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很深。房间内静悄悄的。
沈曼儿醒了。她起身慢慢地来到阳台,轻轻推开窗子。清冷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映出了一张绝美苍白的脸。晚风吹至,将她鬓角的几缕发丝带到唇角,柔柔地。
多久了?自从搬来这座陌生的城市,又有多长时间了?
一年?两年?还是三年?
“曼儿,请相信我,我一定会永远爱你的。”恍惚中又是那个男人的声音,语调里依旧充满了温柔与爱意。
她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
眼前似乎又重新出现了他的模样,相貌清秀的白衣男子,黑发散落在额前,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嘴唇却是诡异的红艳。他凌空漂浮在窗外,低低呼唤着她的名字,眉眼间充满了暧昧的笑。她不由自主地冲他伸出手去。
然而,就在刹那间,时空陡然转换,有一双手悄悄地从背后探出,粗暴地、生生扯破了她薄如蝉翼的衣服,四处游走,玩弄着她完美的肌肤。猥亵的笑声响彻夜空。
是……是那个尘封心底已久,原本以为死去了的记忆又重新复活了么?
那……是怎样地一个陌生诡谲的午夜啊——
红烛觥筹底下,暗流涌起;
风骤起,灯惊灭,世界漆黑一团;
野兽的眼睛。野兽的声音。以及娇弱的猎物。
冷笑声,挣扎声;喘息声,呻吟声;
一道急闪划过长空,夜如鬼魅般惨白。
一直断了腿的高脚杯,
涔涔滴血。
那双手,那个声音,依旧固执着不肯离去吗?
为什么,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要重新绽裂、滴血?
为什么?!
“不!”沈曼儿蓦然发出一声尖锐地叫。她拼命地摇着头,身躯不由自主的踉跄几步,往后倒退,险些跌倒。
文秀揉搓着惺忪的眼,从床上探出半个头来,用模糊地声音问:
“曼儿,还没有睡么?”
“哦,……睡。”沈曼儿慌忙应了一句,她定了定心神,然后转过身来,补充了一句:“你先睡吧。”
二
韩荣磊一面看手上的文件,一面时不时地抬头拿眼角迅速地瞟了一眼钟表,似乎是在有意识地期盼着什么。
终于,时针缓缓指向了“8”。韩荣磊迅即抬起头来,然后看见她推门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素洁姣好的容颜,漆黑如瀑的长发,深不见底的眼眸,陷进去了,像是诡秘的心,让人分不清是喜是忧。
拿韩荣磊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这个女人实在是太神秘了。
是的,她太神秘了。
韩荣磊印象中的她常常穿一身红色的紧身装,尤爱那种鲜艳似血滴的红。秀美的面容却总是神情淡漠,一副若喜若忧的样子,却难以叫人读懂究竟是喜还是忧。她与同事间也鲜有来往,尤其是男同事,平日里更是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啊?
韩荣磊只知道她是邻间办公室的同事,叫沈曼儿。
沈曼儿,好雅致的一个名字。
有一日,他无意间从同事的谈话中得知,沈曼儿原来一直与自己的好友文秀住在一起。韩荣磊便有意借邀请文秀吃饭之际,似乎是在冗长无聊的谈话间,无意地开启了关于沈曼儿的话题。
“你是问曼儿?”文秀微蹙眉头,迟疑了一下,然后说,“其实我对她也了解的不多。”
“你也不了解。”韩荣磊感到有些诧异。
“是。”文秀想了一想,说,“她是一个行为举止都十分古怪的女人。”
“古怪?”韩荣磊做出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
文秀继续说:“是的,很怪……怎么说呢?孤独,自闭……她与楼里邻居从未有过接触和交往。她也不喜说笑,对人很冷淡,不管男女,即使是见到我也只是出于礼貌性的打声招呼。更奇怪的是有时我半夜醒来,常常会发现她一个人躲在阳台上哭。”
韩荣磊愈加迷惑不解:“哭?为什么要哭?”
“我也不清楚。”文秀忽地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我也从来没有敢问过。我猜,曼儿的心里一定深藏着一段令她痛不欲生的记忆。她的过去,或许很凄凉。”
两人一时沉默,良久,文秀突然问了一句,“荣磊,你是喜欢曼儿吧?”
韩荣磊立时一惊,连忙抬起头来,正迎上文秀似笑非笑的脸,便旋即低下了头,看向窗外,嗫嚅道:“不要胡说,……我只是对她好奇罢了。这样的一个女人,很叫人感到,哦,感到好奇。”
说完这一句,韩荣磊便将头转向一旁,看向窗外的远方,缄默不语。
三
“十一”长假的时候,公司组织了一场旅游。9月末,经理通知所有的公司员工下班后来会议室开会。会上,身材虚胖的中年经理面带笑容向大家宣告了这一件喜讯。下面人群的欢呼叫好声顿时响成一片。
“可是,”经理耐心的等台下的喧哗声渐渐淡去,便清清喉咙,话锋陡然一转,“公司不可一日无人值班啊。所以经讨论,公司决定留下两个人继续值班。当然,薪水三倍计算,另外还有假期补贴。不知诸君可有自愿留下的?”
