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溜　子　（散文）

金　矿

“黄溜子”早年是靠我家不远的一处坟地，又称黄家乱地。追溯起源应该有三四百年历史。

“黄溜子”离运河西岸不远，童年我曾听外婆说，这“黄溜子”是一姓黄的大户专门为做好事做善事买了十亩地，安葬那些为治理运河累死的民工的。据说在清康熙年间一次发动几个省人疏浚运河，运河沿线人头挤挤，单我们宝应北黄浦一段就有好几万人，当时人多，民工整天劳苦，生活又相当困苦，交通不便，粮食蔬菜药物等给养品供应紧缺，这样就有好多民工累死在工地上，陈尸难以掩埋，黄氏门族看这惨不忍睹，生有慈悲之心，买了这片坟地安葬民工。

我小时候，还真有点马大胆，经常与一帮小伙伴到黄溜子去割猪草。在那大大小小的坟丘上爬上爬下，捉迷藏做游戏。也许是公用的坟地，没有人管理，栽植的树很少，一片坟地有乱坟好几百座，我们数不过来。坟地边上是一亩地大的一汪水塘。据说那水塘里的土都被挑到坟地上，坟地垫得高高的，这样到夏天发水时，这些坟丘就不容易下水。那池塘小孩子通常不接近，听大人们说那里面有水鬼，经常会把小孩子拖下水。现在想来，大人们还是一片好心，叫我们小孩子离水塘远一点，还不是图个安全。

我的童年遇到三年自然灾害大饥荒，死伤人无数，远近几里路的死人都安葬到黄溜子，在我印象中，黄溜子的坟地都是寻常百姓人家安葬亡人的，在建国前，一家一户有田有地的人家上人归天，都不会葬到这里，那大几百号坟丘没有一块石碑，清明坟主人家祭主圆坟多是凭数坟头标忆，增加新坟不知道，把坟圆错了是常事。有的人家为了做记号，就把打碎的瓦片和缸片放到坟腰上，或者就是在圆坟时选向阳的地方插上柳枝。但有时还是没有用，因为冬天割枯草那些柳枝都被人割掉了，留下只是一片光秃秃坟丘。

也许是时间久远，荒年好多人家满门绝种，那些坟丘好多都成了无主坟，加之有好多还是外地民工的坟丘根本无人祭扫。到清明后十天，我们村里有好几位老者会组成义工队，筹集点钱买点纸烛，扛着铁锹去圆修那些无主坟，这种行动叫“斋孤”，“斋孤”多是从旁边挖两锹土附在上面拍拍，放上一个八角坟顶，到全部成功以后再在路口池塘边统一烧些纸烛。而有儿有女的人家祖坟多是坟边有个土台小桌，小桌上还有斋饭豆腐及纸钱灰，两个对轴式坟顶安放在坟头上。

记得小时候割青草，那黄溜子坟地里的青草长得特别肥，都是肥头大耳的。也许是有地磷的肥气，黄溜子在我家东北处，晚上经常看到那里有星星点点的磷火。俗称鬼火灯，外婆说那些都是孤魂野鬼。奇怪，我也经常晚路走到那里，在近处就偏偏看不到这些飘忽的鬼火，传说鬼火也是怕人的。

在自然灾害期间，有好多农民兄弟穷得没有办法，夜里去盗墓挖棺材。其实黄溜子死的都是穷鬼，根本没有什么厚棺木板，多是薄皮材，卖也值不了几个钱。我们庄上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就是因为夜里去盗墓挖棺材，脚被锈钉感染成破伤风，不久就去世，老婆改嫁，丢下很小的孩子，怪可怜的。有年长的老人说，他这是丧了阴德，被冤鬼捉拿走了。尽管有些年轻人受到惊吓，但在那个年代，盗墓挖棺材的事情还是常有发生，这大概也是走投无路，不能眼睁睁饿死，才这样非君子做法。

后来土地方整化，正好有一条灌渠要从这里经过，再说殡葬改革也有需要，黄溜子这一片鬼的住宅区被彻底毁了，灌渠边的零散坟丘也被推平，方整为农田。这些穷鬼魂灵也许不再流连这处穷窝，羽化迁徙了。我的曾祖父、外祖父的坟也被深沉下去，没有留下标记，无法再去祭扫，让他们永久地安眠长眠。只是外婆在世时会到那里去洒落几滴清泪，在那有点印象的地方烧钱化纸，我们这辈人已经与它疏远了，每逢清明冬至，老妻都是在家附近路边划个圈子，请祖宗亡人领取纸钱。

历史和社会的进步，那些陈迹势必要消失，这乡野农民的黄溜子也应该被历史和社会埋葬了，失去保留它的价值它就必须不复存在。再说这些穷大农的先祖后代都没有一点荣耀，他们也没有能力去保护自己先祖的荣耀。目前都市有为亡故的人化几十万元建墓修墓，这些亡人可没有这个级别享受，何况好多都是孤坟野鬼，交子绝孙，没有人再来为他们祭扫和纪念，干嘛还要占用着耕地呢。我写乡野的文明史话，在这里顺便带上一笔，写上这篇《黄溜子》散文，算是给它留下一点文字记载，让家乡的后代知道有这个地方，为这群亡故的孤魂野鬼集中写一篇祭文，算是对家乡众多辛苦一生、苦难一生、漂泊一生那些无名亡灵的告慰。

赐教处：江苏省淮安市楚州区南闸文化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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