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劫后余生玛琪

发表于-2010年03月17日 晚上11:12评论-3条

他们是从我后面袭击过来的。我当时在听音乐,等发现他们已经太晚了。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为一切来得太突然,突然到我无法思索。我来深圳不过才四天,可是工作一点头绪都没有。盘缠很快就用光了,连买一碗面的钱都没有。我当时饿得发昏,很想吃一碗面地念头一直缠绕着我。不得已,为了阻止自己干出太出格的事情(诸如:乞讨之类的事。),我只得一边听音乐,一边想对策。音乐是我最好的朋友、亲人,是它陪我度过若干个不眠之夜,所以我对它很有感情,一刻也离不得。我想,只要有音乐在我身边,我还有什么难关过不了的呢。如此一想,我一边听莎拉·寇娜的《change》,一边在街上独步,然后他们就来了。

当我看到有人在我后面窜出,拿着刀子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马上意识到我会遭遇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件事。很难理解只能在电影上看到的镜头会在现实生活中出现,而且以这种方式出现。感觉如坠云里雾里,怪怪的。但刀子还在我脖子上架着这是事实,有人在我身上乱摸乱拍,这也是现实,是逃不掉的,也是我必须面对的。我真的没有想到命运会用这种方式考验我,因为我已经答应某电影公司面试,约好明天中午(以2010年3月12号为准时间,因为抢劫发生在那天晚上的21:00)见面,没想到.......

“跟我们走!”持刀歹徒对我恶狠狠地说,并和他的同伙使劲拽我,想把我拉到不远处的草丛中去。我当然意识到这对我来说代表什么,所以反抗着不想进入草丛,并伺机脱身。我大叫着拍打他们。“不许叫,听到了没有!”持刀歹徒惊慌失措的说。他的同伙倒很干脆,做了一个很有效的动作,直接拿起一块板砖朝我头上砸去。我窒了一下,便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液体流过我的眉毛、脸颊、嘴唇和下巴。“妈的,老子叫你别叫,听到没。”砸我一砖头后,他还不忘警告我。另外一个怕我还有什么大动作,直接在我大腿上连刺两刀。我感到腿上有温热的液体流过,低头一看,我的牛仔裤上到处都是血迹。我像一株被砍倒的小草一样滑倒在地上。虽然不是很痛,但我晕血啊!腿本能地颤抖着,意识却相当清晰。“妈的,这个贱货!——搜搜包,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持刀歹徒对他的同伙说。“呵呵,我估计你们会气死的。我没钱啊!值钱的东西?sorry,没有!”我如此一想,再想想自己如此狼狈,不由地自嘲的笑了笑。“没有钱,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哦,有两张银行卡。”另外一个歹徒拿着我包里的银行卡对他同伙沮丧地说。“妈的,又是一个穷鬼!密码告诉我!”他从他的同伙手里抢到银行卡朝我咆哮。“我没钱!卡里真的没钱!一张卡里只有6块钱,一张卡里只有8块钱,只有这么多,是取不出来的。”我想他们解释。“少废话,说密码!”持刀歹徒又在我另一条腿的小腿上连刺两刀,并抓住我的衣领咆哮。顿时,我只觉得血流过我的小腿,鞋子里黏糊糊的,很让人不舒服。

