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空的房子，最好，是夜里。不要开灯，用香烟搭一座桥，飘忽到搅动起所有的记忆，越是那叹息声在空旷里回转的时间越长，那房子就越满……

从无数个角度抚摩黑暗的暧昧，从一个脚步一个脚步的距离衡量这跨越的距离，发现，再发现，一张床，一排床，一个人，一群人，一个背影，一堆背影。

发现的孤单并不是属于自己的孤单，是身在故事外的无助，是那陌生牵连着似曾相识却无曾记起的孤单，是无从考证却无发改变的孤单。

于是床上的呻吟声穿来，老房子的地板开始颤抖，如同旧的打印机战战兢兢地开始说话，那模糊的纸条是用声音编织而成，悬浮在面前，不能阻止的，断断续续异常脆弱的。包含着一个不能选择的到来，或者我不会熟悉，当奇妙的生理在奇妙的时刻发生奇妙的变化后，某几个月后的某一天我会伤心到无意识的开始哭泣，而我的哭泣也将换来那无意识的以为伟大的笑容一样，这就是最无助的地方，当你面对着发生的却不愿意发生，但是却发生了，无能去阻止，或者当初的那一次做爱对他们是多么幸福而美好，但我以不可避免的姿态降临，他们的心里可能也无比的骄傲，但是我感到的伤心是不能解释的伤心，我站在时间后。于是同过时间的隧道，我幻想着那一场带我来到这世界的性事，企图寻找那发生过程中的细节，希望寻找到真实的发生的时间背后与我现在飘渺的灵魂间的微妙的联系，于是我站在床边看他们做爱，那对年轻的男女，那是我叫做父母的男女，其实那是空的躯体，占据着内涵的也不是必然的，但是发生到现在的是必然的，因为发生了，于是联系不联系也不重要了，就算我站着看他们做完房事的每一个细节，我还是仅仅看到他们做完房事的每一个细节，他们给我生命是他们解释不清楚的事实，他们也是受害者，那么凶手是谁？

老的女人，我的外婆，甚至时间再一次被我篡改，我那刻在地板上的那类似指针的光线拨动了一下，或者那代表着某一个机关被触动，嘎嘎的回响就出现了，于是那床就改变了位置，尘埃来不及落定，而她的影子就来了，我敢保证她是死在床上的，但我只记得她死在给我拿那面包的最后一秒，事实就是这样的，我记得的是她给了我一个面包就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这仅仅是那幼小的童年，或者那已经叫不上味道的面包，但是她却消失了，她死了，一个我叫外婆的女人，她们的故事一样发生在床上，在性事里她创造了我叫母亲的女人，而那我叫母亲的女人又同样在床上创造了我，我会再床上看着外婆的女儿死去，而她的女儿已经在床上目击了她的死去。她的死不是悲伤，我一直这样以为，我以为谁的死都不是悲伤，好比那连续的平淡无味的电视剧被人在中间用剪刀剪去了一截，可能突然吧，我想是的，对于人都是怕死的，那么任何时候死都是突然的，但是这并不是那么重要的，那个我叫外婆的女人怎么死的，死时候的表情，死的时候是不是快乐，我管不着的，她就死了，我要说这些仅仅因为她是我外婆，因为我绕不开便不自觉的想到了她，而她死了，因为不精彩，普通的死，所以怎么死都不重要了，死了就死了，我也会死，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怎么死，什么感觉，鬼才介意，当事人不够精彩死了也白死，谁会愿意花时间去研究不精彩的电视剧在中间被别人剪辑掉了多少，她只是死了，仅仅是死了。

还有男人，这属于我的幻想，外婆的丈夫一个一样生理健康的男人，奶奶的男人，一个生理健康的男人，我好像成了一个证明，从我身上延伸出的线索就只能证明他们的生理是健康的，我尤其不在意他们的死，我没见过他们，我更介意的是，总算他们是健康的，这样就可以延伸故事，也就有人在他们成了空气后偶尔记得他们。其实很可笑的，我记得他们仅仅是因为我没见过他们，我不否认我心里有一种遗憾，但是这遗憾却成全了他们，因为在我记得他们的时候不见得他们的儿女就记得他们的样子了，事情缺少悬念总是平常到不能令人侧目，不过记得就是记得，我还是利己的，他们的死有价值，有让我觉得遗憾的价值。爷爷的女人，大的，死了，该死，我不能不这样说，我是爷爷的第二个女人的三儿子生的，她要是不死我就不能存在，所以她的死是应该的，因为今天我存在着写这文字，注定她一定要死，发生的是必然的。爷爷的第二个女人的死，我看见了，当一具枯树一样的躯体呈现在床上，我只能用呈现，有生机的才能叫躺，躺是活的，呈现是死的，而这里她的躯体只比死的多了口气，我这里将要说的是真的。这个女人嘴巴里咕噜，咕噜响，她的儿子在身边看，她的孙子站在她的儿子身边看，但是儿子和孙子倒都没悲伤，甚至我觉得我在看一个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的死，因为儿子不在意，所以儿子的儿子也不在意，所以呢，老女人的死我不在意，我父母的死我也将不在意，人都是要死的，关键的是死前做了什么，因为死后注定什么也做不了，于是这个老女人一辈子念佛，吃素我以为是很幼稚的，她生前的行为是失败的，因为她的儿子并没有因为她的死而悲伤，她的儿子不会透彻到看淡了生死，他们围在这里只是等她死，这是一件事情，因为他们要在场，因为一种道理，骨子里，他们不在意的这个他们叫母亲的女人的死去，好比他们对我说，你奶奶要死了，她应该想见你最后一面，其实话不是这样说的，应该是她应该最后想见你一面，她比我早死，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的，于是呢，当这个我唯一见到最后一面的老女人死后，我们的父辈都成了孤儿。是这样的，我和他们有代沟，我也是孤儿，他们有形无形的都死了，我们都孤单，很孤单，都死了。

之后的香烟要燃尽了，房子里就随着烟灰的坠落又变了样子，自然是重复，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床上做爱，声音呻吟着，有个人在看，一个或者我们叫后代的，或者叫孤儿的，或者叫自己的，接下来是女人死了，男人看着，后来是男人死了，一个叫他父亲的女人看着，或者那男人先死了，于是我便什么也说不了了，我是要死的，终究要死的，早晚要死的，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的时候我做了什么，但是那也不重要，我死了，这还会重要么。于是生死不重要，做什么不重要，留下什么不重要，我死了，什么都不重要，都没有一丝烟灰的力道。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