜入厂内,偏去找草浅的地方挖,这地方一般没人敢来。

果然发现了铁源,一锹下去,好家伙,里面居然埋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废铁,估摸着够装半驴车。那张削瘦苍白的脸,因为兴奋有了一抹血色。

四处瞧瞧,确信除了自己的喘息和咳嗽声外,再没有其他响声了,这才壮起胆,拿起铁锹,往手心里吐口唾沫,攒足力气挖了起来。每挖一锹,周围的石头和泥块就沙沙地往下滚落,寂静的夜晚,这声音容易传的远,他急忙脱下衣服盖在铁上,尽量让声音发不出来......

他边挖边捡,一颗螺钉都不放过。坑深了,也大了,纵身跳进坑里,从里面往外抛土。坑中的他越挖越起劲,挥汗如雨,铁锹飞舞。

一根又粗又长的钢管深埋在地下,露出来的部分锃明瓦亮。他蹲下身子,摩挲着钢管,这家伙至少能卖个半成品价,妮儿上大学的费用差不多了。

一想到妮儿,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儿。妮儿聪明,三年前考上省重点,等于一脚跨进大学的校门,还是北京的那种,妮儿看重的是传媒大学。可钱呢?卖豆腐是供不起大学生的,妮儿帮忙,寒暑假里就能听见妮子奶声奶气喊:“卖豆腐啦,谁买新出锅的豆腐呀......”喊得乡亲们心酸,喊得爹娘落泪。

钢管埋得太深,挖了好久,才露出一半。老天也不帮忙,忽一下就阴下来,接着雷声大作,暴雨立马倾了盆。雨声湮灭了金属声,他捡起铁块上的外衣蒙在头上。可是粘了雨水和泥巴的铁锹,很滑很重,每挖一锹,都要费很大的力气。瘦高的身影在大雨中摇摆着。

雨是越来越大,夜空被闪电照得通亮。狂风刮断树枝,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惊得厂区外的小毛驴四蹄乱蹬,不住嘶鸣。他心下高兴,打更的不会出来了。

他不能停手,今晚不把它挖出来,明天被发现就完了。眼看要开学了,妮儿的学费就差这最后一哆嗦!几辈子才出个大学生,豁出老命也得把她供上去!胸口又憋闷起来,一股杂气直冲喉咙,咳咳咳......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他手拄着坑沿,双肩不停耸动,每咳嗽一下,胸口都有一种热辣辣的感觉。

雨越来越大,他止住咳嗽,强打精神接着挖,越挖越快,突然脚底一滑,四仰八叉摔倒在坑里,倒下去的时候,腰部顶在了那根钢管上,感觉肋骨有碎裂的声音传出来。他忍着疼,捂着腰,艰难地爬起来,咬咬牙,继续挖。

钢管终于有了一点松动。他拼尽全气抓住钢管,左右撼动着,之后猛地往外一拔,钢管就像铆钉铆死在地基上。胸口却是一热,嘴里有了一股咸味,被他吐了出去。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身子在这三年里已经透支,也读不懂老伴头来的时候看他的复杂表情。

天快亮的时候,钢管已经露出了大半截,摇晃摇晃,有所松动。他扔下铁锹,往手里吐了口唾沫,沉腰、蹲步,使出最后的力量一拔,妮儿的学费破土而出,他在惯性的作用下仰面倒在坑里,胸口一热,嘴里又有了那股咸咸的味道。倒在地上,他忽然不想起来了。

是啊,该挖的挖出来了,看看天,雨是小了,量那些打更的懒得出来,又不是他们家的厂子,那就歇一会儿。手和脚,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这泥坑真舒服啊,躺在这里简直比自家的炕头还美。他仰面朝天,大口喘着粗气。雨水落在脸上,凉凉的,张开嘴,让雨水灌进嘴里,好甜!怎么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呢?怎么就躺在这泥水坑里不愿意动了呢?

他在心里嘲笑着自己,慢慢闭上眼睛。他合计着,这样休息一会儿,带上钢管,赶着毛驴车,回家、吃热豆腐。他看了看这块土地,他不会再来了。再看那天,雨滴闪着光急急落下,他欣慰地笑了。好雨啊!有这场雨,今年的庄稼会有个好收成,大豆也会有个好收成,做豆腐,哪离得开大豆呢,好收成,豆子要便宜的多呢......

妮儿临走那天,跪在那个大坑边烧了一刀纸,哭成了泪人。

聪明的妮儿怎么也没想明白,娘眼睛里为啥闪烁着那么多的秘密?乡亲们给她凑学费的时候为啥都在偷偷掉眼泪?

她看见了毛驴车上那还没卸掉的废旧钢管,身后隐约听见乡亲们的议论:“那么大一个坑,俩壮劳力干一宿,也不过就挖它一半,唉,要是那些打更的早些出来......”

妮儿烧完了纸,磕了最后一个头,走了。她要在几年之后来填这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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