“荣磊留下吧。”是文秀的声音,却是戏谑的口吻。
韩荣磊猛然抬起头:“为什么是我?”
“你业务能力强啊。”灯光下的文秀笑意盈盈,面容却虚幻无踪,“还有,这可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啊。”
“什么机会?”韩荣磊大惑不解。
然而就在下一秒,经理的一句话解开了韩荣磊内心的疑问。
“女同事,沈曼儿留下吧。”
没有人感到奇怪和疑惑。似乎这是早已注定的事情。韩荣磊蓦地恍然大悟。
是、这个机会……
起身表示服从公司安排,韩荣磊坐下时拿眼角迅速地瞟了一眼角落里的沈曼儿,却发现她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一连几日的留守十分平静。沈曼儿的来去依旧规律,与往常一样,上午八点钟准时上班,下午五点三十分准时下班。两人的生活依然毫无交集。只是偶尔一次,沈曼儿经过韩荣磊的身旁时,忽然低下了头,目光望向了他。两人目光正正撞在一起,韩荣磊慌忙低下头去,内心却是如沙场上的兵荒马乱。
十月初七,假期的最后一日,这天的下午天开始降雨。傍晚下班后,韩荣磊又临时加班处理了一些业务。当他从电梯口走出来时,正望见沈曼儿站在公司的旋转门前,抬头看着外面的雨水,一个人茕茕独立。
韩荣磊立即折身返回办公室。重新出来时,手里攥着一把雨伞。他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慢慢靠近了她。
“沈曼儿。”他喊道。
“你是谁?”沈曼儿闻声、回头,看着他,身子下意识地向后挪动,漆黑的目光里溢着满满的恐惧,和深深的敌意。
韩荣磊不由苦笑一声:“我是你的同事啊,我叫韩荣磊,就坐在你隔壁的办公室啊。”他顿了一下,然后问,“我说沈曼儿,你总该不会对我没有一点印象吧?”
沈曼儿蓦地笑出声来。她扬起头看着韩荣磊,眼角弯起,清秀的脸庞罩着一层恬美。
“我见过你。”她一字一句地回答,“可是我不认识你。”她认真的表情却叫人隐隐生怜。
然后韩荣磊又听见她低低地说道:“我只认识文秀。你认识她么?”
只这么看似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在韩荣磊的内心卷起一层排山倒海的巨浪。
彼时,帘外的雨水下得正急。
四
十月七号的雨夜似乎果然为韩荣磊提供了一个机会。打那以后,沈曼儿仿佛是对他生出一层依赖感,常常在工作上遇到的困惑疑难就来请教他这位业务精英。韩荣磊也常在工作之余邀请她和文秀一起吃饭聊天。玲珑剔透的文秀通晓事故,开始寻找各种借口推脱。渐渐地,三个人的表演,变成了两个人的舞蹈。
他们一起登上棋盘山。不到250米的海拔高度,他们却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一路上走走停停,都没有将心思用在风景之上,看的最多的却是人,形形色色的人,男人、女人,少年、青年,纷攘的人群,或欢笑,或沉默,怀藏心事,表情各异。两人不由得相视而笑。
这样的日子,平淡美好。
于是,慢慢地,按照情理之中的发展,沈曼儿成了韩荣磊的朋友,抑或说是,恋人。
是的,恋人。
韩荣磊很爱很爱他的这个恋人,爱得有些痴,甚至说是狂。
沈曼儿喜欢穿红色衣服,韩荣磊就从商厦买来各种款式的红色女装以供她挑选;
沈曼儿喜欢吃鱼,韩荣磊就向一位精通厨艺的朋友请教来各式各样的做鱼方式,亲自下厨做给她;
沈曼儿不喜欢笑,韩荣磊便留心许多的笑话与故事,然后回来讲给她,以期博佳人一笑。
……
有一回,两个人一起去电影院看电影。起初二人都并无观影的打算,只因公司同事临时有事,才将两张电影票做了人情转送于他们。这是一部剧情烂俗的韩国电影,一对恋人的爱恨纠葛。大致讲述的是一对原本热恋的情人,因现实生活的窘迫而不得不忍着悲伤分道扬镳。整部电影看下来,唯一可观赏的地方是画面唯美,漫天飘飞的花瓣犹如过往飘逝的时光。
这样的一个细小的事件,本应是追随着时光的洪流逐渐湮灭无踪,毕竟恋爱中的事虽美好却容易逝去。然而令韩荣磊对此始终难以忘怀的一个原因是,直到今天他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天沈曼儿看完电影之后,哭了。她哭得很伤心,就像是在哭自己一样,令一旁的韩荣磊手足无措。当时的情形很混乱,迟钝的韩荣磊也没有顾得上细细揣摩沈曼儿这一“哭”的含义。他只忙着安慰沈曼儿了。虽然他不常见沈曼儿笑,却也不曾见到她哭,只是在以前听文秀偶尔提起过一次。她的这一哭可着实把韩荣磊吓住了。
