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柯是我亲戚的孩子，带他去浙江打工那年，他虚岁十七。

想着阿柯年纪小，我和爱人商量，给他找个学徒的工作，两三年过去，学到一身技术，那就是生活的本钱。玻璃雕花，是我们给阿柯在浙江找的第一份工作，做学徒，第一个月只有四百块钱工资，以后每月加一百，但是不管吃住。

阿柯刚去上班，干得很高兴，每天下班回来，眉飞色舞的给我们形容他工作的样子。他的眼神，流露出的是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和对未来的憧憬，他干的很卖力，学的很认真。玻璃雕花，那会儿也寄托着我的梦想，我希望，我从小抱大的阿柯，能学到一门真正的、实用的、吃香的技术。

阿柯学了一个月左右的时候，那天下班回来，他推着自行车，眼里噙着泪，我们吓坏了。急忙询问，阿柯抽搐着说，他们老板无缘无故骂他，他受不了这种污蔑。我劝他说，学技术就要忍受很多的委屈，不吃苦中苦，难熬人上人，可他的哭声却让我们都痛苦，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没有担待的日子就是这么的不好过。

阿柯坚持不去学玻璃雕花了，我没有过多的责备，十七的孩子，他该有自己的想法了。阿柯非坚持自己去找工作，一个星期之后他告诉我，他进了一家海鲜城，做服务生，一个月管吃管住，八百块钱工资。他的脸上带着非常开心的笑。后来一段时间很少见到阿柯了，他没有节假日，我们休息的时候，他最忙。再见阿柯的时候，几乎都不敢相信，这是我们带出去的小屁孩，个子长高了，身材魁梧了，城市流行的服装，流行的发型，一切的一切都不再是那个乡下的小男生了。

又过了段时间，阿柯又换工作了，和认识的朋友去了市区的一家茶餐厅做事。他笑嘻嘻告诉我们茶餐厅的趣事，一位刚来餐厅的顾客，要了一碗虾仁，还没有来得及吃，就有急事，匆匆离去，他四周一看没有人，端起碗，三下五去二，两大嘴哎，八百块钱一碗的虾仁进了他的肚子。放下碗，傻呆呆的，竟然想不起虾仁是什么味道。这个情景让我想起了偷吃人参果的猪八戒。

阿柯的糗事，逗得我们一屋子人笑得人仰马翻，阿柯不笑，他讲笑话的时候，露着一嘴洁白干净的米牙，酷酷的样子，帅呆了。

虚岁十九那年，阿柯跑回来，惊慌失措地告诉我们，他失身了，我们都瞪着眼睛看着他，他似乎很委屈，说那个女孩子喜欢他，他看着也还过得去，就花了一百块钱开个房间，第一次，他不知道咋回事，整得一身汗，愣是把自己的处男给破了。

那一刻，我知道，我从小看着成长的阿柯，真的长大了。不再是我眼里曾经的小屁孩，是个地地道道的男人了。

后来，我回老家了，关于阿柯的事情，大家很少跟我提起，可我还是听说阿柯又换工作了，他带着一帮兄弟，给舞厅看场，帮人打架，过起了刀口舔血的日子。我吓得一身冷汗，不知道说什么好。

今年，阿柯听说我去浙江了，打电话要请我吃饭，我说不去了，来我这里我给你做，他说，姐，我要请你吃饭。快点来哎，我已经在酒店定好了。我们一家人出现在阿柯的面前，好几年没有见到的阿柯竟然也二十五岁了，他看起来威武，霸气，眉宇之间带着些许沧桑、英雄的气概。

见到我的第一眼，阿柯说，姐哎，你变年轻了，很韩流哎，我说是吗？他点头，然后扳着我的双肩，肯定的说，姐真的很韩流哎。

我笑着说，姐韩流的像个老妖怪吧，阿柯说不，说姐变得有女人味了。我掂起脚尖，抚摸着他染得黄黄的头发，指尖绕过发丝。阿柯有点羞涩，看着依偎在他怀里的女友，说，姐，我长大了。我喃喃低语说，是啊，一晃好多年都过去了。

席间，我问起他的事情，阿柯滔滔不绝地讲他的“英雄事迹”，帮与帮的打架。对方下帖子，相约在某个山头，阿柯带着他的兄弟去了，但是阿柯却吃招了，对方的实力比他大太多了。三十六计，逃为上策，密集的树林，荆棘丛中，阿柯和他的兄弟狼狈逃窜。风声在耳边飕飕的响，沟壑、坑洼、山涧、不管什么路，夺命逃窜。对方拿着刀子死命追赶，如果不是跳进河里游泳而逃，他早已做了刀下鬼了。

打架，火拼，成了阿柯的生活，又一次的火拼中，他带着小弟们，拿刀，数着砍对方的屁股，整整三十六刀，阿柯说的津津有味，虽然有点沧桑，但是很平静。我吓得浑身发抖，阿柯的刀口嗜血生涯，我心都快碎了，我怎么也想不到这就我从乡下带出来的阿柯。几年之后，竟然变得如此可怕。我的心隐隐作痛。

我噙着满眼的泪水，看着阿柯，死死的盯着他的脸，阿柯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他看了我一眼，低下了头，有点哀伤说，姐，我知道你难受，我也知道自己走了一条不该走的路。但是现在，我的一个兄弟被抓了，哥们够义气，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罪过，判了六年，他才逃过一劫。等拿到雇主的钱，送到被抓兄弟家中，他就洗手不干了。他得为自己的生命负责，为家中的父母负责。看着他说的认真劲儿，我的心再次疼起。

我说阿柯，姐信你的话，带女朋友回家结婚吧，本本分分的生活，阿柯点头。阿柯的女朋友去结账，我说我来，吃你刀口上饭，姐心里不是味儿，阿柯噘起了嘴巴，眼泪盈满眼眶说，姐，这是正当的钱，不是偷的，不是抢的，是靠刀混出来的，我无语。

我很后悔，当初为什么要答应他去酒店工作，以至于阿柯一步一步混到所谓的江湖中。

生活，社会，我觉得真的很难，想想当初如果玻璃雕花的老板，能稍微尊重年幼的阿柯，不妈b妈b的骂他，也许阿柯早已经出师了。如果，如果阿柯坚强一点，能忍受生活中的委屈，我想，他怎么也不可能过上刀口嗜血的生活。如果，如果我们的家乡很富裕，阿柯不去讨生活，还会有今日的一切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