很如他们愿,我最终被拖入了草丛。我的意识很清晰,思绪不断的转旋着,思索如何逃脱他们的魔掌。密码当然告诉了他们,但我知道他们知道密码也是枉然,因为我并没有骗他们,我的银行卡里真的没钱了,一分也没有。但他们并没有死心。持刀歹徒把刀递给他的同伙,自己去附近的取款机取钱去了。“把他看紧了,别让他耍花样!如果他动了,就结果了他!”他恶狠狠地说完便扭头走了。我一直处于清晰状态,他们的对话也一字不落的落入了我的耳朵。听他们的口气,我敢断定他们是新手,入行不久。我想如果可以,我可以说服他们,让他们放过我。但有一点我还是很顾忌的。因为是新手,所以他们的性格会比较毛躁,弄不好他们会杀人灭口。这如何是好!突然之间,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但当时发生的事情早已不容我多想。包被动了,这是事实;银行卡拿走了这也是事实。我知道我的卡里没钱,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所以我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但我担心的是,他们没有拿到钱,会不会恼羞成怒一刀.....我想我真的该想决策了。包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这我是知道的。包里除了衣物之外,只有一本盗版的《安妮宝贝作品集》而已。唯一让我不舒服的是,让那本厚厚的书和我遭罪,我真的很内疚,发自肺腑的内疚。不知道身在远方的安妮知道自己的作品被抛弃荒野,她会有什么感受。无论如何,书是无辜的,让它目睹一场毫无意义的凶杀案,这真的不值得也没有必要。唉,这如何是好!安妮,对不起了!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的作品,我错了!持刀歹徒回来了,显然他和恼火。我意料中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持刀歹徒朝我走过来,拿刀在我面前晃了晃:“你他妈的找死!老子查过了,卡里各有一千块!敢骗老子,你死定了!”说着刀子直插我肩膀。我心里一凉,知道他们是找机会除掉我。再多的争辩已毫无意义,我放弃。在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此刻,我的心里很平静,没有向任何人。我闭上了眼睛,突然,少龙的影子在我面前浮现了一下。我的爱情啊,你跟我一起死亡吧!不要想他了,他已经不爱你!一切都结束吧!此刻,我只是放不下我没写完的作品而已。如果想到我会死于两个毫无文学修养的罪犯手里,我倒很后悔当初没有早点退学,没有抓住机会和时间写完它。“桐童,再次拜别了!”如此一想,我心里又流出不少不甘来。我知道我今生留于这个世界的目的只是作品,可我还没有完成任务啊!《我和桐童的故事》只是它们中的一部啊。《冷光》《朦胧》《怎能飞翔》《往事如烟》等等作品我还没有动笔呢。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但很奇怪,我没有感到任何疼痛,一点也没有。我只感到肩膀上有血流过,但不痛,真的不痛!“钱在哪里!给老子把钱交出来!”持刀歹徒不甘心的狂吼。“我没有了,不骗你们。你们抢我没有任何意义,真的。我也是来找工作的,可惜没有找到。钱花光了,没办法回家。”我回答。我很诧异,至今都觉得很诧异,为什么当初我会用如此平静的口吻跟他们说话。另一个不死心地再次翻了翻我的包。一无所获,还是一无所获。“告诉你,不要耍花样!在深圳杀一个人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接下来,你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吗?”我知道他们是在跟我打最后的心理战,但我并不想和他们开战,也不想多费口舌。没有意义,真的。