好不容易等沈曼儿的情绪恢复一些,韩荣磊将她拥入怀中。黑暗里周围观众的脸阴晦不明,谁也不曾扫他们一眼。沈曼儿埋头沉默,韩荣磊却不由得感到很好笑:这女人终究是女人,真是多愁善感,为了一个煽情的故事也要哭。
事后,韩荣磊记得吃饭时,沈曼儿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和电影剧情一般烂俗,只是故事更为凄怆。那个故事大致是这样:一对年轻恋人,因生活的窘迫,恋情逐渐平淡,终以分手草草收场,只是令谁都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男的在分手之前,竟会全然不顾及感情,禽肉不如的强*了他的女友。
过了些日子,韩荣磊陪沈曼儿逛商场。在经过珠宝柜台的时候,沈曼儿留意到一款很惹人喜欢、尤其是恋人们喜欢的钻戒,因为这是一枚做工十分精美、寓有深意的戒指。身上还用篆文镌刻着八个蝇头小字:“渡百年船,修三生缘。”
沈曼儿的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冷笑:“三生缘。除了童话世界,现实世界哪还存有这般美好真挚的爱情呀!”
五
6月1日,是沈曼儿的生日。适逢儿童节。这是一个十分美好的日子,大概是一年中独属于天真和单纯的一天。与往年隔岸观火的态度不同,这一年的韩荣磊对这一节日表现出了了极高的热情,——然而,他的兴趣并非停留在儿童节的上面,而仅仅是六月一日。只因这一天是他的情人沈曼儿的生日。
听文秀说起,与曼儿同住的这三年间,从来没有见过沈曼儿过生日。韩荣磊感到很惊讶也很凄凉,他是不愿意看他的情人受半点委屈。他希望送给她一个愉快的生日,岁岁年年都如此。
一大清早,他便忙活了起来。几天前他便在蛋糕店预定了一个生日蛋糕。他先打电话,吩咐蛋糕店员务必在今日傍晚把蛋糕送到他的家中。随后他在公司里,向每一位同事发出了邀请,熟悉的不熟悉的,统统在他的受邀名单之列。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而这所谓的秘密,仅仅是瞒住了沈曼儿一个人。因为他向所有的人都打好了招呼:千万别把事情泄露给曼儿。
中间沈曼儿看到了他与同事的窃窃私语,就问他,他便神秘地一笑,故意答非所问:天机不可泄露。
他是预备给她一个惊喜。
临近下班的时候,韩荣磊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走到沈曼儿跟前,说:“曼儿,我接下来有点事,你先回家啊。等晚上八点在伊春路的天桥口会合啊。”沈曼儿笑着说:“今天是儿童节,你该不会是找借口去陪你儿子吧。”韩荣磊顿时被沈曼儿这难得的玩笑话逗乐了,他爽朗的一笑,说:“哪能啊,咱俩的儿子还没有出世呢。”
公司同事因为事先都有了约定,下了班便陆续赶往了韩荣磊的住处。他们中间有男有女,差不多有五十多人,全部聚集在了韩荣磊家的客厅里。虽是大户型的楼房,一群人也差不多挤满了整个房间。他们开始动手布置房间,挂彩灯,安排桌椅,准备生日晚宴。韩荣磊则在差不多之时,抽身去了伊春路,将她接到了家里。
很巧,等到一切准备就绪,韩荣磊与沈曼儿也到了。
轻轻推开房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韩荣磊回身冲沈曼儿“嘘”了一下,然后“啪啪”拍了两下手掌。
灯霍得亮起。明晃晃的白光突兀的射进沈曼儿的眼里,她只感觉一阵晕眩。稍稍定了定心神,她再次睁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这一幕。
沈曼儿明显的愣住了,随后她回头问身后的韩荣磊:“这是什么意思?”
韩荣磊看着沈曼儿,兴奋地说:“曼儿,你不记得么,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啊!”
客厅内顿时人声应起,此起彼伏,穿透沈曼儿的耳朵,如同一只炸开了的锅。
“曼儿,祝你生日快乐!”
