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逝,岁月匆匆。当我再次踏上湄洲岛时,已是2009年6月18日,前后相隔了整整十一年。那是在去福州返回时,我们一行四人顺便去了趟湄洲岛……)
一、
十一年前的记忆,既是那么遥远,又仿佛是昨天刚刚经历过的。当小车趁着夜幕飞驰在宽阔的道路上,渐渐地进入忠门镇境内时,只见那两旁如长龙般的路灯足有数十里长,是那么地迷人。那幢幢美伦别致的民宅,令同行们无不啧啧称叹当地人生活的富足。眼前的一切是那么地陌生,我只能在记忆里寻找曾经到过的地方。十一年前,这里更多的是花生地和低矮的石头平房,以及坐在家门口剥海蛎的人们,还有狭小的泥沙道路上卷起的冲天的灰尘。当年拥挤、混乱不堪的港里村口的三叉路口,除了那高高的牌坊还能唤起我得记忆外,我根本无法将昔日的景象与眼前成排的商住楼联系起来。
文甲,这个登湄洲岛的唯一口岸,我只记得其地名,却怎么也无法将其与眼前的景象重叠起来。那曾经和解放前广州码头一样破旧的登陆口岸和低矮的售票房,如今已被高大宽敞的建筑所替代。
已是晚上十点多了,但同行们还是迫不及待地要过湄洲岛,于是雇请了一艘私家货船送我们过渡。
夜色下的湄洲岛灯火斑斓,更似群星璀灿。远远望去,妈祖石像在灯光烘映下真如出海仙子,若隐若现。海,出奇的平静,只有船尾激起的“哗哗”水波声。整个海平面犹如夜幕下的草原,坦荡如砥,一直伸向大陆沿岸。我伫立在船头仔细地辨认方位,哦!我认出来了,对岸大陆那灯火浮动的地方就是港里村,十一年前我到过的地方……
二、
十一年了。十一年前的我,何其稚脱,何其自负啊!也是从福州回来,带着一张交往甚久而素未谋面的笔友的照片,怀揣着百把十元,竟然一路数次转车走来,为的只是那句“有空欢迎你来,相信大海也会热情地欢迎你的到来”的客套话,在一路遇着好心人的指点下,在那个骄阳似火的九月,我汗涔涔地出现在了她的家门口。而我冒失的突然造访,着实令她和她家人措手不及。满屋子正在看电视的人都散去了,屋里只剩下我们俩,一个大男孩子,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她说真没想到你会来。彼此虽然从未谋面,但相见之下,过了短暂的惊讶之后,很快便如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样熟烙起来。
她说带我去看海,这是她在信中承诺过我的。大海离她家很近,我们翻过一个小小的山包,便听到阵阵松涛声,四周无树,只有低矮的夜猫草,正奇怪之际,她告诉我,前面就是大海了。
平生第一次接触大海的我,一如初会笔友般兴奋。我脱掉鞋袜让海浪一次次亲吻我的脚丫;让海沙一次次浸没我的脚裸。等我玩兴过后,才发现此时的她已经站在不远处的石礁上,默默地远眺着海的那边,海风拂动着她的云鬓。戴着太阳帽的她与碧海蓝天构成了一幅我从未见过的美丽图景。她告诉我,海的那边若隐若现的岛屿就是湄洲岛,并说第二天带我过去玩……
三、
十多分钟的光景,我们一行四人在尽情地欣赏着海上夜色美景中登上了湄洲岛,找了一家叫“台湾同胞接待站”的旅店住了下来。次日一大早,才六点钟,大家就睡不着了。离开旅店的我们径直往山上登。庙宇还是当年那庙宇,镶嵌着御赐手迹的牌坊也依旧巍然屹立着,广场上每天上演莆仙戏的舞台前已经整齐地摆放好了椅子,周围还增加了许多卖旅游纪念品的商店及照相馆。
当我们涉级而上走完了象征妈祖诞辰日的325级台阶后,终于来到了有30多米高的妈祖娘娘巨石像前,也就是整个湄洲岛的制高点。往东望去,但见台湾海峡碧波茫茫,有船舶游弋;举目南望可见湄洲岛开发区楼宇幢幢,度假区建设正方兴未艾。妈祖娘娘那慈祥、端庄、沉稳的神态还是如十一年前一模一样。不,应当说,当年宋代那位叫林默娘的女子,从庇佑家乡湄洲人到护佑郑和下西洋,使其七次来回而平安归来、到被朝廷赐封为平安娘娘再到如今被台港澳及东南亚华人华侨尊崇为海上女神、以及经历了大陆上世纪最荒诞的岁月后重放光彩,可以说,一千三百多年来,妈祖娘娘历经风雨洗礼,至今始终未变,给人的印象始终是那么的美丽、端庄、慈祥和沉稳。同行们被眼前的妈祖和一望无际的大海美景所陶醉,都兴奋地照起相来。而我则将思绪放飞回到了那十多年前……
