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小记之马彬
提到王典根怎么能不想到马彬,他们俩就好象孟良焦赞一样,见到其中任何一个就会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到另一个。倒不是说他们俩的感情和孟良焦赞一样情比金坚不离不弃,而是他们的冤家情结在广州学习那段儿时间就好象黑暗中的萤火虫一样,是“酿”滴鲜明,“酿”滴出众。
马彬仿佛天生就是和王典根做对一般,当然,马彬不会这样想,他总是认为王典根才是天生和他做对一般.有了可口可乐,当然就少不了百事可乐;有了肯德基,数十步之内必会看见金黄色的“m”在向那个“白头子老胡儿”示威的麦当劳。马彬的出现,对于王典根来说就好象是噩梦一样,从此王典根连喝凉水都会塞牙缝儿,拉拉链都会夹到小鸡鸡。
其实马彬是我当兵五年认识的最好的朋友之一。
马彬是四川崇州人,比我小一岁,长地矮小精壮,海拔低于一米七(不知道这些年来有没有明显的上涨浮度)。他的脸长地非常有个性,他满脸横肉,笑起来极为恐怖,让人不寒而栗,偏偏他又非常地喜欢笑,而且是那种极大声极夸张肆无忌惮任尔东南西北风的哈哈大笑。不认识他的人往往看到他那张横肉狰狞的笑脸会冷不防地哆嗦一下,然后绕道而逃。但是他的性格又是那样的直率不藏奸佞率真可爱。
我和马彬的相识相知应该起源于他的那双与众不同炫到不行拉风到极点的高腰胶鞋吧……
刚到广州雷达训练大队的第一天,我刚放下行李,便被区队长叫去出了公差,出公差在部队的意思就是去给别人干活儿。割草的时候,我看到马彬的胶鞋鞋帮儿比我的明显要高出一大截子来,我便好奇地问道:“咦?你的胶鞋好奇怪,怎么和我们的都不一样?”
马彬看了看我,然后在别人看来非常做作而在他而言极其自然地飞了我一个白眼儿(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是他的经典表情之一),“我这双是高腰胶鞋,要到秋天才会发。我是和部队的老兵换的。”
然后我们就聊了起来,告诉了对方的名字及一些基本状况。
割完草皮,我们又被区队长叫去打扫教室,我在汹涌的人群中发现了马彬,便指着他的高腰胶鞋说道:“咦?你的胶鞋好奇怪,怎么和我们的都不一样?”
马彬很正经地看着我,然后说道:“我这双是高腰胶鞋!我发现你对我的这双胶鞋非常感兴趣,你是不是很喜欢?如果是,你对我说啊,我会送给你的!小于同志,我是马彬啊!”
咦?奇怪,他怎么知道我姓于?
我被分到了二楼打扫实验室,打扫完了以后又被区队长叫到了一楼电教室去擦拭指挥仪。这个时候,我忽然发现面前有一个人穿着一双与众不同炫到不行拉风到极点的高腰胶鞋正在三号机上摆弄着三米测距机,我跑过去指着他的高腰胶鞋问道:“咦?你的胶鞋好奇怪……”
那位战友激动地跳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因为我这双胶鞋是高腰胶鞋!于文钰你这个大白痴大笨蛋没有脑子的大猪头!本公子叫马彬!办事不能马马虎虎的马,做人一定彬彬有礼的彬!”
呃……呵呵……你哪里彬彬有礼了?不过你用这个对联来自我介绍的形式还真是别致,特别极其十分以及非常的别致!哦,你叫马彬,我记住了!可这怎么能怪我呢,乍然间我从千里迢迢的大连来到了广州,人生地不熟儿的,身边又忽然多了那么多的陌生面孔,我一时怎么记得住吗?我现在记住了,你是马彬!你有一双与众不同炫到不行拉风到极点的高腰胶鞋!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忘记过马彬的名字和他的面孔,因为他不但和王典根调了床铺,还和谢霞军调了书桌,连吃饭的座位都和胡文静换过坐到了我的身边,他得意洋洋地大声笑道:“本公子叫马彬!我看你这下再忘记我是谁,哼!”