我坐在草丛里,试了一下,发现他们并没有把我的手绑好,可以动。但我当时并没有动,也不想动。我真的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选择坐以待毙。现在想想,我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这和勇敢与否并没有关系,我想这只与求生欲望有关系。一个人如果没有求生欲望,那么他会自动放弃所有求生的机会。“你知道吗,老子真想杀了你!你的样子很让人愤怒!不要这么无所谓,你是脆弱的!告诉我们你的钱在哪里,我就放了你!”持刀歹徒再次诱惑我。“我真的没钱,不要浪费时间了。说实话,我也厌倦了尘世的生活,很希望自己早点死去。告诉你们,我来深圳找工作,就是想在维持自己生计问题的基础上完成我的作品。等我写完第二部小说,我也打算自杀的。没有意义,你们逼我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知道吗,毫无意义的纠缠对你们一点好处都没有。我没有任何牵挂,我只关心我的作品而已。但现在我觉得我并没有必要再关心它们,因为没了意义。对于一个死人来说,他要做的事情只是睡觉而已。我写不完我的作品,还会有人写完它,你说我还有必要求你们吗?”持刀歹徒气得发抖,又踢了我一脚。刚好正中裆部,但和刚才肩膀上的一刀一样,我没感到任何疼痛,一点也没有。“你就不怕我们给你家人打电话勒索钱吗?”持刀歹徒仍不死心。他还是忘不了他的钱,他迟早会死在他的钱手上的。“你尽管打好了。告诉你吧,他们对我已经绝望,因为我并没有按照他们的意思结婚。我只爱我的作品,我一生只爱它们。除了它们,这个尘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留恋了。动手吧,该死的伦理我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最后,不知为什么,我的声调突然低了下来,不知道这算不算求他们。我并不想让别人看到我的脆弱,尽管我希望有足够的时光写完我的作品。死对我来说只是睡觉而已。脆弱不属于我,真的。不管他是谁,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脆弱。“你是学什么的?哪里人?”持刀歹徒把他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些,然后问我,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我想我也是快死的人了,也没有必要骗他们,所以我告诉他们所有资料,语气上也是没有任何感情色彩。“我叫高亭,陕西延安市子长县史家畔乡花岩坪村人。我退学了,没有上完大学。以前在塔里木大学学数控的,后来发现我的生活不该是那样的,所以退学了。严格说,我并不是大学生,我只是高中毕业生而已。”“绑紧他,嘴上也塞上一块布。”持刀歹徒把我包里的裤子用刀撕成条状,递给他的同伴。我没有任何说话的余地,我也放弃了。听着持刀歹徒的声音,我也知道该是宣判我命运的时候了。或生或死,马上就会揭晓。临死了,我只是为我的作品遗憾,另外也觉得自己的天赋并没有挖掘完,所以有一点点遗憾。《我和桐童的故事》,我的作品,我的孩子,爸爸跟你告别了。心里如此想着,只是想而已,也不流泪。后来,当我想到《冷光》和《怎能飞翔》的时候,他们也绑好了。“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持刀歹徒的同伴绑好我后问他。我知道我的生命就要终结或重生,所以什么也不想,闭着眼,想象刀子从我的胸部或喉管插入的情景。“最好是插入腹部,因为这是我无数次幻觉中看到自己死去的方式。再说过来,希望这一刀能让我立即毙命,也不要太痛。最理想的方式,就是像刚才插入我肩膀的刀和裆部的那一脚一样不知不觉。”我的意识里还在跟歹徒讨价还价。应该侧躺,这样的话,我的死相会好看一些,不会血肉模糊,也不至于让嘴角流出的血流得到处都是。——他们发现我也是几天后的事吧。希望不要有太多蛆虫才好。还有,最理想的入葬方式就像我的小说和剧本《揽梦人》里林碧瑶的入葬方式一样,希望有人把我的骨灰撒在阿拉尔广场,这样的话,我就不会进入黑暗潮湿的洞穴跟蛆虫为伴了。我怕脏,怕黑,怕蛆虫,仅此而已。——啊,除了作品,我了无牵挂了。只是有一点,跟我先前提到的一样,让我死在这些不懂艺术和文学的歹徒手里,不知道这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悲哀!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我还准备在应聘群众演员的现场该给评委唱什么歌、展示什么才艺才好呢。严格的说,英文歌是我的强项,但仅限于清唱而已。原本打算见见王家卫的,只是看此情形,要泡汤了。因为我认为,只有王家卫能读懂我的剧本,读懂《揽梦人》。再见了,我的梦想!爱你们,真的爱你们!你们是我的全部,是我继续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动力,只有你们。爱你们,如果还有来生,我们来生再见,这样的话,我就不会这么狼狈了。“小子,算你命大!自己想办法解绳子吧!(对他同伙)我们走!”持刀歹徒说完,便跟他的同伙走了,只剩下孤零零的我坐在草丛里,一动也不动,什么也不想。

对于他们,我能做到如此坦然是有原因的。来深圳之前,我就倍受幻觉和失眠的困扰。要不一天二十四小时睡不上一分钟,丝毫没有睡眠;要不倒头就睡,意识却清醒着。头昏脑胀,生不如死。已经对生活不再抱有幻想,唯一难以割舍的只有作品跟借了朋友4000元用来看病的外债,仅此而已。在来深圳之前,我已身无分文,靠朋友接济的800元到深圳“打天下”。可是,很遗憾。因为某些原因,准确的说,应该是在西安被偷之后,我的运气一直很背,所以我的钱已所剩无几。现在,我想,除了我自身之外,我毫无价值而言。我一无所有,更没有他们(歹徒)想象的那么富,没有油水可揩。所以他们的盛怒是我意料中的事情,并不怎么值得让人惊讶。在这窘迫无依的情况下,我的生死早已无关紧要。唯一难割舍的除了作品就是欠朋友的那些债务了。他们也是学生啊,根本不宽裕的。跟家里面几乎没有什么可谈的。他们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我无法想象自己和一个女人结婚是什么样子的情景——比杀了我还让我难受。说难听点,我情愿死也不愿意跟女人结婚。因为我是gay,是同性恋,是无法回归这个主流社会的,也不想回归。