沈曼儿回头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表情似是梦呓一般,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耳边先是一阵轰鸣,随即归于沉寂,眼前的事物逐渐由清晰至模糊,直至涣散。她忽然抱住头,嘴里不知喊了一声什么,随后便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转过身,向门外疯狂地跑去。
“啊!”第一个率先反应过来的是文秀。一片死寂中只听见她高声喊:“荣磊,傻愣什么,快去追啊!”
韩荣磊这才反应过来,嘴里一边“哦”着,一边也拔腿跟着跑了出去。
沈曼儿并没有跑出多远,片刻韩荣磊就追上了她的脚步。他一把拉住沈曼儿的手腕,将她的身子扳回,然后揽住她的肩膀,大喊道:“曼儿。”
沈曼儿怔怔抬起头,她慵懒地抬起眼,许久,忽地没来由冒出了一句话:“我不喝红酒。”
“什么?”韩荣磊愣了一下,他不明所以。
沈曼儿不再答话,她失神的脸上漾满了疲惫与忧伤,落入韩荣磊的眼中,又被层层放大。韩荣磊沉默了一会,然后故作轻松状地一笑:“不要多心了,今夜是你的生日晚宴呀,我美丽可爱的公主,你可要高兴啊。现在我们回去吧,还有人在家里等着我们呢,他们可都是我们请来的贵宾,不能冷落他们。”
这一回,沈曼儿听话地点了点头。
沈曼儿的重新回归使得这场原本便神秘诡异的生日晚宴得以延续,但气氛却明显的沉闷了一些。众人强打起热情欢闹了一段时间——许愿、吹蜡烛、聚宴,将流程大致过了一遍。自然,席间也有欢声笑语。只是等程序履行完毕之后,便纷纷散了。
怕是谁也不能忘记,中间沈曼儿许愿之时,脸部的表情变化。
先是迟疑,然后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脸上分明现出惊恐的神色,之后虽慢慢恢复平静,却依旧在不住地颤抖变幻。迟疑,害怕,惶恐,忧虑,伤感,——唯独没有喜悦!
期间,席间岑寂无声。
韩荣磊也不禁有些悻悻。他想了许久,将前后关节从头至尾回想了一遍,也没有想明白问题究竟出在何处。他摇着头,内心紧张无比。
散筵之后,韩荣磊送走众宾客。然后迅速折身,来到沈曼儿的身边,说:“走吧,曼儿,我送你回家。”
沈曼儿慢慢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在灯光的照射下变幻不定,她低声说:“荣磊,我今天是不是为你添了好多麻烦和不愉快啊。”
韩荣磊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坐下来,亲昵地抚摸着沈曼儿的头发,说:“哪会呢,傻丫头,只要你高兴,我就会很愉快的。”
沈曼儿定定看着韩荣磊。他这才发现沈曼儿的脸上就有两道模糊的泪痕。她哭了!是的,她哭了!韩荣磊心中顿感一阵绞痛,曾说过的,不叫她再哭泣的,更何况是在一个喜庆的日子里。
韩荣磊柔声问道:“是不是有心事?”
沈曼儿忽地扑到韩荣磊的怀抱里,她将头深埋在他的臂弯里,小声的呜咽着絮絮说道:
“我好冷。你抱一抱我吧。”
“我好冷。求求你抱一抱我吧!”
六
命运永远都是一个未知数,启程转折往往无常无相。
就像十九岁那年的韩荣磊,适逢高考,六月七日的早晨,晨光稀薄而晦涩,他在家人的关心和期待中骑着车子前往考场。此前的他一直都是品学兼优的学生,此番高考,几乎没有人怀疑他的能力。然而命运的转折往往就发生在一刹那。经过距离考场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恰好赶上红灯,于是他便停下等待。突然,他先是看到一道阴影从眼前疏忽闪过,然后耳边便传来一声巨大而沉重的轰鸣,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紧接着便弯下腰不住地干呕起来。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个女孩子血肉模糊的身体。一头长长的黑发将破碎的头颅层层缠绕,殷红的血液不断地从身下流淌出来,染红了天青色的路面。一只灰白色的眼珠不知怎么迸溅出眼眶,慢慢地滚滑,然后在他的鞋尖前凝滞不动。
韩荣磊忘记了后来是怎么熬过那三日的高考了。残缺不堪的印象中,只记得那些日子如同天下大战,兵荒马乱。他的思维一直是昏沉的,也是紊乱的。看洁白的考卷,像是那个女孩流出的脑浆;看黑色的墨字,像是女孩迸溅出的灰白色眼珠。他拼命地想躲避,却无奈的发现自己越陷越深。高考三日,如同一场炼狱般的煎熬。他的成绩最终是一塌糊涂。
夜里做噩梦,梦中是那个坠楼女孩的身影。她站在他的面前,用一双残缺眼珠的眼眶注视着他。他想跑,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的双腿不听使唤。他惊恐地看着那个女孩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空洞而血红的眼睛狰狞可怖。
