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号
季睿是死在他的卧室里面的,很安静的死去,就像是在沙发上面睡着了一样,没有一丝的痛苦挣扎。
落地玻璃窗是打开着的,长窗帘被夏天的微风轻轻吹拂了起来,阳光就洒在他的卧室里。蝉鸣鸟啼,翠色盎然,一切都充满了和谐,也充满了惬意的感觉,连同他干净的书台上留下的遗书也同样平和。
“我死后,我的财产所有权,一半捐赠孤儿院,一半留给辛文作嫁妆。”这些财产是他叔父留给他的,他的叔父除了季睿这个孝顺的侄儿,就没有任何亲人。而他却将这些财产,全部送给了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孤儿院和一个身份还待明确的女子,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张律师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女孩,陷入了沉思。季睿将财产分给孤儿院还说的过去,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直到十六岁的时候才由他的叔父从国外回来将他接回自己的身边,照顾他,培养他。后来他的叔父因病去世,膝下无儿女,将若大的家产权全部归季睿所有。可是现在在遗书后面说这个叫辛文的女子竟然能够拥有他另一半的财产权,张律师不觉多打量了她几眼来。
眼前的这只是个相貌出众的女子,大眼睛,瓜子脸,一条牛仔裤外加一件瘦身t恤,她看上去像是一个邻家女孩,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只不过她的气质,张律师第一眼看到的很显然并不是她出众的外貌,而是她这份气质,忧郁的眼神里还有一丝睿智的光华,只不过她显然隐藏的很好。
早上,辛文在接到张律师的电话的时候,眼睛不自觉地红了。“就是为了那句话吗?他竟然真的那么做了。”手里捧着的是季睿简短的遗书,她的心里却是前天晚上和他在那个舞会的情形。
“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得到你?三年了,三年前的你不是这个样子的。”季睿几乎丧失了仅存的理智,用力地抓着她的双臂,眼睛里充满了血丝。
辛文眉头皱紧,却嘴角上扬,露出一股残忍的笑容,“除非你死,或者,我死!否则我的爱,你休想得到!”
一切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因为我?她平静的面容下面,却无比慌乱。也许她的心早已被别人占据,所以她才选择说那样残忍的话,只可惜却换来了这样的结果,这绝非她想看到的。
张律师一边搅拌着咖啡,一边说:“他是服的安眠药,暂时定性为自杀行为,恕我直言,季睿先生生前的朋友很少,我们对他的死颇觉可疑。”
辛文望着落地玻璃外的景色,静静地道:“也许,是我错了。”
二、逗号
她从来不觉得回家的路程会有这么遥远,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打开家门,正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她无言地扑进他的怀里,终于发泄出来。
她可以从张律师的眼里读懂一些东西,可是她和张律师一样,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说季睿真的只是为她殉情,那么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但除了这个可能,他还会为了什么自杀呢?若没有这个可能,那么他的遗书里面为什么会有她的名字?这一切她都不知道,她就像是一个找不到路的孩子,惊慌失措地,只有将头埋在这个男人的怀里,伤心的哭泣。
“好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安吉略带责备的口吻里,却充满了心疼,“我刚刚从厨房出来,你看,现在是不是该去吃晚餐去了?”