他们渐渐走远了,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走远了,最后不见了。我动了动绑在一起的手,发现还可以动。手上的绳子很快解开了,脚上的绳子也毫不费力地解开了。有点发麻,但不痛,真的。我又在草丛中坐了一会儿,一是为了养精蓄锐,二是为了怕他们发现我没有死,会卷土重来。我坐着,呆呆的,什么也不想,只是傻傻坐着而已。腿上的痛慢慢朝我袭来,不痛但很能瓦解意志的那种。我知道我又逃过一劫,但我没有丝毫的喜悦。真的好想死掉,真心话。想想自己没有一点点希望的事业,再想想我无望的爱情和夜夜缠绕我的噩梦和失眠,我觉得我的生存已经毫无意义而言。该怎么继续生存下去呢,这是摆在我面前最棘手的问题。他们走远了,这是事实,也成了事实,无须质疑。但我真的希望他们能留下。我站起来,晃了晃身子。确定自己身体上没有其他伤口时,我准备离开这个让我终生难忘的地方。抬起脚刚走几步,突然想起自己背部和裆部的伤痛,不免感到有些奇怪。为什么不痛啊!想想有些不可思议,但这是事实。他们踢了我的裆部,也在我肩膀上刺了一刀,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一点疼痛?扭头一看,我刚才躺的那个地方,就在我裆部的位置有一团硬草团。也就是说,持刀歹徒踢我裆部的时候,他踢到了硬草团上,根本没有踢到我的裆部,所以我才没有感到钻心的疼痛。我来不及多想我究竟有多么幸运与否,赶紧挣扎到有光的地方检查了一下,一切正常。但肩膀上的那一刀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感到刀子插入我肩膀了,为什么没有疼痛?我站了会儿,定了定神,然后拾起我的包,准备去报案。因为我记得在这条大路的不远处有一个报警点。我走得很慢,但心里很活跃,很想唱歌。我一边唱着 the cranberries的《dreams》一边慢慢的向前挪着。说实话,不疼,真的不疼。去报警点的路不远,但对我来说,那已经够远了。我唱完《dreams》后又开始唱《zombie》《ode to my family》《linger》等歌。走在街上,很多人都在看我,但我并不在乎。在那一刻,我的满脑子里只有我的音乐和作品。我突然意识到,我能从这次劫难中毫发无损地活着,我想这是上天给我的一次机会,目的就是让我完成它赋予我的使命,让我完完全全地发掘我的天赋。我突然很骄傲,打心眼里骄傲。我突然意识到我活着的意义不是为了我个人,而是为了我的作品和音乐,我毕生的追求。我不会放弃的。想到这里,我鼻子酸酸的,但就是哭不出来。当我唱到《when you are gone》的时候,我也到了报警点。

我走过去,敲了敲玻璃。他们看见我后吓坏了,因为我当时恐怖极了。血流过了我的脸颊并已经成了血痂,所以我当时看上去很狰狞;牛仔裤上到处是血,鞋子里也都是血,走过去的地上都有一个个血脚印。我说,我遭抢了,手机等物品都不见了。我说,我就是在这个报警点旁边的大道的尽头的草丛被抢的。他们也吓坏了。其中有一个人叫我别慌,也别说话,然后他拨通了120和宝岗派出所的电话号码。不一会儿,来了救护车。因为失血过多,所以医生要处理伤口。在那么多人面前脱裤子,我觉得很难为情,但他们说没关系。护士安慰我,要我别怕。不知为什么,护士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我的小说《我和桐童的故事》里的那个护士的声音一样好听。我忐忑不安地在众人面前退去裤子,不知为什么,一种耻辱感让我臊得脸颊通红。我很少把自己的脆弱这么赤luo裸地展示给众人,但这次......看着我大腿的伤口,医生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扶我到车上。我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但我可以感到护士悦耳的声音。她一直问我一些问题分散我的注意力,以免我睡着。不一会儿,我们到了“雪象”医院。我被他们抬入了手术室。眼前是一片通体的白,白得让人触目惊心,然后我的意识开始渐渐模糊。“高亭,还好吗?不要睡着啊!”护士的声音渐渐在我意识深处响起。我清醒了些,似乎还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声。我挣扎着要站起来。“不要站起来,好好躺着。我们要为你缝伤口了,别看这里。”护士好心提醒我。“不,我要看你们是怎样给我缝伤口的。”我看着他们把我的伤口像缝麻袋时一样,把肿得不成样的口子捏在一起,然后一针一针地缝。突然,我进入了幻觉。眼前有无数的人看着我,指着我笑。我茫然的看着他们,然后他们把手中的石头扔向我。我毫无一点招架的余地,一看砸在我身上的“石块”,我不禁吓一大跳。这是什么石头啊,分明是一颗颗人头嘛。我“啊”地大叫,赶紧收回我的伤腿。“怎么了?痛吗?”护士关切的问。“不是,是幻觉而已。经常有的事,已经习惯了。对不起啊,继续。”我解释。“有什么事可以跟我们谈,什么都可以。”护士安慰我。我笑了笑,没有回答。“小伙子,算你命大。身上没有什么伤痕。”医生笑着对我说。“我的肩膀。”我说。“没事,只有米粒大的伤口而已。已经止血了。”护士看了我的伤口后告诉我。怎么可能?!我感慨。但我不敢告诉护士他们。不知为什么,我的思想里有一股黑暗的漩涡涌动着,我好像一只毫无抵抗能力的蚂蚁一样被吸入洞穴,毫无招架能力。“我们虽是医者,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责任,况且你也是受害者,我不该给你说这些话,但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所以我希望你尽快联系家人,赶紧把医药费结了。”医生的话缥缈地传入我的耳朵,使我感到一阵阵眩晕。