马彬是一个大学漏子,因为差了三分与大学失之交臂,所以他一气之下便报名参了军,准备在部队报考军校,所以他非常地鄙夷那些黄教员口中的“正在学习高科技的文盲与半文盲”,所以他总是鹤立鸡群地睥睨我们整个儿雷达三队的学员儿!后来因为觉得我知道的东西还挺多,涉猎面还算广,而且人长地还算英俊,性格孤僻还算和他对味儿,于是我们的友谊也就渐渐地扎下了根基,成了无话不说无话不谈的好朋友铁哥们儿。
马彬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付我行我素遗世而独立但又不失温文儒雅的样子,当然,说他温文儒雅可能见过他的人谁都不会承认的,都是他的凶相惹的祸,那就换个说法儿,他很象一个学富五车有着丰富文化底蕴又娴静的强盗!他的娴静状态只在一种情况下会失去控制,那就是——王典根!
马彬极看不上王典根,从一开始的默不关心发展到后来的时不时飞两记白眼再到最后有如黄河泛滥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地只要看到王典根就会破口大骂,看不到王典根只要听到他的声音也会大骂的地步。
“大傻b”是马彬对王典根的专用形容词以及专用代词,使用率之高,提及率之频,已经达到了一个让人望尘莫及望之生畏的高度。按理说,“傻b”这个词汇发音难听意思猥琐是最见不得人也是最让人忍受不了的一个词汇,可是马彬却偏偏月月天天日日夜夜时时刻刻甚至是分分秒秒地都要挂在嘴边儿。
那一天,王典根找不到他的钢笔了,急地在宿舍里团团转,逢人就问——“有没有看到我德饿‘钢逼’?”别人说没看到,他就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地嘟囔,“我德饿‘钢逼’哪儿去了?你们谁看到我德饿‘钢逼’了?”
一开始马彬在忍,然后假装听不见,再然后开始不断小声地告诫自己‘不要去理那个白痴不要去理那个白痴’……最后,火山终于爆发了——“你个大傻b!钢逼钢逼钢逼,钢逼没有,铅逼要不要?”
我们每天吃完晚饭都要去菜地侍弄自己班里的责任田。那天正赶上雨后初晴,菜地里全都是大稀泥,每个人的脚上都沾满了泥巴,七点钟的时候,我们是要回去看新闻联播的,于是我们都在楼下刮着脚下的泥巴,可是王典根偏偏不刮,“叭叭叭叭”地就向五楼宿舍冲去,沿途留下了他无数的足迹。那天轮到马彬留在宿舍里做小值日,他刚刚把地面拖干净……王典根迈着大步就闯进去了直奔里面的卫生间。马彬惊恐万分地看着满地的大稀泥,然后拖布一扔,叫道:“王典‘耕’!你给我出来!”(哦,对了,马彬每次读到‘根’字的时候都会发作‘耕’音)
王典根撒完尿,爽了,慢悠悠地走到自己的床铺前坐了下去,“你叫我做什磨饿?”
马彬指着满地的泥巴恨恨地叫道:“我刚拖过地,你上来之前不会把鞋子上的泥巴弄干净吗?”
王典根不在乎地白了马彬一眼,“那有什么磨饿关系,你是小值日嘛,拖地是你德饿职责嘛,脏了就再拖干净嘛。”
马彬的牙齿咬地咯咯做响,眼里就欲喷出火来,半晌他嘴一松笑了,“是啊,今天我小值日,我会弄干净的。”
第二天,弄完菜地我们都要上楼,却看到马彬飞快地打来一桶水制造了一堆大泥巴,然后用力地在上面踩了踩,“嗖”地冲向了五楼。
班长谢霞军挠了挠头,“王典根呢?”
胡文静叹了口长气,“他今天小值日,留在上面打扫卫生没有下来。”
所有人都叹了口气,开始默默地为典根祈祷。
当我们回到宿舍的时候,正看到马彬愉快地背着双手在屋子里面大范围地散步,一边散还一边吟诗——“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本少昔时小值日,你个王八蛋气我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泥?我径须踩取不留情!小扫把,大拖布,呼儿将出再打扫,与你个大傻b同销万——古——愁!”
听诗的进度,马彬应该已经踩了很久了。王典根张着大嘴看着地面,已经成了痴呆状。马彬爽了,坐在他的板凳上翘起了二郎腿儿,“看什么看?再重新拖过啊!你今天小值日啊!”王典根咽了口唾沫,知道是报应所以二话没说只能又打扫了起来。马彬则吟着诗出去了,不一会儿,他风风火火地踩着两脚大稀泥又冲了回来,“咦?又拖干净了?那我接着吟诗——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看什么看?再重新拖过啊?你今天小值日啊!王——典——耕!”王典根不气反笑了,“没关系,我小值日,我愿意打扫,我喜欢拖地。”
马彬点了点头,“你有种!”