也是在这里,我和她来到了妈祖娘娘巨像前,我抬眼望着高大的妈祖,望着她默默往东注视茫茫沧海的庄容,我突然感到这面庞这神情好熟悉好熟悉,就好象刚刚在哪里见过?我们俩在妈祖娘娘脚下刚转了个圈,便有一个手持相机的男人走上前来问要不要照几张双人照?还是一次成相立等可取呢。害我们俩闹了个大红脸。后来每当想起这件事,我总很懊悔,当初为何不敢邀她照一张?也许她会答应也不奇怪呢。尽管自己也带了相机。当她手持自带的相机给我照了好几张相片后,我提出给她照,她爽快地答应了。但她只是站在亭台边,远眺大海,侧面让我照。我借着相机才看清神情平静的她穿着的白色t恤上,胸前印着“忍”字图案。这张照片我后来一直另外保存了一张,以一望无际的大海为背景,亭台、女孩交相辉映,我觉得照得特别的好。
近午了,她说:我们吃饭去,请你尝尝海蛎的味道。我蓦然想起这也是她在给我的来信中曾经许诺过我的……
米粉煮海蛎令同行中不习惯吃海味的张建大倒胃口,直叫腥味重吃不下,甚至想吐,幸好江文向女老板要来了陈醋、辣酱等拌和着吃,他才勉强吃下去。而我对这样的海味却情有独钟,一碗米粉很快就下肚了。只是无论我怎样品味也无法品出当年在这同一岛上吃过的米粉煮海蛎的味道,尽管现在是坐在这装饰华丽洁净的酒店里吃,而当年则是在那小食摊上吃……
当年的湄洲岛刚刚起步开发,没有象样的酒店,有的只是一排排的小食摊,就在台阶旁开设,叫食非常方便。当两碗热腾腾的米粉煮海蛎端上来时,我全然不顾一旁桌边还有许多顾客,迫不及待地尝起慕名已久的海蛎来。她说她经常吃海蛎,都不爱吃了,于是将一个个海蛎夹到我碗里来。也许她看到我狼吞虎咽的样子知道我饿了吧,便又将她碗里的米粉夹了一半给我,还说反正她吃不了这么多。而当我要结帐时,她手一摆说:没你的事,该我付。真的,那次米粉煮海蛎的味道至今仍让我回味无穷。
午饭后,她告诉我回岸的船还要一个小时。早的很,回到那亭边歇会吧,她说。倚着亭台的栏杆,她无限深情地注视着茫茫的台湾海峡告诉我,别看现在这里风平浪静,其实却酝酿着汹涌的暗潮,随时可能爆发海啸:台湾的李登辉想搞独立;大陆的解放军要在台湾海峡进行军事演习;在文甲那边还新驻扎了很多解放军呢。她还告诉我,这湄洲岛在解放后还曾被台湾的国民党抢占回去过。我夸奖她的信写得好,很流利,很有文采。而她只是微微一笑说:不怕你笑话,在我们这里重男轻女的思想是很严重的,我只读了小学四年级,才十三岁,老爸就不让我读书了,所以会写信是因为自己酷爱看书、写字、听广播、交笔友。接着她又告诉我,她老爸最反对她写信、交笔友。说到这里,我分明看到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愤慨之情。我不禁问为什么?她掉转头去,凝望着大海,许久才说:我们这里的习俗是女孩子一到十七、八岁就必须得嫁人,不然的话,会让人讲闲话的。我蓦然想起,眼前的她已经芳龄二十了,这样说来他算是“大龄”姑娘了……
不知不觉已到了登船回程的时间。
现在依旧如以前一样一个小时一个航程。我们一行人走马观花地逛了一圈后,便决定启程返回。这时还是上午九点,挺早的。迎面而来的渡轮上满载着今天第一批前往湄洲岛观光的游客,好不拥挤,连船弦上都站满了人。同行们都说好在早来早回,宽松的渡轮可以尽由大家走来走去环顾早上的海景。然而我心里却好不情愿就这么匆匆地离去,我好想独自一人再坐在妈祖娘娘的巨像旁边,静静地坐上一二个小时,然后再到港里村去走走,看看那里现在怎么样了?是否石头垒就的平房依旧?当年的她尽管我知道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了,但是否可以再次相遇?就是相遇了又能认识吗?