辛文埋在他的怀里,用力地点着头。
也许至今为止,这个男人也还不知道他其实是她的初恋情人吧,从大一开始,她就一直在背后默默的看着他,暗恋他,她从来都不让他知道。本来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有缘和他见面了,可是在那个意外里,他们竟然走在了一起,她搬进了他的公寓,他们同居,他说他这一辈子只会爱他一个女人,她开心的笑了。她听他自己说他在医院里面工作,其他的都没说,她也没问。她只觉得能和他重逢就说明了她当初的决定没有错,她找回了自己的初恋,仅此就已经足够,足够让她感到幸福。
在后来的日子里,辛文没再出去工作,每天除了和他缠绵做爱,一日三餐,就是画画。而他,依然每天准时八点上班,下午准时五点回来。除此之外,安吉还有一个习惯,他喜欢穿着他那一身白大褂拜佛,在地下室专门有一间屋子,听他说里面脏的要命,但是他说因为这个习惯是他从小和他外婆在一起的时候养成的,他外婆去世后,他就更应该每天去上香。他外婆去世不久后,两个保姆也被安吉辞退,所以里面根本没人打理,所以他每次从地下室里出来,全身都布满了污垢。这一直是他对辛文说的理由,因为那里是禁地,任何人进去他都会翻脸,包括辛文在内,他说怕她不高兴。
这天是周末,阳光还是和往常一样从对面的高楼徐徐的细碎过来,然后大地慢慢出现了一片生机。大厅的落地玻璃窗开着,暖风就从那里吹进来,整个家都显得特别温馨,只是安吉却好象是出门了。
餐桌上有他做好的早餐和牛奶,还有他简单的留言,亲爱的,我今天加班,但我会回来的很早,等我!
辛文嘴角上扬,甜美的微笑。她知道他一直工作忙,没什么多余的时间,上个礼拜他说要带她回去见他的父母,还提到了要买戒指的事,可是都忙得没时间去做。嘴里吃着他做的早点,尽量将肚子喂饱,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两天没有去给阳台上那三盆盆栽浇水了。
他喜欢的植物很特别,它不会开花,它的名字叫文竹,嫩绿色的枝条,却有着茂盛的嫩叶。他曾说过,他曾经最爱的女孩的名字叫做文竹,所以他们在一起养了很多盆。辛文并没有生气,因为她知道,在不久后,这里就会有更多美丽的花,而那些花,就代表着她自己,也代表着她在他心里的位置。
手机也不知道响了几遍,她才反应过来,一接通,是张律师。听完他简短的口讯,她立刻出门。
当赶到目的地的时候,看到好多警察在维持次序,她立刻傻在那里。要不是今天看到这一幕,她几乎就要忘记了那个季睿的事,她胸口一闷,连忙小跑到小路旁干呕起来。眼前的场面太残忍了,季睿的坟不知被谁挖了开来,尸体拖在土堆上面,他的头竟然不翼而飞。
张律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的身旁,递出一张纸巾,叹息着,“辛小姐,也许我们该抽点时间来再好好谈谈!”
咖啡厅里,和张律师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中年人,他姓陈,是张律师的助手。他的样子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要小上几岁,短头发,身材中等,有股儒雅气息,却又不失精悍。张律师只是和辛文商量遗书财产接收的问题,中途的时候就找了个借口出门了,留下了这个陈律师一个人。
“辛小姐,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家里都还有些什么亲人,或者比较熟识的朋友?”张律师离开后,陈律师直奔主题。
“我的父母都在老家,我来t市工作没有多久,没有什么朋友。”辛文已经没有一点心情,要不是对季睿有些莫名的内疚,她恐怕已经遁走。
“那男朋友呢?”陈律师像是根本没有发现她的表情,继续问道,“或者,未婚夫?”
“我的男朋友是一个医生,他平时的工作一直很忙,今天他都没有时间休息,你要不要问我他是哪里人,在哪里上班?”辛文的心情简直糟糕透了,“陈律师,你这不是在谈话,而已经是在质问,你们怀疑我我能理解,毕竟季睿的遗书上有我的名字,可是你们无权怀疑我男朋友。”
陈律师淡淡一笑,连忙说道:“辛小姐今天的心情同样也值得理解,但是作为当事人的律师,我有权知道死者生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我想辛小姐也是很希望这件事情能够尽快过去?”
辛文沉默良久,才道说:“很抱歉,其实季睿的死我也很难过!”