不多时,马彬又从外面带回了两脚稀泥,在王典根刚刚拖好的地面上又散起了步来,这次他没有吟诗,而是开始唱歌——“我留下脚印两对半,澎湖湾啊澎湖湾,外婆的澎湖湾,留下我许多的童年幻想,阳光阳光,沙滩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跟我斗——哼!”
王典根的肺可能都已经气炸了,但是他还是展着笑脸,“我小值日,我高兴打扫!”连我都开始佩服起典根的涵养来了,以前真的没发现。
马彬又点了点头,“你很带种啊!”说罢又跑了出去。
七点钟的时候,队里没有组织看新闻,我们只能继续待在宿舍里看马彬不知疲倦地一次又一次留下脚印两对半,再两对半,再两对半,再两对半,再两对半……已经楼上楼下的跑了不知多少回了,马彬明显有些体力不支了,而王典根依然不生气地重复重复再重复地一次又一次重新拖过地面。
马彬气到不行,他开始改变策略了,这次他开始撕纸,然后扬扬洒洒地扔了一地,“看什么看?没见过下雪啊?扫地啊!你小值日,不用保持地面整洁干净的吗?”
王典根点了点头,然后拿起扫把和簸箕,从东扫到西,再重西扫到东,再从东扫到西重复重复再重复地扫啊扫啊扫啊扫啊扫啊扫……马彬嫌不过瘾,打开了天花板上的风扇,然后坐在他的板凳上继续地撕他的纸扬他的屑,这回他嘴里唱地是《一剪梅》——“雪花飘飘北风啸啸,天地一片苍茫!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七点半,王典根终于服了,“马彬同志,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德饿腰都要断了。”
马彬一蹦三尺高儿,“哼!跟我斗!省省吧你!大傻b!”
小值日不但要打扫和维护宿舍内的卫生清洁,同时还要负责打饭分餐,那时在广州我们吃饭是讲究分餐制的。
那一天,又赶上王典根小值日,在食堂里,我们全都规规矩矩地在饭桌边坐好安静地看着王典根给我们分菜。
王典根正在分青豆炒肉丁儿,盘子里有两块大大的姜头,我们都希望不要分到姜头。分到马彬时,马彬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两个姜头,嘴里小声地喃喃道:“不要把姜头给我,不要把姜头给我,不然我要你好看!”王典根慌了,手也抖了,筷子也不听使唤了——“叭”地一声,两个姜头不离不弃准确地落在了马彬的盘子里。马彬的牙齿咬地咯咯做响,“王——典——耕——你有种!”王典根面如死灰,赶快分完了菜坐到位子上埋头吃了起来,再也不敢看马彬了。
马彬三口两口地就吃完了饭,然后慢悠悠地晃到了王典根的身边,张开嘴,“叭”地一声,一口唾沫准确地落在了王典根的盘子里。马彬满意地揉了一下鼻子,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典根真可怜,他吃饭是出了名的慢,在马彬的口水没吐之前,他才只吃了五口而已啊!
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我们晚上有岗哨要站的,那个月轮到我们站大门口。我和孙兴旺一班,马彬和王典根一班,中间隔着谢霞军和胡文静那一班。由于没有交接上的接触,所以我根本无法想象马彬和王典根在一起站岗会是什么样子。终于有一天谢霞军和胡文静同时感冒了,而我终于看到了——
黑暗中,从大老远就听到劈劈啪啪的脚步声,我定睛看去,视线里出现了马彬和王典根一前一后奔跑中的身影。马彬挺着小胸脯闭着双眼死命地飞奔着向我而来,我和他敬了个礼,将胸前挂着的空空如也的子弹袋交给了他。我们两个人站岗时,是一个人挂着空荡荡的子弹袋,另一个人背着死沉的没装子弹的冲锋枪的,当然,谁也不愿意背那挺死沉的冲锋枪的。背枪的人是不可以动的,而挂着子弹袋的那个人却可以不时地活动一下,比如给半夜归来的干部开个门儿啦,给车辆放个行啦登个记啦等等。
好半天,才见王典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他看了看马彬又看了看对面的孙兴旺,然后直挺挺地站到了马彬的旁边。那种场面如果你没当过兵没站过岗,是根本体会不到它的怪异与搞笑的,尤其是他们两个人都站地标八溜直儿目不斜视的样子。本来站岗是应该一边儿一个两人相对的,可他们偏偏站在了一起,那场面实在是太搞笑了。
孙兴旺是河南人,平常不怎么说话,但是条今军事样样过硬,人又实在什么活儿都抢着干,是个部队里非常难得一见不折不扣的好兵。就一样,他老人家脾气极暴,他熬了两个小时终于把接岗的人盼来了,可是王典根却不过去和他交接而是站在了马彬的身边。孙兴旺当然忍不住了,骂道:“王典根,你干什么呢?过来接岗啊!你和他站在一起干什么?”