四、
当小车行至港里村口的三叉路口时,我指着写有“妈祖故里”的牌坊对同行们说:这里面的村就是妈祖娘娘的出生地,大家要不要进去看看?在大家的赞同声中我将小车驶进了港里村。正如我预料的那样,这里已没有当年我所见的低矮的石头平房,取而代之的是幢幢新颖别致的小洋房,当年我去她家的石阶小路也已经无从找寻了,更不用说去辨认她当年的家了……
我只记得当年的他家有两栋房子,一栋新房子,一栋老房子,都是石条砌就的。那天游完湄洲岛回来已是傍晚,我提出想到海里畅游一番,这可是我的一大心愿啊。看着我执着的样子,她叫来她七岁的堂弟建辉,让他带我来到离村约莫有一里路的海湾边。懂事的小建辉陪我一同跳入海里游泳,尽管他只会学“乌龟爬”。我兴奋地遨游在海中,体验在海水中游泳的乐趣。无意中却看见远处她关切的身影时而注视着我们这里,时而远眺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那晚,在她新房子里吃完了地瓜丝煮稀饭配花生米的晚饭后,她老爸,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和我谈了不短的时间,问我的来历,问我的家庭情况,问我的家乡经济发展情况。她在一旁站着听了一会,然后默默地离去了。不大一会,她的堂弟建辉来拉我说:姐姐叫你下去呢。我随小建辉沿着石板路转了几个弯,来到一栋老式的石头平房前,门口坪里她和她年迈的祖母及她读高一的妹妹正在那纳凉。她端上一碗热腾腾的白糖煮鸡蛋给我吃,她说这是她奶奶的心意,一定要吃的哦。我后来才听人说,白糖煮鸡蛋是沿海闽南人招待客人最热情的方式。我们围坐在石桌边吃花生、聊天。她祖母不会讲普通话,沙拉沙拉关切的莆田话我一句话也听不懂,全由她和她妹妹做翻译。原来她祖母问我白天乘船是否会晕船?会累不?还一个劲地要我吃花生。那份热情令我仿佛回到家中一样的温暖。而此时的她显得格外地轻松愉悦,不时地和她小妹打趣玩笑着,也一边向我介绍这里的风土人情:比如一到夜晚,女人家不论老少都爱穿着宽松的裙子去串门;家庭兴旺人家里的老太婆才有资格穿红色的裤子;这里的男人一旦成年都要到外面去闯荡几年,否则会被人视为“不中用的人”,所以在村里是很少见到青年男子的;还有这里地方贫瘠,地里除了种植花生和地瓜外,因为缺水,是无法种水稻的。她说她喜欢吃花生,但不敢怎么吃,因为担心再长胖,她提醒倚在她身旁津津有味地不停嚼花生的小妹说:担心以后象我一样想减肥都来不及哦!