“该说抱歉的人应该是我。”陈律师站起来,笑着说,“一件事情在真相未知的情况下,总会有未知的事情继续发生,就比如今天的事情,我们要禁止这种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略微一顿,继续说,“其实我们认为季睿的死,很有可能并不是自杀。”
“我能帮你们什么忙吗,你尽管说?”辛文看着他,并没有深问下去。
“能!”陈律师说,“你能帮的,就是要照顾好自己。”他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因为这件事情很有可能已经牵扯到你,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
辛文知道他说的意思,这件事如果真像他所说,那么自己无疑已经被牵扯进来。
她其实并不知道季睿为什么要把一半的财产分给自己,她无力一笑,这么多年来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季睿,如果你在天有灵,请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陈律师叹了口气,说:“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我送你!”
他开着车,将她送到公寓门口,递给她一张名片,微微一笑,“祝你好运!”
“再见!”
辛文一看,上面写着他的手机号码还有姓名,陈文道!
三、惊叹号
辛文打开家门的时候,正看见安吉站在门口,他穿了一件白大褂,脸上写满了疲惫。他冷眼瞧着辛文,一字字说道:“告诉我,他是谁?”
“啊?”辛文几乎被他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半响没有反应过来。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安吉咆哮着,将辛文一把拉进来,砰的把门关上,吼道,“我不是要你在家里等我回来的吗?那你告诉我我回家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看到你!”
辛文仰着头,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眼泪一滴一滴地流了下来。良久良久,安吉忽然张开大手,一把将她拥在怀里,“对不起,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因为太在乎你了,太爱你了,所以看到你和别的男人走在一起我就会很生气,原谅我好吗?亲爱的,真的对不起……”他几乎语无伦次。
辛文忽然像想到了些什么,她一把推开了他,“如果你还爱我,那你就把那三盆文竹给扔掉,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就不会说买戒指的到现在也没有去买。你看到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就生气,那你有想过每天我都要面对着这几盆文竹,面对着你想着别的女人的感受吗?”
安吉跪了下来,揪紧了自己的头发,痛哭起来。辛文永远也没有想过他还有这样的一面,这样的安吉并不是他所认识的,何况这一切也来的太突然。但她的心还是软了下来,这时候,安吉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色的小盒子,他说:“嫁给我,让我照顾你一辈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愿意吗?”
辛文哭了,只不过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做幸福。
几天后,阳台上已经换上了辛文最喜欢的薰衣草和百合,为此,她的心里难免还是有些为那天的事情而感到得意,因为她以为没有了盆栽,以后安吉就真正属于她一个人了。
安吉除了每天下午要花上一个小时在地下室里拜佛之外,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早上准时八点上班,下午准时五点回家。而辛文则还是喜欢到别墅后面的草坪上画画,生活仿佛并没有多姿多彩,可是她却觉得非常满足了,她想象着很多年后,当儿孙满堂的时候,她就会告诉他,告诉他,他其实是她的初恋,所以她这一辈子其实都只爱着他一个。想到这里,她笑的更甜了!
可是若不是那次意外,她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现那个秘密。
那天的天气很糟,安吉出门不久,外面就下起了大雨,辛文本来打算去给他送雨伞的,可是在她下楼梯的时候,偶然发现窗外停车的地方有个白色的身影晃了过去,而且那个背影她很熟悉,是安吉的。
下楼,推开后门,发现地下室的门居然没有关,辛文鼓起勇气,慢慢地走了进去。
里面果然很脏,而且很潮湿,向里面走了几步的时候,立刻传来一股浓重的药味和一种很刺鼻的气息,她看见最里面最左边一个打开的小门里透出一丝微弱的亮光,那里面难道就是安吉每天拜佛的地方么?
