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的夏日,还是习惯从高楼的间隔徐徐升起,然后才将阳光从云层的罅缝里泼洒下来。将一本散文集扔在司机台上,对着车镜,摸摸喷了点发胶的头发,于是新的一天又面临着起程!
我叫白睿,这辆深黑色的中华车,伴随了我五个年头,它曾使我走出那个梦,也是它又将我带回到了那个梦的边缘。
那天的天气很好,车在缓速行使,却莫名地差点撞到了人。连忙推开车门,连声道歉,上前帮忙,只见地上散落了一地的书和一些杂志,还好人没有损伤。那个女子却一边说没关系,一边拾拣着书本,她全身带着一股香味,却是那样的熟悉。抬头间,这一刻,所有的景物仿佛都黯然失色,竟然是她?是她吗?
“阿信,你是汪梓信吗?”我不敢相信,也不敢确定。她还是一点都没有变,一身随简的装束,眉宇间透出一丝忧郁和静简的洒脱。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俩人随后都定格在那里,直到后面的车在催促着,她才反应过来,匆忙拾起书本,“对不起,你认错人了!”随后飞快逃离。
那一刻,我即将垂死的心猛然惊醒,将剩余的两本遗落的杂志拾起,将车靠边,久久不能平静,那本杂志上,分明写着她的名字,还有上面的随心咖啡屋几个字。
五年前,我到上海出差,和她相遇,她从来都有着一颗包容的心,还有她那不受拘束的性格,随心,的确很能够体现她的性格。若不是那年t市的未婚妻催促着回去结婚,只怕她也不会有心隐藏。虽然只是一段相处不到三个月的感情,却让我们都心心相印,彼此听着心声,感受着世外的温暖。只是在我打算自毁婚约的那天,她却忽然失踪,托人四处打听,也没有她的下落。如今五年过去了,她依然一点都没变,她竟然和自己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一想起回到家中,面对着的是一张笑容垂死的脸和她一群牌友的呼声,就是和这张脸,我忍耐和她共度五年,为她驱使。下班回来,四岁的女儿要我去接她放学,回家后,又是麻将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我隐忍,去厨房做饭,洗衣服,给女儿洗澡,教她学钢琴,哄她睡觉。这一切从四年前,她在朋友那里听到我在上海的那段事迹后,什么都变了,我在圈子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妻管严。
有很多人都说怕老婆是因为爱她,所以这种怕其实是一种尊敬。我冷笑,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只会空口说白话,而我,正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我的老婆在我多次的劝说下,不但没有悔改,反而换来了长时间的争吵,我继续隐忍,我觉得她已经无可救药。
来到随心咖啡屋的时候,我发现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这么多年,却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
穿过稀疏的林子,就可以看见那个丁字路口边出现的招牌。羊肠小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那间占地面积不大的木屋子,被爬山虎蔓延着,还有青铜色的木桌,阳光细碎的光芒透进林子,一切都显得那样自然而平和优美。
我站在栏珊外,看到了那个站在咖啡屋门前的女子,心绪如潮,而她这时候也发现了我。
“先生,请问你要喝点什么?”一个捧着端盘的女孩礼貌地走了过来。
我听到了,只是我并没有说话,我只是看着阿信。她走过来,笑的有些勉强,但却有一丝欣慰融在其中,“白睿,好久不见!”她低着头,略有感慨,然后抬起头来看我的眼睛,“没想到还会碰到你!”
“哎!”我木讷地回答她的话。
她嫣然一笑,给我点了一杯别尔缤,她自己还是喝卡布基诺。
“能见到你,我感到太意外,也太高兴。”我轻叹一声,感慨万千,嘴角的笑容散了开去,“这么多年来,你还过的好么?”
“还是这样子。”她的眼里充满了忧伤,“你不是也还过的很好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也许。”她在搅拌着咖啡,“也许我们原本就不应该再见,你的家人呢?还好吗?”
“我的女儿已经四岁了。”我感慨,“没想到,我们竟然是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
“是啊。”她喝了点咖啡,“这个世界,有很多的事情我们都没有想到。”
我苦笑,“也许,这个世界原本就有太多的事情都是我们没想到的,所以有很多事情在年轻的时候就开始留下遗憾。”说了这句话,彼此都开始沉默。
没有遗憾,就没有伤痛,没有伤痛就没有去学会结痂的勇气。只不过这种勇气却也只是为了暂时覆盖遗憾的一种方式,多少年后,如果伤口复发,就会有加倍的伤痛。
很多个午后,我们就这样谈论着一些事,喝着别而缤和卡布基诺,仿佛回到了过去。但伤痛反而没有痊愈,有的只是更多的无奈。
今天是个阴雨的天气,在夏天的高温下,突如其来的雨水,只会使人觉得枯燥无味。
家里的妻子变本加厉,就因为今天下午要开会,我说让她去接女儿,她只照顾了女儿一个下午,回到家中,就发现女儿脸上的肿青和哭诉。那一刻,我火山爆发了。第二天她就回了娘家,不久就接到岳父质问的电话,劈头盖脸地对我就是一阵训斥。我拿着电话,强忍怒气,颤抖着双手,发不出一丝声音。这就是我的家,哪怕我没有一点错,双方的家长也只会埋怨我,训斥我。我仰天长叹,麻木的心在隐隐作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感觉自己的手已经被女儿抱着,她叫我:“爹地,你哭了?你别哭,你还有小小在你身边,我给你说个故事好不好?”
