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艺术班学生的名义踏入了本市一座学校,我穿着九零年代流行的花色衬衫,却带着乡下人的羞怯和彷徨。
这座学校是李聚奎将军赠送的,将军便是我的邻乡。那刻我感觉走路也是军人的步伐,更有一种别人触摸不到的骄矜。而我眼前的人流都是城市人的模样,一种农村人的距离在我内心砰然生起。走在宽阔的水泥路上,看着高大的法国梧桐排排相连,枝叶铺天盖地而来,我开始感到强烈的压抑。
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孩,头发和她一样的飘逸,精致的面容带着自然的笑。她就在我前面站立着,和另一个女孩交谈什么。这是我在乡下不曾见过的美丽风景,她一下撕裂了我的内心,突然有份微微的颤动。
她却是我的同学,只是她分在音乐组,我在美术组。平时文化课都是在一起上课,专业课才分开。她就平坐在我的另一排,我的心跳又加剧了。闻着她身体上散发的香味,有许多虚设和想在我脑海无尽的绽开,我不敢多望她一眼。
我在她的作业本上捕获了她的名字:李细萍。但我没主动和她说过话,下课了也远离人群,用眼的余光观察她和同学们的嬉戏。而后来几天,有女同学在取笑她什么,她羞红着脸追打着那些女同学。这些女同学似乎有点内容的眼神还不时的瞟我。我一段时间好不自在,倒象自己偷窥了女人洗澡一样。
当同学们彼此慢慢熟悉了,我又回到了在乡下时的开朗与放纵。一个叫爱玲的女同学告诉了我以前取笑李细萍的秘密:李细萍经常一个人看我挂在画板上的自画像发呆。我记得我那时因男宿舍离教室远,女宿舍就在教室一边,我就把画板挂女生宿舍了。那是我的自画像,也是我的素描[ch*]女作。
她原来早就关注我了,我激动的每天用粗糙的嗓音唱她们学习的歌《敖包相会》。并且我也摸清了她早晨练声的地点,教室下边的内篮球场。我一改以前懒睡的习惯,天色微明就来到了篮球场,坐在台阶上装模作样的背诵文章。朦胧的晨光里,我搜索到了一个让我热血膨胀的身影。“咪伊伊,喔喔喔……”那甜美清脆的音调柔美地婉转而来,如晨雾飘忽打湿了我的脸色,打开了我的一丝颤抖。
我故意提高了我的嗓音,歇斯底里般的嚎着散文里的精彩句子。她也看到了我,竟向我缓缓走来。晨雾中,她象个正从梦里走出来的女神,她头顶还有神的光圈,散发着奇妙的光。而我正在走入梦里,脑海一片模糊,只是心跳的节奏让我叹息自己如此懦弱。近了,近了,我低下了头,却再也嚎不出什么句子了。
“你写的文章很好,那《校园春色》真的诗一样。”
我语无伦次的只回了一句:“真的好吗?”
“真的很好,你不如写写诗吧,你一定能写美的诗篇。”
她说完就走了,象从我心尖上飘过的风。
我抱着这句比诗还动听的语言,看着给过我压抑的法国梧桐,原来这些进口品种也是多么的可爱,有屁股大的叶子还相互拍打着它们国度的语言。
我开始拼命写诗,写自已也看不懂的文字。在我的租房里,我双手按着她微斜圆滑的肩膀,吸吮她发迹散发的香味,一起读着我那所谓的诗歌。
但爱情并没有属于我,她做了三毛的女友。三毛是城市男孩,有我更文雅的谈吐。我是农村人,很穷的农村人,除了帅和有点女孩喜欢的文采,真没有了什么。她是对的。我只是憔悴了想,憔悴了自己的青春。
李细萍也去了他家里,手拉手,在我眼前撕裂了校园的风景,一道晚霞带着残血截止了我的视线。
我想象她湿润饱满的红唇迎合三毛的嘴,三毛的手指滑过她的每寸白皙而有弹性的肌肤。更想到三毛的手粗野地揉搓她的内衣下的隐藏……我开始气愤,也开始沉默。没有放下诺言,她本就不属于我,只是我太过投入。
她一如既往的喜欢我的文字,喜欢我的画。她在没人的时候还是握着我的手,问我好多奇怪的问题。在众多同学面前夸耀我的诗,夸耀我的画。那次我画了一个妇女,她说胸部画的和真的一样。然后她自己的脸颊红晕飘起,而我只傻傻地笑。
三毛突然除了冷漠我,也冷漠了李细萍。爱情来去匆忙,这种感慨又如何说起?
李细萍哭了几天,楚楚动人的眼睛没有了以往的光芒。我没有安慰她,我没有资格也没有心情。我只是当一切是海中的浪花,怎样地起又怎样地落,这是自然的规则。
就在那个停电的晚自习,李细萍点了一支蜡烛和我坐在一起。我却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两个不相关的人因为去同一地点而上了同一辆车。她坐了好久才说:“听听我的故事好吗?”
