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坟
生命的流程看湿了我的眼睛,生活的滋味却还有太多的期盼,有谁会懂,太爱生命反而使生命呈现出,一片荒芜的颓废。
——《热爱生命》
初四,天未亮,爸就把我从床上拖起来,说去上坟。坟是奶奶的,建在表叔家附近,同一堆冷冰冰的石碑蹲在一起。我本不打算去,可是爸说一年不见奶奶该想我了。
东西收齐时天已尽亮。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沿路寻找阳光。去升平的路上有一条很长很宽的河,水干了,大个大个的鹅卵石暴露在空气中。我用力看着,想看看阳光下的鹅卵石是否真的会发光。看了很久,看了一路,看了八年,从奶奶去世到现在,寻找发光的鹅卵石是我去见她时唯一可做的事。爸叹了口气,拍拍我的头说:“妹子头发长长了,奶奶该认不出了。”我眯眯眼,没有笑。
这次哥依然没来,他很多年没来了。哥信仰基督教,他说他无法在传统神佛面前怀念奶奶。这很有些文艺腔。二姨(哥的妈)跟妈解释的时候,妈就冷冷一笑、
车到时,表叔早立在桥头。我透过窗看着表叔笑,表叔的脸在阳光下竟闪着点亮光。妈用肩撞我一下:“叫人!”我就跳下车牵起表叔的手,笑:“南表叔。”表叔很高兴:“妹子又长高了。”妈听后乐了,看向爸问道:“老岳,你女儿是不是又长高了?”我跑到爸身旁,一边捂着他的嘴一边模仿他说:“是的,她越发高了,都成为我们家顶梁柱了。”大家都笑了,爸推开我,敲敲我的头笑道:“你啊,长高不长心。”我抽抽鼻子,没理他,转身寻找白鹤。
奶奶“住”的地方有一个湖,人工湖。打眼望去,清幽幽的,是会让人想起徐志摩的《再别康桥》中的那句”软泥上的青荇,油油的在水底招摇;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的。湖边常歇着几只白鹤,有的亭亭玉立绰约多姿,有的华若桃李芙蓉如面,有的飘飘欲仙美撼凡尘。你总能见到她们红色的喙相啄着,轻声细语的述说着什么,那些白色的羽翼同云朵一起倒映在水中,看着异常空灵。
我是多么的期待她们的倩影,像期待清晨似的,以一种崇敬的心来寻找她们。然而,天地间除了我们五人再无一生物……这湖即愈发静了,沉沉的睡在那儿,像是起初就那样,像是从未醒过。我就懂了,哥那时对我的纠正,他说空灵的不是白鹤而是这湖,他说空灵指的不是灵是空。
表叔替我拿了行李,问:“妹子怎么不走呢?行李太重?”爸随即拉拉我,轻声道:“别人家,不要丧着脸。”我冲爸笑笑,转身往奶奶墓前走去。
墓边有很多枯萎的草根,脚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声响,呻吟似的。爸拉着我的手瞬间加重力道,我抬头看他,那脚步霎时沉重起来。我想跟妈讲,妈眼里却含了泪。空气静下来了。表叔略微尴尬地笑笑说:“其实,我经常来的。”爸听后未答话,妈勉强扯扯嘴角:“这些年多亏你了……我们,都知道的。”
爸看起来很难过,他安静地松开我的手,踢开缠绕的草根,走到奶奶墓前点燃蜡烛。三根蜡烛,红红的,照的爸脸上一片火色。我听到爸低声说:“妈,我们看你来了。”风有点大,蜡烛燃得愈发厉害,一滴烛油轻轻滑落。妈燃气了钱纸,灰色的烟尘一圈圈荡开。我站在树下,隔着烟尘看他们,竟觉爸妈离我好远。那树、那土、那草、那墓与他们渐溶为一体。我慌了,记起爸的自我调侃,说他是半只脚踏进墓碑的人。眼,渐湿。妈双手合十,祈祷:“您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无病无痛啊……”
远处传来几声炮响,孩子们雀跃着跑过来。妈指着其中一个胖乎乎的女孩说:“看,当初你就跟她似的……”爸笑了,回头冲奶奶的墓招招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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