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后，两个小孩吵着要上街，我同意带她们去，条件是路上不准要抱。

根本不需要抱。女儿五岁，她表妹四岁，一出门就跟赛跑似的，叽叽喳喳，一拐弯就看不到，喊也喊不住，我只有小跑才跟得上。

女儿兴致最高。只听得她对表妹说，“瑶瑶，你爸爸不会带你去富佳，对吧？你爸爸都是晚上带你去，对吧？我爸爸是白天带我去呢……”

说好是去富佳广场玩的，那里是孩子们的天堂。

父亲有半年没带女儿好好玩玩了。去年八月份送女儿回家，几天后，我和她妈就带着她的还在襁褓中的妹妹返回了广州，把她留在了外婆家读幼儿园。

今天能带女儿痛痛快快地玩玩，做父亲的自然也很高兴。

早春天气，难得这么暖和，艳阳高照。不久她们就喊热，争着要脱羽绒外套。我摸了她们的后颈窝，真的出了汗。她们脱了衣服，手不让牵，蹦蹦跳跳的走在人行道上。我抱着她们的衣服，紧紧跟着，自己也觉得热了。

只有过马路的时候，她们才肯让我牵着手，慢慢走过。

很快到了富佳广场。广场上人很多，噪音大，有各种地摊，水上游乐场，儿童车……

瑶瑶要开飞机，我估计收费不薄，就建议她们坐摇摆车。

一听到摇摆车，瑶瑶还没起步，女儿就跑出去有二十几米远了，身子一下子就消失在人群之中。在这样人多的地方，是很容易走失的。我只好跑到她们的中间，瞻前顾后，不停地大声叫着她们的名字，好不容易将两个小身影聚到一起。

她们两个坐一块，只花了一个硬币。接着就要吃煎香蕉。孩子们都不吃辣，不放作料。一只香蕉放在油里煎过，就卖两元钱，贵啊！在广州，一斤香蕉一块把钱，我们也很少吃。

我们在广州的营生很惨，几次要老人家寄钱用。女儿平时也一定听说了爸爸没赚钱，有一次甚至对她外婆说，“我长大了也象我爸爸一样不赚钱！”

吃过香蕉，就到地摊上挑玩具。女儿喜欢贴图，挑了“喜洋洋”的一页，瑶瑶也跟样。钱都没付，两人就开始贴自己的额头，相互对视，说是“美人痣”。女儿对瑶瑶附耳说，“我爸爸在广州赚了钱，赚了好多钱。”好象有点疑惑，于是抬起头又问我，“爸爸，你在广州赚了钱吗？”“赚了，赚了好多钱。”看着女儿得意的样子，我心里不是滋味。才给她们花了七块钱，就赢得了女儿的自豪，暗暗喟叹钱的魔力真不简单啊！我一边想，一边把她们的贴图收进口袋，留着她们回家玩。

广场四周有许多小卖店，其中一家是孩子们经常光顾的地方，卖些儿童用的、吃的、玩的小商品。

姐妹两个在地摊上转了不到一分钟，就对我说不好玩。忽然她们看见那爿小商店，就向那儿冲去，再一次让人提心吊胆。“慢点、慢点……”话音未落，她们已经爬上了店面下的台阶塌成的小坡，站在了玻璃柜前。等我靠近时，她们一个指着玻璃柜里要买这个，一个踮起脚跟把手伸向柜台要拿那个。吃的已经不需要了，我建议女儿买一罐吹泡泡的。前几天在广州，小女儿看人家吹泡泡，逗得不亦乐乎，要抓那飞起来的泡泡，还想抢过人家的来自己吹。正好，回家可以逗逗小妹妹。女儿同意了。瑶瑶听姐姐说要吹泡泡的，她也立即说要吹泡泡的。我给她们一人一罐，叫她们到人少的地方去吹。