不知从哪天起我习惯了倾听,我点了点头,一个“嗯”也让我省略了。
她有点自说自话,她盯着我,我低着头。但我在认真听她说,我一直欣赏她百灵鸟般的声音以及她创造的传奇色彩。只是我找不到以前对她的感觉,好象那感觉深深地睡去,睡在异国的群岛。
这个夜晚我知道了她的很多事情:她中学时是学校的校花,追的男生如蜜蜂般的多。她很怯,从不与他们说话。来到这个小城后,她见到了一个清纯帅气的男生,一个来自农村的男生,她却突然有种想恋爱的感觉。只是这农村男生不懂燃烧爱情,在爱情的边缘散步,她怀疑了,犹豫了,终于爱上一个用细节进攻的城市男生。她却忘不了农村男生,只想和他接触与笑,城市男生最终还是忍受不了某份冷落与她分手。她是真的伤心过,但她真希望初次打动她心的男生能有个爱的暗示。她家很有钱,不在乎爱她的人的家境,爱她就好。
是的,我家境窘迫,又深居农村,但我现在在乎自己的处境了,真的不想向她表达什么。一些距离就是梦,不如朋友一般开心在一起来的舒坦。
后来的时光她好象很快乐,甚至一场大雪也比往年来得格外的早。我们几个男生在寒冷的风里,光着头迎接着飘荡的雪花,抱着一堆一堆的雪堆一个断臂的女神维那斯。我在雕刻女神的五官时,不经意地加入了李细萍神态的元素。雪白如玉的女神,半露上胸的泰然自若及柔和的微笑,陶醉了许多女生。
李细萍拍着手,很兴奋,在维那斯的周身跑来跑去,不断的夸赞:“太逼真了,太神奇了。”
有个跑动照相的小个子男人刚好从操场为学生拍了照过来,看到李细萍如此激动的样子,趁机造势:“美女,和雪像来个合影怎么样啊?”
她向我投来玩笑般的一个手势:“军,你敢不敢和我来个合影啊?”
同学们都有意无意的笑着,而我真不想在她记忆里留下痕迹。我也只是放纵地笑着:“我脸冻红了,影响风景啊,你找其他人吧。”
她还是笑着,只是对照相的男人说了句抱歉,就回了宿舍,门关了,声音很响脆。
那次她肯定很伤心,我也很伤心。就在又一个晚自习突然停电了,同学们欢呼着只往教室外跑。我没有动,她也没有动。我感觉她的手就扶在了我的桌面上,有丝微微的颤动。我摸着了她纤细而温热的手掌,轻轻放在嘴沿,只轻轻吻了一秒。
就是这一秒的吻,让我心里舒坦了许多。这比一句廉价的对不起要优美而真诚,可是以后我没和她说更多的话,有关敏感的话。
她总是找单独的机会和我沟通,喜欢蹲在我跟前,双手摸着我的膝盖,眼神逼视我。可我能给予她什么?甚至四周是讥笑的目光。我甚至闻到了我自己身体上农村人的猪粪的味道。
然后我和另外的一个女同学小剑去爬山,去吃山泡。帮她到她家用自行车拉东西,帮她打饭。她也帮我洗衣服,内裤也放在她的床铺。
李细萍当作没看见,拿了一个黄金戒指和三根长长的青丝放到我手心,幽幽的说:“这个你收下吧,好吗?”
我只是放纵的笑着,她又平淡的收了回去。我的心痛了一下,又一下。
她疯狂了恋爱了,换了一个又一个的男朋友,都是外班的男生。到快毕业了,她还是没真正牵上一只温暖的手,她却比以前更爱笑了,不再有流泪的迹象。
毕业的专业考试要去怀化师专,她们音乐考试要加一门特长。她的是跳舞,跳舞真是适合她的。
那个下午,我一个人坐在教室为考试的事发呆。她也进来了,把教室门关了,又拴上了。她在我面前不停的跳着舞,一遍又一遍。我正面看着她,她身体上的每个音符都活跃着。
她对我说,平静的说:“这是我为你跳的一段舞,毕业各奔东西,后会无期的。”
我突然想哭,却还是放纵地笑着:“是吧,是吧。”
去考试后,我看到录取榜上没有我的名字,就回学校背了自己的行李就要回家。我知道我本来是属于农村的,我有的是力气,与牛一起去耕耘未尝不是好事。
李细萍刚和一个女同学过来,也许真是碰巧。她只问了一句:“你要走了吗?”
我笑着,这次没有放纵的笑,只是豪气的回道:“是的,我要回我的农村去。”我没有停下脚步,边说边走。
她也是边说边走,我感应她也和我一样没有回头。象两抦各为其主的剑,剑的主人却因一个理由没有举剑的勇气,只是各自带走青锋的寒流。
有许多事是不必回眸的。我看到高大的法国梧桐舒展着屁股大的叶子,铺天盖地而来,路面很暗很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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