虽然灯光很微弱,但目光还是可以看到几米的范围,不难察觉她站的这间地下室很宽敞,每走一步都有回声一样,她沿着灯光的方向走,终于走近了那道小门。可是里面并没有看见香烛和小金佛像,辛文看到的是一条浅弄,往里面看,差不多有七八个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烛光透出来,这个地下室和上面的布局差不多。
忽然,她瞧见一个人竟然在房间里睡着,而且还是一个女人。她猛然将门推开,里面的烛光晃动,一个圆圆的东西滚到她的脚边,而那个女人的面目她也看的清楚了,是文竹,竟然是文竹!辛文看过文竹和安吉的照片,她可以确定躺在床上的女子就是文竹,那竟然是一个luo体的文竹,只不过她全身的颜色已经变了,她清楚地想起那天安吉对她说过的话,在前年的时候,文竹离开了我,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辛文踉跄一退,赫然发现刚才掉在她脚边的竟然是一个人头。她快疯了,她大叫起来,八个房间有四间房门是开着的,每个房间里有一具女尸和一个人头。她快速冲上去,一间一间地看,她忽然联想到那天的那个无头的季睿。
“不是你干的,不是你干的,我不相信。”她大叫起来。这时候,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手,将她的嘴巴捂住,语气慌乱而恐惧,“该死,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你为什么要出现,你这个贱人!该死的!”辛文拼死挣扎,随后头脑一重,她一下子昏死过去。
在梦里,她梦见一大片一大片的芦苇,穿过芦苇丛,她站在渡口,盼望着,一天一天过去了,她相信自己会等到自己的初恋回来。
也不知道这个梦做了多久,可是他依然没有等到自己的初恋,但她同样感到日子很快乐。
迷茫中,她感觉自己像被人绑住了全身,身体每个部位都传来了巨痛,一咬牙,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面。抬头就看见眼前一张鲜血和泥土混合的脸,还有他眼睛里充满的惊恐和绝望。
“你应该把我也一起杀了!”醒来后,她变的无比安静。
“你毕竟还是要醒过来的。”他颓然坐在地上,叹道,“你知道吗?小文,我多么希望你永远也不知道真相,那么我就可以和你离开这里,然后把你带回家,我们一起结婚,一起生孩子,然后我们再一起白头,一起死去,如果你可以原谅我这一次,我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能吗?”辛文这时候忽然想起了季睿,“我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人,要不然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我可以成全你们。”他狂笑,然后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了出来,“为什么天下的女人都是一个样子,当年我那么努力的赚钱养她们,可是她们还是一个一个地离开了我。我对每个女人都会付出同样的爱,我恨不得可以为她们去死,可是她们却不懂得珍惜我。别的男人有什么好,我又有什么不好。我将他们通通毒死,然后割掉他们的脑袋,他们抢我的最爱,我就要让他们掉脑袋。你也见识了我的医术了吧,其实我最近在研究一门更突出的药水,正好一个傻瓜想抢走你,我就拿他做个实验……”
“你变态!”辛文喊了起来,她拼命地挣扎。
“变态不重要。”安吉淡然,“生存才重要!”
忽然他用力的抽在她脸上,看着被他抽翻倒在地的辛文,他残忍的笑了,“痛吗?痛不痛?”他的脸都在抽搐,一口血吐了出来,她勒住辛文的脖子,也许是看她已经没有了挣扎他自己才倒在了地上,良久,辛文的耳朵里才迷迷糊糊地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还有安吉最后吐出的几个字:我对不起你们!
四、句号
也不知过了多久,辛文才感觉身体上的疼痛虽然已经减轻的很多,但胸口却还在隐隐作痛。她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被送到了医院里。
这时候门打开了,走进来的是陈文道陈律师。“你醒了?”他还是微笑着。
她点头算是回答了。
陈文道说,“我其实并不是张律师的助手,我的真实身份是督察。”他将证件拿了出来。
“在我们赶到的时候,安吉已经服毒自杀了,留下了一份遗书和他所有的罪状。这几年,和他分手的女朋友全部失踪,公安部门其实早有所怀疑,只是一直都没有证据!”
辛文拿着安吉的遗书,上面写着:我死后,我的所有财产一半归父母所有,一半归辛文所有!
看着这份遗书,辛文哭了,她想起季睿的死,泪流满面。
良久良久,她才用嘶哑的声音说,“我可以把这一半财产捐赠给孤儿院吗?”也许那才是季睿的初衷……
陈文道微笑的点了点头。
公安部门将这次案件定为《chu夜门事件》。
很多年后,季睿的坟前还依然有人送花,年年岁岁,从未间断过……
-全文完-
▷ 进入墨佰毅然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