一弯新月不知什么时候已挂在离我们不远的梨树梢上,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下来,流淌在给她梳妆长发的她小妹和她的身上。她丰满却不显肥胖的身材和她灿烂的笑脸,与那弯月一样的妩媚。我两天来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的活泼欢畅,也许是跟她那活泼健谈的妹妹在一起有关吧,我想。
得知我明天就要回去,她说也不便强留。她带我走进老房子,过了厅,来到后间。她说,今晚你就睡这吧,别住我那新房子了,免得我老爸又问这问那的。还说,这是她自己睡的房间,挺宁静的。接着她给我看她所交的一百多位笔友的照片:远的有北京、内蒙古、黑龙江的;近的有广东、江西、浙江以及本省的;有男的、也有女的,都是年轻一族。都是“亚洲之声”的忠实听友,她说。她还特意从中挑出一张艺术照,告诉我相片中美丽的女孩就是她已经介绍我认识的三明的笔友菊花。我赞叹她所交的笔友之多,而她却说,其实交笔友不在多,而在“精”,能交到真诚相知的笔友,一两位就足够了。她举例说,就象泉州的昭阳说的,因笔友太多,既无法认真地和哪位笔友“深交”,而且连给笔友回信的时间也少得可怜。至于笔友们想向她索取照片留念那更是难于企及。她还告诉我,两个多月前,仙游有两个男孩笔友也曾慕名登门拜访过她,她同样带他们去看大海、去游湄洲岛。但他们回去后就再没来信联系过了。我惊愕地问是什么原因?她一脸平静地轻轻摇摇头说:也许,湄洲岛和妈祖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好吧。
她又取出“亚洲之声”电台节目主持人的“全家福”照片给我看。那是一张八开的彩色宣传画报,其中有电台情况简介、有节目播出时间介绍,最吸引人的就是那一幅幅节目主持人的照片了。听多了节目主持人的声音,谁都想一睹他们的“庐山真面目”。我此刻激动和兴奋的心情也许只有她才最能够体会得到。我们对着主持人的照片,欣赏着女主持人沈婉的卓约风姿;评论着情侣搭档主持人吴瑞文和谢徳莎精彩逗趣的主持风格。末了,她将那张“亚洲之声全家福”送给了我,说是留个纪念。我知道这是很多“亚洲之声”听友梦寐以求的,而她也仅有唯一的一张,我竟贪婪地将它接受了过来。
五、
当我静静地躺下要睡时,猛然发现床头架边贴了一幅镶嵌了红边的、上写“志存高远”的小条幅,字体相当地烂熟。我仔细一看,啊!原来竟是出自我的拙笔,在以前寄赠给她的,她竟如此精心地裱贴在了这里,一时间我心里好感慨。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便要回去了。她说我送你吧。她牵来自行车,我说让我来骑,然而她执拗地上了自行车说:没事,我能行,上来吧。我竟然让一个女孩子载我!尽管我坐了上去,但感觉好惭愧……
这次开车我一看公里表,这段路程足有3公里呢,开车也要好几分钟,何况当年的她载着一百多斤的我行走的还是未曾硬化的泥沙道路,又有些上坡。我当年为何不敢抢过自行车让我载她?
也就是在这港里村口三叉路边的牌坊边,当时的我还来不及对汗涔涔的她再说几句道别的话,就已经被“热情”的中巴售票员推上了车。当我刚想探出车窗向她告别时,中巴就扬起冲天的灰尘飞驰而去。而她站在那里目送我离别的身影十多年来也未曾令我淡忘……
当我有幸再次驱车来到湄洲湾畔时,看到除了那端庄秀美的妈祖和那象征纯洁的牌坊还依旧外,其余一切均已改变。难道真的如她后来在给我的来信中说的那样:“一切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改变”?所以她愿把“人生中最单纯、最美丽的季节”留给相知的挚友?她在来信中告诉我,因为父亲一直逼着她嫁人,而她又不从,父女因此常常爆发“战争”。而我的“光临”更加剧了这种局面的升级,特别是当得知我并非她口中所谓的“男朋友”时,她父亲更是恼火万丈。等我明白真相时,最终无法抵御“古旧恶网”的她已经随一个她老爸相中的男孩在那寒冬岁末匆匆北上了……
是的,把人生中最单纯、最美丽的青春季节留给相知的挚友,无论历经多少年,无论世事如何改变,在友人的心中永远还是那么靓丽亲切。一如历经千年风雨洗礼的妈祖,留给世人的永远是那端庄与秀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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