那个噩梦,韩荣磊重复了整整三个月。
很奇怪,这个夜晚,韩荣磊竟然又梦到了那个坠楼女孩。与以往梦境的血腥恐怖不同的是,这一次很美好。梦里的她白衣胜雪,长发飘飘,站在一棵桃树下微笑着踮脚张望。待看到他时,脸上顿时漫延出了笑容,天真而单纯。她叫着他的名字,她对他翩翩起舞,面容姣好清丽,舞姿绝世绝美。
醒来的时候,天还黑。夜风穿过阳台,深秋的凌晨寒冷砭骨。韩荣磊睁开眼睛,躺在黑暗中静静地发呆,恍若梦境。忽地,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忙侧身去看,沈曼儿依然沉睡未醒。他轻轻打开床头灯,温暖的光亮驱散了周围的墨色。沈曼儿躺在自己的左手边,小小的身子紧紧蜷缩在被子里。一双秀目阖着,长长的睫毛闪烁出了晶莹的光亮。
他低着头,长久凝视着面前可心的人儿,内心忽地感受到了一股莫大的喜悦。他像一只猫般,轻轻跳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向厨房。他愉快地为她精心准备着早餐:牛奶、煎鸡蛋、吐司面包。然后精神抖擞地走出门。他知道自己接下来一步要做的事情。
清晨的天光开始放白。韩荣磊一路向北。街上晨起的人匆匆而过,脚步凌乱不停歇。他冲每一位迎面走来的人微笑。他在路人或不屑或惊疑或漠视的目光下反复地说着:“你知道么,我快结婚了。跟一个我喜欢的女孩。”
他丝毫不顾及路人各种异样的眼光。
一步一步走过去,故意地不乘坐任何交通工具。朝着金融物质的中心点,穷奢极欲和纸醉金迷,一贫如洗和囊中空空,城市矛盾的交集,犹如走马观花般在眼前一掠而逝。它们统统已无法调动起他的注意。这一刻的他,似乎做到了“内心无一物”的境界。他在物质的中心,寻找爱情的证明。
他来到商场,径直穿过琳琅满目的物品柜台,走到珠宝专柜前,没有一秒钟的思考和选择,直接指着一只钻戒对柜台后面的售货小姐说:
“就要它吧。”
他握紧了戒指,犹如握住了整个人生。
回家的路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韩荣磊搭了一辆出租车,恰逢周末,整条商业街车水马龙,尖锐的鸣笛声此起彼伏,与路边的音响声混合一起,响彻了整个城市的上空,集中展示着城市最集中的寂寞伤口。韩荣磊闭目养神,心却剧烈的跳动。他静静地冥听,恍惚间竟好似失落了魂魄。
似乎是一个世纪般漫长的时光,出租车缓缓驶出了繁华喧嚣的街道,向着来路疾驶而去。天光大亮。上午九时三十三分钟,很微妙的一个时间,是一个中分的界点。人人皆知的是,每一秒都有故事发生;然而不知的是,当你想起这一句话的时候,这一秒的故事永远与你无关。韩荣磊百无聊赖地坐在出租车后座,与司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内容世俗却现实,是时下最热的物价与房价。
道谢,下车,习惯而礼貌的步骤。韩荣磊从口袋中掏出那只包装繁琐精致的小盒子,简单的做了一下确认。然后便哼着小歌走进单元楼,踏着熟悉的路程来到门前。打开房门进去,一面换拖鞋一面冲卧室的方向喊了两声沈曼儿的名字。
没有人回答。悄寂无声。韩荣磊走进卧室,突然间就愣住了。
房间内空空无人。
“曼儿。曼儿!”他大声的喊道,找着房间内的每一处角落,客厅,卧室,厨房,洗手间,储存室……
没有她的身影。
他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摸出手机,拨下了沈曼儿的手机号码。
耳边回荡的是长久的“嘟嘟”声,刺耳而生硬。
重拨一次,耳边的声音却换成了一个冰冷的女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隆隆隆!”仿佛是来自亿万年前的一阵巨大轰鸣,脑海深处的某根神经被唤醒,咝咝地鸣叫不停。
七
韩荣磊嘴里衔着一支烟,心烦意乱地绕房间踱来踱去。烟雾一圈圈散开,弥漫了这个房间。
一年了。自从沈曼儿不辞而别之后,有一年了吧,而她却如同从地球上神秘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韩荣磊不停地拨打沈曼儿的手机,从最开始的“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到后来的“停机”,直至最后的“空号”。
有一次,韩荣磊敲开了文秀与沈曼儿的住所,人去楼空,文秀说,荣磊,曼儿老早以前就不同我住一起了,怎么,你一直都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韩荣磊坐在沈曼儿曾经住过三年的房间里,双目暗淡无光。他从来没有来倒过这个地方,以前他送沈曼儿回来的时候,她都会叫他止步于十字路口。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她害怕自己知道某些真相吧。
只是,他不清楚,究竟是她不忍说,还是不敢说的真相?
