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慈善的主人问一只笼中鸟是否要自由的时候,鸟儿该怎么回答?当饥饿的老虎说要赏给绵羊两个小时的生命尊严的时候,绵羊是否要真诚的跪拜谢恩?当一个犹太女人因被纳粹军官宠幸而暂且苟活下来后,是否该为自己被恩赐的尊严而跟着一起高喊万岁?
这些问题一直不敢回答。毕竟做了太久祖祖辈辈的顺民,对这些问题,别说答案,就是提出题目本身都深深感到是罪不可赦的。而现在终于知道标准答案了:要让中国人活的有尊严,公平公正比太阳更光辉。于是如同读圣经那样,抑扬的念了十遍。激动的立即给赏给公平正义的红太阳,来了个五体投地。给恩赐给尊严和地位的上帝,一周内做了七次礼拜。激动过后增长了不少见识。然后大胆的对着猪圈喊:亲爱的同胞们,你有权要求主人给你的住宅一段朝阳的猪舍,你有权提出在你被杀的时候不要太痛苦。
其实,鸟儿们本不该有太多的抱怨:尽快忘却曾在林中飞翔的日子,彻底忘记飞蛾扑火的灾难的刹那,然后深深的为现在衣食无忧的生活而学会感恩,为从此以后不再为安全担忧而歌唱,为今生今世不再为家庭拖累奔波而庆幸。……至于尊严和自由,那都是老辈子鸟儿们在天堂的梦呓。不过认识也是要不断提高的。例如自由,还有不少。你可以在主人笑容的鼓励下,来一段歌唱甚至呐喊。你可以在主人棍棒的诱导下,积极的活动一下翅膀跳上跳下几次。要说公平,其实一点也不欠缺,甚至还有着高人一等的地位:与那总穿在铁锁里的狗相比,你绝不会因误咬了主人的客人而被叱责,你永远不会为铁索里受伤的脖颈而伤心。如果你能跟着主人学会一两句人类语言的话,还会受到额外的奖赏和夸赞!这该是多么幸福美好的生活。
然而,此生无缘变成一只这样享受自由而公正的笼中鸟了。顶多就是从不少早飞的乖乖鸟儿身上学些自我抚慰寻求快乐的本领:
北京大学法学院院长朱苏力教授说,中国不需要西方的现代法律,因为中国有丰富的本土资源,有温情的乡规民约。哈哈,在这样温情的环境里,你怎能不感到温暖呢?
北京大学国际政治学院副院长潘维教授说,中国不需要西方的民主制度,中国有卓越的文官制度,有崇高的“以德治国”理念。嘻嘻,多么幸运,你有幸生在这样崇高道德的国度里,就不要再提任何非份的要求了。
经济学家胡鞍钢曾说:中国的萨斯疫情对中国经济发展是有益无害的。如此演绎一下,今年的甲流一定又可以不小的gdp。这一点在山西不是正在还在不断的证明着吗?
在著名作家二月河的伟大作品里,雍正皇帝胜过了我们每年都在学习的为人民服务的模范雷锋,真遗憾为何没人选他为模范共[chan*]党员?也真不知道如果作家早生200年,他自己是会升为雍正的太子太傅,还是终于也钻进自己创造的文字狱里苟活?
至于余含泪和感恩鬼们,倒是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教会了我们,如何在猎猎的红旗下,举办一场轰轰烈烈,郑重其事的巫婆法会。
当然,这些都是精英们的专利,俗人终究难于相提并论。擦干眼泪,抚摸着身上的片片伤痕,更多感受到的是“吃人”的恐怖。读着五千年不断延续着的文明传统,在每一个字里行间都更清晰了那隐约着的白森森的人骨。在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每个日出日落里,依然时时的警告自己不要忘记留在血液里的是祖祖辈辈被熏陶和教育出的顺民的奴颜婢膝,刻在骨头上的是世故圆滑适者生存的厚黑哲学。还要能够在没有阳光的角落里,学会抚摸出伤疤里流出的“被召安”的幸福感。在尔虞我诈的格斗之后,懂得欣喜于一套日臻完善的变色龙的技艺。在言不由衷的队伍里,努力更像一个舞台上的小丑那样,逐渐习惯不露声色的说谎,心口不一的表演。把作为任何动物都有的生存本能,当成成家立业资本来加以炫耀。把彻底遗失了的与生俱来的公平正义自尊尊他真诚善良与人为善的美德,统统掩埋,并绝不以为耻。这样把延续每一天的苟且偷生也变成了终生追求的幸福享受。
英国学者鲍曼指出:“在一个理性与道德背道而驰的系统内,人性就是最主要的失败者。邪恶巴望着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时候不会轻率、鲁莽地行事——反抗邪恶是轻率而鲁莽的——它就可以开展它肮脏的工作。它既不需要热情的跟随者,也不需要大声叫好的听众,在受到一种安慰性的想法——还没有轮到我——激励之后,自我保全的本能确确实实将感谢上天:藏起来,我还是能够逃过的。”
刽子手们天然地获得了杀人执照,或许这也是动物界与生俱来的真理。曾看过这样一段节目,当一群大狮子在追逐一头野牛的时候,野牛群发现了藏在草丛里五头小狮子,于是愤怒的野牛们用上帝赋予它们只是用来逃跑的蹄子踩死了它们。当大狮子敢来,只看到了一片血淋淋的尸体。看过之后,不知道是该为野牛们的反抗而喝彩,还是为上帝的旨意被违反而痛心?