王典根哼道:“哼!每次都是我背枪,那磨饿沉,又不能动,我不背!”
孙兴旺生气了,把枪拿下来摔在了岗台儿上,“你这头犟驴,你爱背不背!”说罢赌气走掉了。
马彬就当没听见王典根的抱怨一样,依然象尊泥胎一般一动不动目不斜视地站在那里。
王典根却把头扭向了我,“小于同志,你是个好人,你来评评这个理……”
王典根只要一想让别人帮助他,肯定会说:某某同志,你是个好人,你来评评这个理云云。很搞笑的说辞。
我没有帮他评理,只是让他回去睡觉了,我则背起枪替他站了这一班岗。王典根很感动,“小于同志,你真好,真是一个大好人,明天我帮你站岗。”
我笑着对马彬说道:“你们每次站岗都要先比一场短跑的?”
马彬冲着王典根的背影哼了一声,骂道:“大傻b!”
后来我私自和王典根调了岗,借此机会减少一下他和马彬的磨擦,更主要的,是毕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也就是说我和马彬就要分开各自回到各自的部队去了,我也想多制造一些机会和他在一起。
马彬多才多艺,歌儿唱地相当好听,而且舞也跳地很棒,他模仿迈克尔杰克逊的那段儿舞简直绝了,惟妙惟肖地要命。他教我唱了陈慧娴的《归来吧》,他让我知道了台湾有一个叫许茹芸的女歌手唱了一首非常好听的歌曲叫《独角戏》。这两首歌马彬都唱地非常好听,如泣如诉幽怨感人,我想这两首歌一定和他的爱情有关,因为他每次唱到这两首歌的时候都会很安静,而且眼睛湿湿的,极为黯然神伤,而我从来也没有问过他的爱情,也只有唱这两首歌曲的时候,我才会发现其实马彬和我一样都是感情非常细腻而且又十分脆弱的性情中人!
我和马彬只照过一张合照,那是我们那天看完李连杰版的《倚天屠龙记》之后在食堂拍的。照片中,我和他双手掐腰,一个向前哈腰,一个向后半仰,脸上都绽放着极为夸张的笑容,那是《倚天屠龙记》中玄冥二老的造型啊!
毕业分开的前一天,我写了一首命名为《兄弟好》的词送给他,词是这样写的——
海滔滔,风潇潇,
风卷海浪万丈高。
山隐隐,路迢迢,
路转山回半折遥。
荡歌空渺渺,
绕梁朝天翘。
谁说神仙好?
做人也逍遥。
热血灵犀两相照,
潇洒再酬叙明朝。
话玄冥,言二老,
前据后拥惹熏陶。
尔长春,余不老,
痴情永结沧海笑。
今夜月如刀,
并非斩红袍。
歃血吐言诺,
蟾桂增妖娆。
引剑为笔广寒证,
十年岳顶看新潮。
现在看起来,这首词写地并不算好,但是却记载了当年我们的欢欢笑笑与情真意切。十年岳顶看新潮……那年夏天是九八大抗洪那一年,十年后正是北京举办奥运会那一年。今年是2006年的夏天了,还有两年2008就要到了,可是……马彬,你现在却在哪里呀?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留下的电话等我后来打过去的时候却变成了空号?你知不知道你给我留下的通讯地址我一连寄了七封信却一直没有收到过你的回信?你知不知道我只要一听到《独角戏》就会哭,一唱《归来吧》就会心痛啊?
马彬,你在哪里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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