一年间,生活中发生了许多的变故。沈曼儿莫名其妙的不辞而别;文秀的辞职出走;金融风暴来袭,公司也因经营不善,开始了大规模的裁员降薪。他终日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发呆,业务水平也随之一落千丈,若不是因经理的特别赏识,也险些被列入裁员之列。
不多时烟身就只剩下了一团灰烬,韩荣磊从口袋里又摸出一只,正欲送入口中,突然间手机铃声大作。他赶忙丢掉烟,快步走到桌前,拿过手机,扫上一眼来电显示,便顿时愣住了。
幽蓝色的屏幕上闪烁着一个名字——“文秀”。
竟然是文秀。
半年前,文秀受一位经商的大学同学之邀,跳槽去了海南工作。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二人除了节假日礼貌性的祝福短信,彼此已很少联系。韩荣磊盯着显示屏上跳跃的名字想了一会,然后打开了翻盖。
“文秀。”
手机的另一端寂然,只有呼呼的气流声传入耳膜,刺耳的可怕。过了一会儿,那种熟悉而陌生的女声方才幽幽响起:“荣磊,这半年过得还好吧?”
“嗯。”韩荣磊违心的回答,“还好。”他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在一个普通朋友面前诉苦。
只是,真的好么?韩荣磊苦笑了一下,轻轻摇着头。
对面明显沉默一下,然而只在下一个片刻,声音便又重新响起:“荣磊,今天我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哦,是什么事?”韩荣磊问。他突然一个激灵,似是有什么预感掠过心头,冷飕飕地,没有温度。“是关于她的吧。”话说出口时连他也禁不住愣住了,他大脑中对于文秀想要说的事情一无所知,然而很奇怪,内心却透明的亮。
“是。”仿佛漫长的万年冰山解冻一般,文秀淡淡吐出了一个字,对他的猜想表示了肯定。
是,——是关于她的事情。
——她,沈曼儿,恋人,情人,女朋友,未婚妻……如此繁密纷杂的称呼,如同潮水涌上心头,将他从头至脚密密覆盖。一时间,整个身心都泅游在记忆之河,不能呼吸。
“她。”韩荣磊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心里好多话齐聚于喉咙,他拼命想要揪出最重要的那一句,掺杂着责备、不解、怜惜、问候、悲伤、痛苦……还有爱。然而他无能为力。混乱中只有三个字撞破了脆弱的防线,然后被他轻轻扯出:
“沈曼儿。”
“前几天,我在海口见到了她。”文秀依旧是轻声淡然的语气,停在韩荣磊耳边,却如同流星坠地般轰轰隆隆。他听见文秀说:“荣磊,你来一趟吧。我已经帮你找到了她,接下来的问题,就只能靠自己解决了。”
韩荣磊勉力压抑住内心的颤抖,他蓦地提高了嗓音,说:“好,我马上就去。”
八
飞机着陆海口机场是在一个阴雨弥蒙的天气。韩荣磊借着出差的机会转道来到了这座城市。一年的光阴匆匆逝去,生活中许多的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初的风平浪静犹如飓风横扫一般,巨浪滔天;冷锋侵袭过境,将原本温暖美好的日子搅成昏天暗地。
一路上都是昏昏沉沉。很奇怪,马上要与朝思暮想的心上人见面,韩荣磊非但没有半点欢喜之意;恰恰相反,内心竟是千奇百怪的万缕情丝,紧紧纠缠,将心脏团团围绕,把血液的归程来路打断,似乎只消下一时刻,下一秒,灵魂与思想便会追随血液的脚步,横冲直撞,混乱不堪。
走出机场大厅,远远地便望见文秀。她戴一副浅色墨镜,穿一身的白衣,站在宽阔的广场,淹没在汹涌如潮的人群中间。然而韩荣磊还是一眼就准确找出了她的方向。是直觉么?还是,偶然而至的幸运?
“对于我,还有幸运可言么?”韩荣磊不由轻声感慨了一句。
文秀也似是在蜂拥而出的人群中飞速搜寻到了韩荣磊的身影。她朝着他的位置走来,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韩荣磊勉力定了定心神,待近前来,看见文秀微笑着走上台阶。韩荣磊注意到她的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在太阳光下反射出炫目的光。
二人异乡见面,脸上却并无十分欣喜之情,似乎都只是做出了一副碍于礼貌性的笑脸。开始之时也并无半点交谈。文秀带他来到了机场大巴站,两人登上一辆发往市中心的大巴,坐下来时,才开始了交谈:
“你在海口还好吧?”