多少个夜晚,我曾想过一走了之,想过放弃为父亲打拼公司,想过去寻找当年的那份遗憾,可是每次我看着小小睡着的样子,我只能隐忍下来。现在阿信和我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她依然潇洒,乐观,依然为他人着想,依然随心。可是我已经变了,除了责任还是责任,这该死的责任!
深夜,开车在雨中急驰,音响里唱的是最近的新歌《爱情买卖》。雨水冲洗了整个城市的尘埃,但依然无法洗掉城市的污秽。商场前的女星依然坦胸露乳,三环路后街依然是红灯区。这个世界如果没有爱,就没有快乐,没有爱,就只剩下了残壳和肉体。这该死的爱!
第二天,妻子在家里收拾行李,我没有阻拦,她临走的时候说:“你会后悔的!”我嗤笑。她今天穿的很艳丽,长头发披散开去,仿佛回到了当年相亲的时候,可是我却没有再多看她一眼。心若坏死了,躯体再美,又有何用,若不懂得悔改,即使你是宰相,又如何能够撑得下这艘船?
t市的大厦与大厦之间,就能够看到朝阳从那里升起,站在三十三层楼上,将窗帘拉开,阳光瞬间泼洒在办公室里,办公桌上面依然摆着秘书送来的热咖啡。看着速溶咖啡,又让我想起了别尔缤,这种源自意大利的咖啡,细细一品,不难让我想起了阿信。
我拨打了她的号码,那边半响才有声音,“睿,我有点事要对你说。”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我的名字,我一楞,“是不是需要我过去一趟?”
“不用!”她语音显得有些颓废,“我是想告诉你,明天我就要离开t市了。”
“离开t市,为什么要离开,是因为我的原因么?”我差点被咖啡烫到,离开,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让你离开?
“哎。”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叹气,良久才说,“我原本不打算告诉你的,我就知道你会这样……”
“你在哪里,我现在就过去!”我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她犹豫了好久才喃喃道:“我在家,你,你不用过来了……”
不来才怪,五年前我就是因为这样才失去了你,现在你让我不来,那还不如让我去死?
车飞快行驶,咖啡屋的二楼的办公室里,我没有敲门,直接推开,就看见了她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一起,像是在说着什么。我的出现,使他们的谈话停了下来,目光齐齐落在我的脸上。
“你为什么要离开这里,这里难道不是很好吗?”我开口就有些质问的语气。
她无奈地看了中年一眼,才说:“这里很好,也很美,只不过这次我必须要出国一趟!”
“出国?”我的眼光落在中年的脸上,属于敌视。他只瞧了我一眼,笑容就散了开来,随后对阿信说,“明天我在机场等你!”
“好!”阿信很客气地送他出门,然后才转身来问我,“明天你来送我吗?也许,这次离开会很久,也许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也许……。”
我没等她话说完,已经张开了手臂将她抱在了怀里,这么多年的想念,短暂的相聚后又要分别,我心何堪,她应该能懂,可是她什么要这么残忍。
她任由我抱着,很久才语音哽咽地说:“这个世界有几种缘分,而我们属于那种可遇而不可能拥有的缘分,我们错过了很多年华,尽管我时常还会为了那年的离开而后悔,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们都要承担起这个决定。我没想到,我很高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感性,还让我再次遇见了你,可是你有你的家庭,所以你必须要负起这个责,尽管它会不尽人意,但这本来就是我们当初选择的,你说呢?”
“那原本就是一个错误!”我松开她,握紧她的双臂,看着她溢满泪水的眼睛,“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决定了要和刚刚那个男人一起走。”
她欣慰地笑了,她说,“她是我的叔父,他老人家的身体这几年一直不好,这次来t市的主要原因就是来接我去加拿大。”
听了她这番话,我握紧了拳头,随后再次将她拥在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一失足就再难回头,一失足,就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来遗忘?我仰面自嘲,也许,这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
机场,机场的入口处,除了阿信和他的叔父,她还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小女孩很漂亮,有那么一刻我错以为,她除了像阿信,还有几分模样,却是那样眼熟。
很多年后,我的女儿已经上了大学的时候,再次遇见了这个女孩,那时候,是阿信去世三年后的日子,天气和今天一样阴霾,再次分别的时候她才告诉我一个埋藏了十五年的秘密,她父亲的名字叫白睿,而她的名字却叫,白随心。
一个月后,我的妻子终于还是没有回来。我还是开着这辆中华,来到岳父家的公寓门前,向她道歉,并许诺她以后会好好地对她一生一世。
那一刻,我看见我女儿小小可爱的脸蛋笑出了灿烂的花,她跑上去,高兴地叫妻子,妈妈。
阳光还是从大厦和大厦的间隔中泼洒在这个城市的一角,只不过我心中的爱,已经死去。——责任,人生来也许就已经背负了这两个字,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做到随心?这该死的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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