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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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在整理书箱时,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一叠信笈,那一页页深蓝浅蓝的字迹因为日深月久已变得模糊黯淡。蓦地,一个名字跳入我的眼帘,是她吗?真是她吗?我的心莫名的悸痛了一下。那一整个夜里我翻阅着这些笔触,仿佛与一个阔别已久的老友秉烛夜谈。透过薄薄的纸页,那个我原以为早已消失了的美好原就并未走远一直存在的吗?至少在这些信里是这样,幸好当初我有打草稿的习惯(当年那封信我不知道几易其稿呢),这些柔润如初的心情一直好端端放在那里,反因岁月的消磨而日渐灿然。毕竟那是我一生中的第一次啊。
记得读过一篇散文,大意是说一个人在临终的刹那回味的也许就是他初恋的甜蜜和忧伤,因为那是他初次的初次的爱恋。
记忆中的她是那样纤巧细致和诚恳,亭亭玉立的像一匹江边弱不禁风美丽而又挺拔的芦苇,一头炎樱笔下那种盲人的黑的秀发,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给她频添了不少精神,安静得像杨朔笔下的画山秀水的漓江风韵,反映着江山的灵气飘逸和含蓄。
真的有些人有些事可以在记忆里做到不生不死不离不弃吗?我再一次的问自己,我有一千个答案,但又好像没有一个是对的,这就是诗意的永远永恒吗?假如人生可以从头,人啊,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活法,假如可以让你任意选择,你又会选择怎样一种开端?我知道人生是一幅细腻精致的铜版画,每一笔都不容删改,每一笔都不能含糊,惟其如此,每一划刻痕我都会珍惜,虽然这些都已经过去了。
保留与记忆中的事物应尽量不去触碰它,是否只有这样才会保有一份尽善尽美的昔时,一份无暇的回忆。一切都原封不动的放在那里,我不知道是远古丰茂的蕨类的植被和三叶虫旺盛的生命更美丽,还是当他们化成了深埋的煤层和煤精琥珀的藏埋,然后在红泥的火炉中化成一烬淡蓝的微光和青烟更动人些?那么当我们冒昧的将那些业已沉睡的种子粗暴的惊起,究竟是一种罪过还是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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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灯下翻阅着那份不知道应不应该算是情书的信,原来有许多心情是可以像美丽的天书一样翻阅的。我写那封信的时候大约还有一个月就要中考了,在唱完毕业的骊歌告别了课桌还有那颗青青校树我们就要离开母校,从此天各一方。我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样的心态下写了那封信,我想那已经不是薄薄的几页纸笈,那里面记录了我一年里所有的憧憬,忧郁,甜蜜,痛苦,欢乐,希望,向往,惊慌还有年少的单纯,轻信,天真,认真和任性。
那是一个烟雨蒙蒙的初夏的午后,细雨如丝如缕的播撒了一天一地,满眼的清翠欲滴,满耳的潇潇淅淅。在雨中,在校门口,我捏着那封信久久的在雨中徘徊着。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我恨自己就像一只面对着生人的沙漠的红狐,胆怯矜持害羞想要接近而又张皇不已。
我们踩着雨水,迎着雨水,望着雨水,雨一点一滴的落下来,汇成涓涓细流,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我陶醉得看着这些小雨点画出的圆圈,猜想他们的生命是否也有代谢,也有开始和终结?那么雨中我们的故事是否也有一个美丽的开端?
她抬起眼帘用那双令人难以忘却的眼睛问讯的愉悦的望了我一眼。我终于能叫出她的名字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我咚咚的心跳。我说:你能看看这封信吗?然后我又低下头,不安的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迎视那双眼睛里投射出的那抹纯真的微光。她问这封信是你写的吗?那声音小得像草丛里秋虫的呢喃,打着颤,又像清晨含羞草上的露珠,只要一丝风就动摇,一缕阳光就晒化就消失。
我点点头又重复说你一定要看啊。
我们就那样无言的立在雨中,一抹头发湿漉漉的好看的调皮的盖覆在她匀净晶莹的额头上,像一只恋晚的蜜蜂停在正在绽开的玫瑰花枝上,又像一只点水的蜻蜓正在晒晾舒展的双翼。她骑上车,然后又忽然转回身面向着我,用那双我终生难以忘怀的眼睛在无边漂浮的细雨里细细的端详着我。仿佛知道这一转身一回眸后,我们将要面对的就是那雨润烟浓万水千山一生的长路。喔,那眼睛,那神情,仿佛鲁迅笔下的子君,孩子似的眼里射出悲喜,但是夹着惊疑的光。
我拼命忍着夺眶的泪水,我心底里凄凄惶惶涌上一阵惆怅,我强忍住叫住她的冲动,我快支撑不住了,那一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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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一切都远了,这是我心上一颗璀璨无比的珍珠,他已化成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想要得到珍珠,就必许残忍地把自己的心分割成两半。心经过缝补还可以活,蚌被掠夺却只有死路一条。人能够同自己的伤口同呼吸共命运的时候就已经修成了金刚不坏之身。
我们年轻的爱情像一朵银莲花,呵口气就会闭合,碰一下就会死亡,那样脆弱容易受到伤害。然而这是我初次的初次的情感的皈依。又像一朵延命菊一样坚持恒久,那种悠远绵长的香气哪怕花期已过,哪怕在过了一生那样长的时间,仍然久久难以磨灭。
在过了那么迢遥的时间,那份遗憾已变成横亘在我心头的一颗温柔的水草。从昨天那棵青青校树下一别,一晃已是烟途雨路的十数载光阴。这些年她过得还好吗?也许早已忘了那个眼睛里闪着怯怯的柔柔的光的年少吧、那时的我见了她只有脸红,换了现在,我能做的更落落大方一些吗?十数载的光阴足可以使一个人脱胎换骨,重换一颗心。
我在那些厚厚的纸页里都写了些什么有很多都不记得了,我一遍遍的翻看,原来那时候我们还有一个月就要中考了,以她的资质考上一个好点的院校不成问题,可是我不能让她有一点点的分心。我在那封信里写了一些故意疏远她的话,还有席慕容的一首小诗:
《流星雨》
就像夏夜里 那些
年轻的星群
惊讶于彼此乍放的光芒
就以为 世界是从
这一刻开始的
然后会有长长的相聚
于是微笑地互相凝视
而在那时候
我们并不知道
我们真的谁也不知道啊
年轻的爱
原来只能像一场流星雨
此后,我常常回忆品味咀嚼那双让我终生难以忘怀的眼睛,时时会在梦里与过往重逢。没想到短短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竟然成为我学生时代最值得留恋的光阴,那样精致细腻美好,而又注定的一去不返。真的人生有许多事不能等也不能错,因为你往往只有一次机会。这样看来,那些迟迟未开的花蕾才是最幸福的,总是含苞,总是希望,一点不关心自己将来的样子,也不担心落下帷幕。但是人生总有谢幕的时候,我想我会是那个在掌声最热烈的时候最早退场的艺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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