“嗯,还不错,这里的气候比原来的城市要适宜很多。难怪曼儿第一的选择会是这里。”
对方明显沉默了一下,然后迟疑着继续:
“曼儿,她也还好吧。”
“好,比我们都要好。”
“哦,那就好。”
这时,大巴陆续坐满了刚下飞机的乘客,于是缓缓启动,驶向目的地。
下了机场大巴,文秀拦了一辆出租车,引韩荣磊来到了她在海口的家。这是名副其实的家。文秀全款买下的房子,罄尽多年的积蓄,加上父母的一部分闲钱,便足以应付高额的房价。文秀笑谈:这个城市的房价足足比那边少一半,所以才有这个能力。
房子是中型户型,三室一厅,对于一个人居住的单身女子来说是稍显空大了些。房间里外布置很雅致,但也决计算不上奢华,却远比当年的住处好很多。到底是自己的房子,从装潢到装饰都很用心。客厅里面摆放着精致的家具,小巧的茶几上面放置了一个青花瓷,乍一看似乎是古董,繁琐细致的瓶身隐隐透露着前朝的气息。韩荣磊感到很费解,如果真的是古董,文秀又怎么敢这么放心的摆放在如此显目的位置。
文秀早已为他备好一间房间,她笑着解嘲:一个人的房子,即便看着也很空虚。来个人,反倒有了些生气,很愉快。
安置好行李,文秀给他沏了一杯茶水,这其实是韩荣磊的一项小嗜好,每每工作劳累之时,他并非像其他同事那样泡咖啡解乏,而是采用了最传统的中国茶。这本应算是公司里人尽皆知的事实,却从未有人真正的关注过。
文秀却关注到了。
一路上都心平气和的韩荣磊此时终于按捺不住了内心的焦躁与期待,他说:“文秀,我现在就想去找沈曼儿,现在。”
文秀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讶,她似乎早已预料到了韩荣磊的反应。她说:“好,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她,——先喝完这杯茶吧。”
九
文秀带韩荣磊来到沈曼儿的居所,她站在楼下,说,荣磊,我有些不方便进去,你一个人去吧。韩荣磊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他正欲上楼,又忽然感到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袖。他重新回头,不解地望着她。
文秀说:“荣磊,你有没有想过曼儿的反应?”
“是惊讶吧,”韩荣磊干笑两声,继续说道,“然后就是冷淡。”
他说完了这句话,就转身进入了大楼。
不出他的意料,当韩荣磊敲开沈曼儿在海南的住处时,写上她面庞的首先是震惊,继而便恢复了惯有的漠然表情。
沈曼儿没有说话,她将身子闪在一旁,让开了一条道路,默默将门外这位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迎入房间。
“我没有想到你会找到这里。”沈曼儿坐在韩荣磊的对面,淡淡地说了一句。
韩荣磊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激愤,他首先问出了一个叫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
“那一日,你为何不辞而别?”
沈曼儿回答:“这一切,难道不在你的意料之中吗?”
“我的意料之中?”韩荣磊怔了一下,顿时忍不住脱口叫了起来,“我的意料,是希望我们两个能够结婚,而不是你的不辞而别!”
沈曼儿笑了一下,却是一个嘲讽地笑:“韩荣磊,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在我面前故意装糊涂?”
韩荣磊不由变色:“曼儿,你半遮半掩地,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难道你真的没有看出,那一夜,其实是我对你设下的一个迷局。”
“迷局?”韩荣磊一下愣住了,他费力咀嚼着这一个词语的含义,头脑却是越来越混乱,“什么迷局?”他还是问出了口。
“原来你从头至尾什么都没有看清过。”沈曼儿冷冷一笑,“你还记不记得,那天看完电影之后,我曾给你讲过一个故事:很久以前,一个女孩爱上一个男孩,为了他甚至不惜与家庭决裂随他私奔——可到头来呢,她的付出又换回了一个什么下场,强*,打胎,一个人辛苦讨生活,始乱终弃!”沈曼儿忽然一个哽咽,她将脸深埋在两膝之间,小声地呜咽。
韩荣磊呆呆地看着眼前不住哭泣的沈曼儿,内心一片空白。变故来得太过迅速凶猛,他尚未来得及找到逃生的出路,洞口却砰然被埋。他原本以为找到沈曼儿,谜底自会揭晓;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在他揭开谜底的同时,背后却藏有一个更为残酷的真相。他忽地什么都明白了,所有的种种,所有发生在沈曼儿身上的那些难以叫人理解的现象。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道:“原来,她就是你,对吗?”