我被送到输液大厅的观察二室休息。在送往观察二室的时候,很多病人都朝我看。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耻辱,感到自己很没用。很想.....一死了之。护士们很同情我,她们很关心我,时不时地过来安慰我。不一会儿,来了几个警察了解情况。有一个警察实在累得不行了,倒在我床上假寐片刻。我再次感到自己的多余,也为给他们惹来的麻烦感到歉意。“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由衷的说。“没关系,这是我们的职责。——你是来找工作的吧?”他笑着回应。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让我想到了我的小说《我和桐童的故事》里狄峰的声音。在小说里,我也是安排狄峰和桐童在医院认识的,因为樊帆。我突然意识到我在经历我的小说的情节,所以,突然间,一种很想哭的冲动一直困扰着我。“是的。可惜我还没找到就....”我尽量调整自己的情绪回答他。然后沉默......

不一会儿,龙岗派出所也来了几个警察。原来,我被抢的地方是龙岗派出所和宝岗派出所所辖地界的交界处,所以他们一起过来了解情况。我打算跟他们一起指认事发现场,可考虑到我受伤的腿,他们先要我别动,他们先去找,找不到的话,他们会开车过来接我。我躺在病床上,却一点睡意都没有。我沉默且思绪一直处于混乱状态。后来,他们接我过去指认地点。我很感动的是,他们极力保护着我,怕我再伤及腿部 ,所以有人专门扶我,并嘱咐我小心。很感动,真的。但很令人奇怪的是,我的大脑深处一片空白,根本找不出事发地点。因为天黑的关系,再加上我当时紧张的关系,所以我根本指认不出事发地点。后来,大家找了半天才找到。回医院后,宝岗派出所的警察希望我去做笔录。一直忙到晚上一点,我才回到医院。说实话,我真的无法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因为我记不起当时发生的事情。有些时候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伤口却一直提醒我,我经历过一次劫难,差点命丧黄泉。“说说他们的体态特征。”警察问我 。“我不知道。”我痛苦的回答。不知为什么,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当时的记忆被挖得一点都不剩,记起那些事比登天都有难。他们最后把我送到医院,要我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我怎么可能不想.....

