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动笔,只因工作繁忙到令我整个人身心疲惫到不能思维,一个天天工作超过十小时的女人,是没有心情写文字的,只到昨晚临睡前再看一次你的文章,阿三,莫名的就想到了你,于是提笔写了几行字给你,不管你喜不喜欢听我的絮叨,我总是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了,搁下笔,安心去睡觉。
你说你没有行过万里路,也不曾读过万卷书,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穷人,而我,也不富有,非但如此,我感觉自己如此的贫乏,譬如,你的文章阿三,里面所蕴藏的东西我就没有领悟到,但是,从没有领悟到突然顿悟,这个过程真让我欣喜不已,而今天,当我将一篇散文写完了,看了又看,终于摇摇头删除了的时候,我想到你的话,不由得停下了笔。
写作果然是一件苦事么?写作不过是发表意见,说话也同样是发表意见,不见得写文章就比说话难。古时候,纸张笔墨未经发明,名贵的记录与训诲,用漆写在竹简上,手续极其累赘麻烦,人们难得有书面发表意见的机会,所以作风方面力求其简短含蓄,不许有一句废话。后来呢,有了纸,有了笔,可以一摇而就,废话就渐渐多了。到了现在,网络文化的普及,令写文章更成了稀松平常的事,不必郑重出之。然而,文人何以甘心情愿守在老套的条条框框里呢?(在这里,我以文人自诩,也是有点自不量力呢,但是,半个文人总还算得上吧)我想归根究底还是因为文字的韵味。
这几天枕边放着沈从文的书,我有空时就读几行,看了沈老的散文,忘却不了的是群峰罗列,如屏如障、烟云变幻,积翠堆蓝、白浪黑潭,清幽迷人;白鹭在稻田上幽雅地掠过、水车悠悠然踩着不变的步伐、石碾在屋檐下咕噜咕噜转、吊脚楼苗家女临溪刺绣、苗家鼓王挥舞着强壮的肩膀,在咚咚的鼓声中欢庆丰收的喜悦……这一些富有湘西民族色彩的风景民俗,像一张张底片存在我的脑海里,已成为我生命中非常亲切、熟悉的并且非常珍贵的一部分。她若水一样地流淌,潮湿着我的心。沈老是一个文字的智者,他用独特的手法描写了湘西民族色彩风景,他懂得如何去渲染这一氛围,极似那拙者的画笔,像那童趣的稚儿,涂抹出去分毫不用力道,出来的线条却自然清朗;他又知晓如何去触动读者的心弦,几乎白描的手法,不杂一丝议论在里面,一个个字摆那里,却熠熠生辉。虽然故事不怎么感人,人物那么陈旧,但就在这不多的文字里,让你去揣摩那时那地那人的心理,而予人更大的关注。这如水的文字,也便那般的奇妙。
我一会儿看云,一会儿看你,我发现,我离云很近,离你很远很远!你的来信中,这一句我很是喜欢,它给了我大段的留白,说起留白我倒想起汪曾祺最会留白。他的小说《受戒》里,明海受戒之后被小英子接上回家的船。路上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划。这时,小英子忽然把桨放下,走到船尾,趴在明子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
“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说话呀!”
明子说:“嗯。”
“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明子大声地说:“要!”
“你喊什么!”
明子小小声说:“要——!”
“快点划!”
英子跳到中舱,两只桨飞快地划起来,划进了芦花荡。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枝一枝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鲁鲁鲁飞远了。
……
下面怎样了?一个省略号就作了交代。若是别人来写,怕是连高烧红烛照红妆都写出来了,连过小日子、生小孩子都写出来,齿落发白、爬背喻痒地过一生都写出来。就像一张画满格子的纸,每一格都填满了字,叫人喘不过气来。
好朋友,你的一句话,虽然你说这句话不知道出于哪个诗人的口里,但是这句话令我回味无穷,我和你,站在一定的位置上,借着那份距离,远远地亲近或者相互欣赏。一旦打破这种距离,可能先前那份感觉便会受到损害。沉默是语言的留白,当我们的言语不能表达内心的雅致和情怀时,用眼神的探寻和顾盼来交流体验,可能更美妙。
留白是工夫,文章与读它的人之间如男女初初见面,红灯照脸,含羞低敛,人在这里,无边心事却让你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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