“对,没错!”沈曼儿猛地扬起了脸,提高嗓音,“我原本以为一切你都是早就明白的,一切都是你所乐意的,起码你在听完故事之后会有所触动。可我没有想到,你竟会这么蠢。你口口声声跟我说爱,那你告诉我,爱是什么?誓言又是什么?在物质面前,它们一文不值!”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肩不住地上下耸动。
“所以,你就想到了,设下那一场迷局,来试探我的——”他忽地噤声。其实不必问,他也已经完全明白了。
沈曼儿将头扭向一旁,没有说话。
“我都明白了。”果然,韩荣磊说。他起身,略一迟疑,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小小的方盒,递向她,说,“这个东西,我原本是预备在我们结婚那天亲手为你戴上的。依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大概也没有这个必要了吧。就麻烦你帮我把它丢掉吧,毕竟它原本便是属于你的,沈曼儿小姐。”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的径直推门而出。
沈曼儿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她呆呆坐了一会,然后拿过了那只方盒,慢慢地打开。她禁不住“啊”了一声,紧接着就忍不住小声地哭泣了起来。
赫然是那枚镌刻着“渡百年船,修三生缘”的钻戒。
十
半年后,沈曼儿收到了一封信。寄信者不是别人,正是韩荣磊。
“曼儿: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吧。我写这一封信的时候,始终想着那天,黑暗中的你依偎在我怀中,小声的哭泣。从一开始嘤嘤,愈来愈大,终于在最后时候,如决堤般溃败。我的手指轻轻穿过你的头发,头发很柔软,像海藻般缠绕了我的心。这让我不由想起了十九岁那年,高考的前一夜,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成眠,将深蓝色的被单揉皱。那一夜的我,就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孤独的水手,没有巨大的轮船,没有坚毅的老船长,唯一依靠的,是对未来的美好希望。
很奇怪,那一夜的我觉察出了你就像是十九岁那一年的我,身体冰凉,手足无措,唯独没有喜悦与幸福。我紧紧抱住你,希望给你力所能及的全部。你会成为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得到最真实可触的爱,也许两三个月后我们就会结婚,去你喜欢的地方度蜜月,生一个可爱的孩子,最好是一个女囡囡;然后买一套临湖的房子,二十八层,也有可能是二十九层,每个黄昏一起坐在阳台前看窗外慢慢变幻的天,俯视巨大的石头森林和蜗状的人群,简单平淡而幸福美好。现在是可以依靠的,未来也真实的在眼前。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我便醒了过来。虽然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我却有如睡了千百万年那么长久,精神抖擞。我凝视着你的脸,心里轻轻地对自己说,“韩荣磊,你看见了没有啊,她就是你的女人,要你用一生去守护爱护的人。你是幸福的,而她,也会幸福一生的吧。一定会的。”我轻轻哼唱着小调为你准备早餐,然后出门。我看上了那一款钻戒啊,就是那一款你曾长久注视的钻戒,我看的出来你很喜欢它,即使价格不菲,我却依然心甘情愿地为你买下它。我只希望,你戴上它后,展露笑颜,不再悲伤。
返程的路上我设想了种种美好的场景,你的笑,你的感动,你的幸福表情,却惟独没有猜中这悲伤的结局。回到家时,万籁俱寂,你已消逝无踪影,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就像一阵风,曾将春意的暖带给我,然后,转瞬即逝……那一刻,我只感觉天崩地裂。我找遍全城,上穷碧落下黄泉,将所有不幸都统统想过一遍,
其实后来发生的这些我都不怪你。你并没有说错,是我太笨了,从一开始就应该懂得,你并不爱我。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你之前给过我如此多的暗示,我却始终不明所以。正因为你经历过一场千疮百孔的爱情,伤害太深,所以才会这样强烈地拒绝爱。可这并非爱的错,在这样一个经济的时代,所有的事物,包括友情、亲情与爱情,在物质面前都退化成了一个可以轻易捏碎的梦。可这并非爱的错,毕竟爱不是游戏,它是在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即使触及物质与利益,我也有理由相信爱情不会受到严重的影响。它只是由青涩懵懂过渡到了成熟,不再浪漫和激情,却更加真实地降落在了尘埃。只是可惜的是很少有人会看破。既然爱过就不要后悔,毕竟两个人曾牵手红尘走了一回。所以,曼儿,请放下芥蒂与仇恨吧,前路上总会有一份爱叫你刻骨铭心。”
看完后,沈曼儿愣了好大一会,才把信小心地收了起来。之后她起身,来到阳台上,望着空中洁白的的云朵发呆。突然间,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记忆,微微地扬了扬嘴角,笑了。她笑得很好看,很开心,也很安静,就跟多年以前,妈妈买给她的那只美丽纯洁的天使玩具的笑容一模一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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