第二天,警察又过来问了我一些情况。正巧,医生要我交医药费。警察看着我一脸愁容,索性坐下来跟我聊天。他那和蔼的表情让我想起了狄峰,我小说的主人公。“这边有没有朋友?”“没有。”“一个都没有?家在哪里?”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了。是啊,我现在能有什么依傍的人啊!家?我还有家吗?“恩。我这边没有朋友。陕西延安人。”“知道家里的电话吗?你可以问问家里人,向他们借钱。”他说。“我妈的电话我还记得。就是要出去打电话才行。”我有些忐忑不安的回答,因为我知道我妈不会帮我,打了也是枉然。碍于面子,我只好这么说,因为我不想向别人坦露我的孤独和无助。“报号。”他命令。我说完后,他把电话给我,并示意我按免提。我知道他的意思,所以按他的意思办事。我一直很理解不了为什么中国有这么丰富的骂人文化,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妇人为什么会突然骂街,像泼妇一样,尽管她是我母亲。家,多么让人恶心的模式啊!我为什么要在伦理的压榨下和他们同流合污。好讨厌家,好讨厌他们给我身上强加的遗传因子。好想自杀,只想把属于他们的东西还给他们。他们压榨了我二十年,侮辱了我二十年。两个外号(憨憨、八成)一个手势竟把我囚禁了二十年,让我生不如死。一想到他们给我的侮辱,我的心里就会升起一股无法遏制的狂躁情绪,然后我就很想自杀。是他们把我的自尊自信压榨的一点不剩,是他们让我生不如此。爸妈,我好想把你们忘掉,我好想把你们的遗传因子还给你们,这是我的实话。电话是我妈接的。“没有,老子没有钱!滚,老子不想见到你!畜生!跟你爸要钱去!......”很有特色的子长脏话从话筒传了过来。警察听后,皱了皱眉:“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明天再说。”他走了,他真的走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很肮脏,妈妈很肮脏,金钱很肮脏。我恨不得杀了自己。为什么我会这么脆弱!我要钱,我真的很需要钱。我们家的生存之道,我们家衡量一个人的家庭地位就是钱,花花绿绿的票子。我很恨那个警察,是他让我看到了家庭的肮脏。怎么会这样?!

第二天,在所难免的,我醒了。我很不希望自己醒来,因为我醒来就会饿,饿了就要钱买食物,可我没有。我强装镇定的看书,看盗版的《安妮宝贝全集》。“还在看书啊?吃了吗?”一个护士关切的问我。“我吃了,现在无聊,只好看书。”我撒谎。“没有吧?我就没看见你出去过。没钱了?真的那么惨?”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我面前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问我。“我......我想静静。可以....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不能出去一下。”我乞求。她表示很理解的样子出去了。不一会儿,我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趁热吃了吧。”她把食物放到我床头,然后离开。“我给你钱......”我解释。她转过头来,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似的。“不用了。快趁热吃了吧。”她大咧咧地丢下这句话就走了。我吃着可口的饭菜,鼻子有酸酸的。哭不出来,为什么啊!将近中午的时候,她又给我拿来一碗牛肉面。我沉默着吃掉它们,什么也没说。我突然想起我的小说《揽梦人》里也有类似的情节。小安接过林碧瑶救济他的钱也是这般沉默的。我突然意识到,我又要经历小说的情节了,只是我能像小安一样心安理得地接受那个好心护士的钱和物资吗。沉默。

第二天,那个好心的护士给了我她所有积蓄——三十个一元硬币。“这是我这个月的所有家当。因为没有发工资,只好委屈你了。我们过几天就发工资,我会在医院吃饭。祝你好运!”她向我解释。我想要说什么,但都堵的,什么都说不出来。中午吃过饭后,我强忍着腿痛,准备向我妈求救。一段很经典的子长粗话飘过我的耳朵后,她酷酷地回答:“不行,跟你爸要去,老子没钱。”然后她挂电话。我再次打电话过去,我说:“我的手机被他们抢去了,我不知道他的电话。告诉我他的电话我就不打扰你了。”她听了之后,二话没说挂了电话。我赶紧给我爷爷奶奶打电话,要我姑姑和四爸的电话。四爸听了我的电话不到一分钟,挂了,没有说任何话。我突然意识到我已经向他借过钱了,现在都没还。我放弃了最后的希望,只好改拨姑姑的电话。“我没钱,近日我们也穷了,没办法给你再借钱。”然后也挂掉电话了。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不知道我会如此失败。四爸说没钱我或许会相信,可她说没钱,我根本不敢相信。她可有二百五十万的资产啊!我不敢再想什么,换句话说,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点意识都没有。资产是个人的东西,我不能说三道四,但我需要钱啊。我赶紧给外爷外婆打电话,要了三姨和舅舅的电话。舅舅的电话是妗子接的。和四爸、姑姑一样,她拒绝了我。没办法,我只好向三姨求救。“我看在你妈的面子上给你五百,其他的你自己想办法。”她说。她的潜台词是:以后不要烦我,这次借钱也是看在你妈的面子上。我沉默,不敢再说话。但医药费就480啊,我该怎么办。“谢谢。”我挂了电话,心里很堵。说不出一句话,觉得自己要死掉了。该死的钱啊,你为什么让这个世界充满了铜臭味,为什么啊!我忍着腿痛回到病房。很不幸,医生已经在等我了。“你怎么还不交医药费?再不交就滚蛋,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不敢说一句话,感觉自己像被人剥光衣服赤luo裸地展览着,不给我一点余地。等众人走完后,那个护士靠近我,似乎要哭了:“真的没有希望吗?我......要不你叫媒体曝光吧。把你的事情报道出去。以你的条件,会有人关注你的。你不是会写作吗,你可以养活自己的,相信我。会好起来的。他们只是为了钱而已,只是为了钱。”“我不会有事的。谢谢你给我的照顾。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会回来看你的。你是好女孩,我只想跟你做中性朋友。”我由衷的感激。她考虑再三后告诉我她的名字。我谢了她,希望她以后幸福。但有一个问题难住了我。我无法大便。腿根本弯下去,只好把腿岔开,两手着地,仰面躺着。泪似乎流了下来,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耻辱。

