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生长在安徽的省会合肥,但我的祖籍,是浙江丽水的青田湖边村,虽然浙皖两省是近邻,我与故乡却隔着万水千山,路途不便,长久以来故乡只能在梦境中出现,面目是模糊的,依稀而虚幻,很多细节只能从自己的凭空想象中勾勒出一点皮毛。
四十二年前,我还是一个懵懂不解世情的七龄童,便随祖母回了一趟老家,因为父亲要送她老人家回去终老,而我就像一个过客,在我的潜意识里,对寻根问祖没有焕发出太多的热情,大约知道父亲就是从这山沟里走出来的,到了上海工作,又去北京念书,毕业分配安徽省计委,后来有了我,算是在安徽扎下了根。从家人的谈话里得知,当年学校算是人情味儿十足,照顾我的父母都是江南人,没有派遣到大西北去从事经济建设。虽说从此落户在了安徽,与故乡的距离不算遥远,但父亲和故乡还是少了许多联系,受环境限制,只有经常书信往来问候亲人和每月给老人寄些生活费,略表寸心,仅此而已。我只是到每回需要填写履历表有祖籍一栏时,写到了“青田”两字,才触动了我内心深处的一点记忆。
1967年的春夏之交,正值文化大革命风起云涌,父亲择机偷闲返乡,一是把他年迈的母亲送回老家;二是带我去拜拜亲戚,认识一下回乡的路。没想到交通梗阻,回乡的路是那么难走,上海成了我们此行的中转站。
祖孙三代一行,先从上海出发,沿途在金华转车,到丽水换车,车次转换最耗费时间了,然后进入青田县境,在一个叫“船寮”的地方,下了长途班车,没有走多远,就可以摆渡过瓯江,对面就是湖边村,这才回到了老家,一路上父亲是起早摸黑,扶老携幼,回家之路走了几天,铁、公、水前后三路,我都尝试了一遍。
知道奶奶回来,家里的孙子们,我的同辈人,远远的欢呼雀跃的迎合上来,把我们团团围住,家乡亲人的殷勤、热闹,是我回老家印象深刻的一幕。
在老家停留的几日,不知怎么我患上了水土不服的毛病,身上起了无数的水疱,尤其是腿脚处比较密集,行动受到限制,尽管我的叔伯兄弟带着我四处兜风,牵着我,甚至背上我,爬山涉水,感受家乡的风情,然而葱茏的景致没有唤醒我心中的喜悦,就想早一点离开老家,回到城里,过比较舒适生活。因此故乡给我留下的是一个很模糊的背影:隐约记得,清澈见底的瓯江穿过县城,流向大海,我们就是从瓯江上坐了一夜的机帆船,到了温州,然后改换乘“工农兵号”海轮,经东海洋面,在大风大浪的颠簸中返回上海,最后回到合肥,感觉就是一个字,难!
缺乏资源,缺少土地,没有工业的支撑,加上凋零的商业网点,贫穷换不来如画的风光美色,故乡的天空,故乡的云朵,没能在我心里留下一丝的痕迹,也许行色太匆匆了,也许故乡的贫困面貌吓了我,只想早点逃离,一个逃的念头在我脑海浮现,便把对老家的好感,在漂浮不定的行走中,给淡化了,直到三十多年以后。
一别三十多年,我才又一次走回故里,真是近乡情怯,回乡的路上,我始终忐忑不安,害怕故乡的冷眼和亲人的责怪,一晃那么多年,为什么不常回家看看?是与故乡渊源不够深入,我漠视了她的存在,只把身心投入到为稻梁谋而虚掷光阴?也许因为距离太远,道路曲折?畏惧艰难而熄灭了回乡的灯笼?也许兼而有之,更有许多其他说不出的因素。
我第二次回老家,已经是在新世纪的光芒照耀下。二00三年,陪我的老父亲回去探亲,先是乘飞机离开合肥的骆岗空港,前往杭州,一个小时左右就降落在杭州的萧山机场,随即乘车一路南奔,半天的时间就到了青田县城,住进了亲戚家,经过改革开放的促进,故乡的面貌已经大变样了,成了著名侨乡。
我陪父亲回到湖边,回到他出生的地方,湖边村只剩下我的一个堂兄,在守候最后的家园。其余的人,不是进了县城,就是去了国外,和洋人打上了交道,去博弈欧美市场了。我们在青田走访了留在老家的亲戚,发现他们的生活水准有了极大的提高,都是一百多平米的住宅,比我在堂堂省城拥有的房子还大、装潢还好。就是留在老家的堂兄,房屋也是三层楼的砖瓦结构,已经做了外公,子女在欧美国家打工,身边的几个外孙女,都持有外国护照。阔别多年,故乡的变化真让我刮目相看,并由衷的为家乡人民的富裕生活高兴。
三年后,我又再次回到青田,是搭在合肥做生意的青田老乡的顺便车,这时,金(华)温(州)高速已经开通,我们直接从合肥启动,经南京的长江三桥,过杭州城而不入,一路穿行凿于崇山峻岭之间的隧道,当商务车行驶架在瓯江的高速路桥上,我们与瓯江并肩同行时,青田县城已在不远的地方等待我的再次光临。接连两次回来,家乡给我的感动胜过几十年对她的怀想,曾经的穷乡僻壤,已经和世界连成了一体,走遍世界各个角落的青田人,把勤劳、勇敢、团结的精神风貌展示给了各国人民。
在我印象里,昔日偏远的小城,市容风貌已今非昔比,极大改观,火车站、跨江大桥、住宅别墅,依次林立,各色建筑称得上是新老结合,中西合璧,夜色中,霓虹灯、探照灯,在交相辉映,直射星空,充分显示了现代化的城市气派。
一位做过县图书馆长的堂兄,从家里拿出一本县志,让我翻阅,以便更多的了解故乡的概况,通过大量的文字和图片推荐,给我一个多少有些出乎意料的惊喜,故乡无论过去和现在,记录在案的,有无数的辉煌,比如出了明朝开国功勋刘伯温,开始书写名人辈出的人文历史;还有“石之瑰宝”称赞的青田石章、石雕,数百年兴盛,享誉至今;有千丝岩、九门寨、清真禅寺,风景名胜如数家珍,道家的三十六洞天,青田拥有其二(石门洞、太鹤山);而新近被联合国命名的“自然农业文化遗产”稻鱼养殖,正准备搬上国家的名片;更有杨梅上市时节,云集的八方商客.....
当然,这些不是我能一一说透彻的。
经过改革开放30年的发展,浙皖两省的交通网络已经天上地下四通八达,回故乡不再有蜀道之难、望千山万水而兴叹;经过故乡人民在外多年的“打拚”,青田的外汇收入,民间资本积累,都已位居全国县级区域经济的前列,似换了人间。
特别是随着我对故乡的进一步认知,自豪感、归属感、亲切感与日俱增,常回家看看的念头便开始在心头萦绕,虽然我生活和工作的合肥,离青田仍有着近千里的路程,其实故乡在我心里的位置,已不再是那遥远的地方。
-全文完-
▷ 进入六零生人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