然而,还是宁愿相信人类有高于动物的文明吧。正如在《日瓦格医生》看到的那样:正在料理被士兵射伤的伤员的日瓦格,面对瞄准了他的警察说:我是医生,和这事不相干。你不会开枪,我相信你是个文明人。因此,当“鱼水情深”的人民子弟兵向同样的人民子弟射出罪恶的子弹时,对他们,我没有仇恨只有可怜。当面对在“跪下,不然就开枪了”的喝问下跪下依然躺在血泊里的路人,对警察我不会鄙视,只有慈悲。毕竟“枪杆子”的时代已经久远,主宰中国历史的是必将是“公平正义”和“人类尊严”的光辉。
南非黑人大主教图图说,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宽恕你们确实是我的幸福。惟有上帝才能赐予我们力量、耐心、宽恕和爱那“不可爱的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如此大度的胸怀,但是假如有一天也面对类似选择的话,我愿意像印度圣雄甘地说过的那样:我们有足够的肉体,来迎接你们的暴力。直到让你们都不忍心再来残害我们。
只是从梁启超到鲁迅,从遇罗克到林昭,……还要多少这样的肉体,才能让那被称作“太阳”的物体照到公平正义的地狱?从孙志刚到唐福珍,从被曝光的卖啊淫女照片到杀害城管的退伍军人,……还要多少不安的灵魂的呐喊,才能喊醒困睡了几十年的人的尊严?从鸦片战争到抗日战争,从五四运动到解放战争,在权力的压制和金钱的腐蚀下,人类的良知还要在半个世纪前,“没有坐稳奴隶的时代”和“坐稳了奴隶的时代”苟且多久?在从来就没有享有过作为“人”的自由和尊严的大地上,那颗叫做“自由和尊严”的花朵几时可以绽放?
吴祖光先生说:“人活着,就要说话、说真话。”可是当这样简单的常识都成为奢望,当这样的常识都需要名人冒着危险才能说出来的时候,你的尊严在哪里?在“为学术而学术”的高谈阔论中,人类人性的常识被淡忘了。在五千年对优秀传统的演绎中,连“说真话”这样孩提的母语,都要靠名人来提醒你是不是可以说了。
不幸生长在这多灾多难的国度,已经习惯了铁屋子里的黑暗。有幸如今这坚固的钢铁,终于腐朽出一丝可怜的毫光。这既是历史的悲哀,也是我辈的幸运。沉默者正要呐喊,麻木者开始觉醒,懦弱者变得勇敢,独裁者终会忏悔。上帝终会向每一个人证明,在上帝创造你的同时,你就拥有了享有一寸阳光的权利。在你呼吸第一口空气的同时,你就拥有了一份不可剥夺的作为生命的尊严!而任何对此的剥夺,都是不能容忍的。值得你用生命去换取。
是的,当道德、良知、真话、信任,老实,成了被尽情嘲讽的名词;而权谋、欺骗、残忍、狡诈,厚黑,成了竞争与生存不可缺少的法宝,这个民族生存的空间还剩下多少?并不是每一个生命都能享受阳光的抚摸,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天空下自由的呼吸。屠杀仍在进行。肉体的屠杀太直白太辛苦,精神和心灵的屠杀是更高级的目标。在精神和心灵的意义上,当所有的一切都被“统一”之后,那些顶在一个个肩膀上的头颅,还能分辨你我吗?一个没有了自由意志不会思考的人与死何异?
如果一个渺小到微不足道的打工妹被辱可以被社会忽略,那么离你自己的被侮辱也就不远了。当一个普通小贩无法在城管面前获得应有的人的尊严,你自己头上的“贱民”帽子也正在飘落。当数亿农民甘心于自己世代二等公民的地位,你还能自豪于你的现实吗?
谁都可以滔滔不绝、居高临下地谈论对抽象的生命个体的关怀,或者对集合的群体的怜悯,但却忘了这抽象的个体和集合的名字正是由这“每一个”渺小的受难者而组成。所谓符号化、理论化的“正义”和“人道”,也正是在对“每一个”沉默者和流泪者的关爱中,才展示真正太阳般人性的光辉。
共产主义还有多远,自然不是一朝一夕。而在“先富起来”的春天的大地上,一定还残存着“公平”的根基。在官府和利益集团不分你我的时候,阳光下的空气里一定还能找到“正义”的基因。
米奇尼克所说:“开始去做你心中的理想社会的人。你相信言论自由?那就开放地去做吧。你崇尚一个体面而富有人性的社会?那就体面而富有人性地去行动吧。在追求真理的斗争中,过有尊严的生活。”
也许这还是一个很遥远的梦呓,然而被监禁的身体一样蕴含着不可剥夺的灵魂的自由。被羞辱的人格后面一样辉煌着与生俱来生命的尊严。假如你为了正义和尊严,而终于要舍弃这副皮囊的话,那就为终于获得这永恒的正义和尊严而欢呼吧。在那样一个世界,你将拥有该有的一切,那是上帝给你的心灵的自由和天堂的尊严。
对此,除了上帝,我谁也不感谢!
于木鱼宅
2010-3-25
-全文完-
▷ 进入木伯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