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一个本来极为平凡不为世人所知的普通园子,由于一个伟大诗人、词人和一个非凡女子曾在这里邂逅相遇所演绎出的一幕生离死别、感天动地的爱情悲剧,而让绍兴这个开明的沈氏人家对外人开放的后花园从此名留青史、名扬天下,吸引着无数南来北往的文人墨客、痴男情女、中外游人前来含泪寻访、怀思和凭吊。
在江南的春雨中,撑一支油纸伞,走进绍兴鲁迅路南的这座圣女般清纯的沈园,让人最想一眼便能看到的是当年诗人陆游与前妻唐婉在此相遇时留在这里的题壁诗。题壁在沈园的最深处,千年的风霜已让这面青砖砌就的墙壁有些班驳有些破败,但在绍兴人精心呵护下掩映在海棠花丛中的题壁诗《钗头凤》,依然放射出她夺目的光彩。来至题壁前,抚摸着那些浸透着一对恋人一对离人一对情人爱恨交织心血染就的文字,一幕幕发生在这里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一切的悲剧来源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封建的宗法制度,但是落实到陆、唐之间又仿佛不是那么单纯和简单。无论是陆母不愿让风华正茂的陆游天天沉溺于爱情的温柔乡里而失去了世冠簪缨的机会,还是在那“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年代,唐婉谈诗论赋的出色才华让老人们一百个不放心,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但最后刀劈连理、棒打鸳鸯,陆游与唐婉的分离已是注定的事实。从此,陆游只有把思念留存心底,而一心在追求功名的路上迅跑了。而在那个有奸臣当道的时代,虽屡次被荐为第一,但也因此得罪了秦桧,终不能从正路考取功名,只好等皇帝后来赐进士出身了。等陆游已娶妻生子,唐婉也已嫁给了同城的赵士诚,双方都过着太平日子时,一场在沈氏园的偶遇,又恰巧是在夭桃不再、梅花落尽的暮春时节,杯盏交错、笙歌暂歇之际,四目相对,两双泪眼,让人心碎。
而这无尽的泪水,终于化蝶为那两首千古流传的题壁诗: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恶,雨过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我们无法想象当时的陆游是如何在大醉之后,当着他的前妻唐婉和唐婉的老公也是诗人陆游的忠实粉丝赵士诚的面,挥泪在那面粉墙上写下了让人肝肠痛断与遗憾连连的《钗头凤》的,一句“错、错、错”、“莫、莫、莫”已把过去的一切作了最淋漓尽致、最无可奈何的总结。而唐婉的和词却又把两人的情感波澜进一步推向波峰浪尖,尤其是与陆游词相对应的“难、难、难”、“瞒、瞒、瞒”六字,写尽了唐婉与陆游分离再婚之后的相思与苦痛,如杜鹃啼血,阳关三叠,让人欲哭无泪,惟有愁肠寸断而已。但事情至此远没有结束,黯然神伤的唐婉自此一别,旧恨添新愁,终日郁郁不欢,忧思成疾,几年后香消玉殒,情归奈何天。
而后来作为偏安于江南宋朝忠臣之一的陆游,尽管在事业与诗业上取得了不菲成就,但他始终没有忘记那次沈园之会,没有忘却那被后人称为“双璧”的题壁诗。绍熙三年(公元1192年)的秋日,陆游已是68岁的老翁了,他又一次来到沈园,看到四十年前的题壁诗,睹物思人,老泪横流,但物是人非,惟有秋风萧瑟,枫叶飘红,不由得感慨万千: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庆元五年春(公元1199年),陆游75岁时,住在城外鉴湖畔的山上,“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遥望三易其主的沈园梅花朵朵,杨柳依依,亭榭楼台依旧,又书《沈园》二首,深情怀念那逝去已近四十余春的丽人唐婉。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吹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一代词人、诗人的陆游年轻时与前妻唐婉在沈园邂逅所演绎出的一幕悲剧,曾经震憾了多少男男女女的心。当我们依依走过沈园的放翁桥、孤鹤轩、半壁亭,沉浸在春日梅花的清香之中,驻足于那面题着陆游与唐婉百转千回、如泣如诉的《钗头凤》的题壁时,依然会真切感受到那对年轻人和那位后来的老翁至情至纯至真的心灵颤动,依然会情不自禁千万遍地重读那首《钗头风》。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园不在大,有名人临幸则更有其名。沈园作为一处私家花园,与一些国内名园相比,也并不显得如何技压群芳、超卓可爱。她既没有拙政园的大气,也没有留园的精致,更没有狮子林的奇巧。不知是小小的沈园成就了陆游与唐婉的悲歌一曲,还是陆游与唐婉的一曲悲歌成就了沈园的伟大和名气。但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如果没有陆游与唐婉的沈园之会,如果没有那题璧的《钗头凤》,如果没有这个感天动地的凄美故事,沈园也许早已湮没于时光的烟水之中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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