在我住院后的第三天,也就是护士要我向媒体求救的时候,医生要我交医药费。我交不出,因为三姨的钱还没有打过来。“出去,给我出去!我不要你交费了,我给你签字。出去,给我出去!”医生咆哮。我狼狈地收拾东西,准备从后门出去。再会感到耻辱吗,不会了。我的耻辱已经不重要了。我还会感到耻辱吗,不会。还有比这更大的伤害更让我伤痛欲绝吗。我不恨歹徒,我反而感谢他们。感谢他们让我看清了我以前没有看清的东西。我只想逃跑,真正的逃跑,什么都不想。我拿着东西,准备去后门。“后门出不去。”医生朝我咆哮。我...说不出话来了。我只想跑,敞开步子好好跑。腿上的伤痛因我剧烈的跑步更加折磨我的神经,可我全然不顾。真想死掉!为什么不杀了我啊!!!!!

路上,很多人朝我看来。我不感到自己耻辱了,我也不介意他们怎么看我。“抬起头来!”我命令自己。突然,有一个人朝我这边走来,询问我怎么了。我回答了他,给他说了事实。很意外的,他收留了我。他把我带到自己租的房子,要我住在他那里。“我....我怎么报答你!”“不用。记得用你的余力回报社会好了。”他回答我。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我现在在一个很舒服的环境写作这是事实啊。记得刚上楼梯的时候,他警告我:“不要难为情,你是应得的。我先给你五十,再多也给不了你了。祝你好运。”我笑。他晚上不回来,住宿舍。他怕我害怕,他在的时候我会放不开来,所以他不回来。我现在住在一个大房子里,除了写作什么都不干。我现在不管自己究竟安全不安全了,也不想接下来会有什么厄运降临到自己身上。我决定原谅一些人,包括那个医生。严格说,他并没有错,真的。我想我会振作的。第二部小说写完后,我会想想自己的未来。我不会沉沦的,因为我答应那个护士以后去看她的。

我发现命运很公平。它给我厄运,让我陷入前所未有的灾难,让我看清了家庭的虚伪,但它又让我看到人间温暖的一面,让我相信人间还有温暖。想起那个警察给我二十块要我做伤势鉴定,想起他看我时忧郁的眼神,不知为什么,我感到很温暖。万事都有其发展的定律,也许这次厄运的发生也有其一定的道理。它只是让我学会了一定的道理,而这些道理会让我脱胎换骨。决定原谅家人,但这需要时间。会对他们好,但这只是责任,不会再有感情。

一切已经是结束,一切又只是开始。未来会发生什么,谁都无法预料。接下来,腿好之后,我会应聘群众演员。然后写完小说后就自杀,这是一定的。因为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么值得让我留恋的。

玛琪

2010年3月16日晚于深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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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文清推荐:文清
☆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细腻的文笔,给大家讲述了一个惊险的故事,
让读者在悬念中看着下一个情节,
细腻中,文章有许多小说的意境了。

文章评论共[3]个
文清-评论

拜读美文,问候朋友春安!at:2010年03月18日 晚上7:48

玛琪-回复阿姨,这可是真人真事啊!差点就死掉! at:2010年03月18日 晚上8:24

戴维平-评论

让人看的心发紧at:2010年03月25日 晚上9: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