于是我们绕到金马步行街，那儿人少些。我找了一个歇脚的地方，把衣服放在座位边，替她们拧开盖子，让她们玩去。

我要好好地休息一下，最多一二十分钟，等下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这一二十分钟，我想到自己的童年、自己的父母、自己四十年的人生历程。一幕幕真切的景象，恰如按下快进鍵的dvd录像一般，在脑海里咝咝闪过；又象一串串空中飞舞的肥皂泡，在阳光下闪耀着斑斓的色彩，转瞬即逝。我一定是在哪里做错了什么，要不然就是处处有东西错对我了，才让我现在这样愧对女儿。我试图找出病根，竭力回想，结果还是一片模糊……

眼看都吹掉半罐了，我就叫住她们，剩下的不玩了，留着回家玩。我将她们的泡泡罐收了起来，叫她们也休息一下，准备回家。

女儿在外婆家的半年，踢天弄井，调皮捣蛋。妈妈打电话，每次叫她接她也不接，有时接了也说不上三句，真拿她没办法。我也担心成长期儿童心灵的健康，所以这次就让她妈留在她身边。倘若今年生意有转机，那时就都可以去广州生活了。

出了金马步行街，她们又跑向那爿小商店。这次她们各要了一颗奶嘴糖，拿在手里一边走一边吃。

一路上女儿数着，“我爸爸好吗？又给我们买了奶嘴糖，还给我们买了吹泡泡的，还买了香蕉，还买了——，买了画纸。”

“还坐了摇摆车。”我说。

“爸爸，拿画纸来玩。”

“回家贴书本上，”我们没走回头路。为了避免人多车险，我领她们走小路。我们正穿过丁家商业街，还要经过沙湖公园一角，再拐进湖边的一条小巷，就可以到家。日脚还高，玩兴正浓，所以我提议，“我们去沙湖公园坐溜溜板。”

女儿听说去沙湖公园，兴致达到了极点。只听她滔滔不绝地对瑶瑶说着、笑着，具体说的什么倒没在意。我只顾看路边的树影和湖上的岛景，已经走在她们的前头了。突然，我听到一个高亢的声音：“爸爸万岁！”是女儿从我身后发出来的！接着是连续的呼喊，“爸爸万岁！爸爸万岁！爸爸万岁！……”她喊着口号的时候，脚下在蹦跳，身子跃得老高，一边望着瑶瑶，示意她也呼喊。

“瑶瑶不是叫爸爸，叫姑爹。”我平静地说。

其实此时我感慨万千，激动不已。我想到自己的生平、儿时的梦想、帝王登基、开国大典……，甜甜的、酸酸的、咸咸的、麻麻的、苦苦的、辣辣的，……人世间一切滋味全都涌上心头。一瞬间我失去了时空的感觉，失去了自我意识。然而我立刻明白，这一瞬间也象人生中的许多瞬间一样，会铭记在我的心里，让我终生不会忘怀。我不知道，当女儿长到四十岁的时候，她的记忆中是否还有今天的这个瞬间？

我们拐过湖上小桥，进了沙湖公园。这是一座人工小岛，上面建有各种娱乐设施，主要供小孩玩耍。多少年了，许多设施破败不堪，盗的盗了，锈的锈了，塌的塌了，脏的脏了。原来的大片空地都被附近的市民开垦成了菜园，只有水泥砌成的溜溜板至今还在发挥效用。

溜溜板的形状象头大象，不是很高，她们自己爬上大象的尾巴，从鼻子上往下溜。我放了衣服，站在下面保护。不等她们尽兴，我又带她们去湖心亭游玩。走在紧贴水面的石桥上，女儿再一次喊起了“爸爸万岁”的口号，这次还加上了“妈妈万岁”，并且让瑶瑶叫“姐姐万岁”。半年不在身边，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这些的？电视？还是幼儿园？

太阳渐渐西斜，天气凉下来了。女儿偏要爬上湖心亭的旋梯，要上去玩。她走在前面，走到中途却心怯了，既不敢上，也不敢下。我叫她坐下，手抓栏杆。我先把瑶瑶抱下去，再来抱她下去。下来之后她说，她一个人在旋梯上的时候好怕。

在亭子下面的石凳上休息了片刻，我便帮她们穿上衣服，带她们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