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快乐的日子总是过起来飞快，我记忆中的寿辰还是四十岁的时候。我们这里有一个习俗，就是“男不做三，女不做四”，意思是男人不做三十岁生日，女人不做四十岁生日，不然家里会有不吉利的事发生。但同事想要相互闹一餐饭吃还是有办法的，总有一些人起哄：“女人做四十岁生日不吉利，那是指不能大讲排场，不能收礼金和礼物，但有必要请大家吃一顿，吃掉凶数以保平安。”我们单位年龄相近的女士大约十来个，刚好凑一桌。于是，四十岁的女人都相互请客聚餐，有的在餐馆，有的亲自下厨在家里请客。大家在餐桌上喝酒、抽烟、插科打诨，热闹非凡，开心无比。

没想到日子如白驹过隙，快得没有痕迹，稀里糊涂地我就活到了八十岁。在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老友阿威打来电话：“老鸦！记得明天早起哦，我和芳芳会早点到你家来敲门的！还有几个老友会来的哦。”要不是阿威提醒，我还真不记得自己的生日。阿威和芳芳是我有着几十年交情的姐妹，阿威大我两个月，按理说她是姐姐，但她从来就是一个丢三落四、不拘小节、永远也长不大的小女人，加之身材娇小，所以我一直把她当成妹妹。芳芳大我两岁，性情温和，彬彬有礼，考虑事情周到，象一个大家闺秀。退休后，我们几个一直来往密切，谁生日就到谁家聚会，闹一整天。

非常庆幸我的老头子年轻时有远见，四十多岁时，在山清水秀的市郊买了一块地建了一幢别墅，只花了几十万。要是放在现在，均价十万一平米的房价只能买到一个卫生间。儿子、儿媳在加拿大定居，我们舍不得离开故土，宽敞幽静的房子只有我们老两口居住显得太空旷，儿子为我们物色了一名四十多岁的经验丰富的家政服务员，她包揽了全部家务，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更重要的是，她的厨艺非常好。因她的名字中有一个“菊”字，我们亲切地称她为“小菊”。别人的花园种花，我家的花园却以种菜为主。老头子没有别的嗜好，除了种菜，就是看书。所以，他几乎“承包”了菜园的活计，时值春末，满园子青翠碧绿，让人陶醉。

放下电话后，我们与小菊一起罗列了第二天的食谱，下午，小菊驱车到二十公里外的大型超市去采购，老头子却算计着园子里的小菜怎么搭配餐桌。

阿威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就按晌了门铃，她的老公老余也同来了，老余是一个老中医，八十多岁了还在为社会奉献余热，带着几个徒弟开了一家私人诊所。我们正在寒暄，老远就听到了一连串的笑声，原来是阿玲、小千他们来了。阿玲最爱闹了，特喜欢笑，只要有她在场，就没有不热闹的，所以年轻时大家就给她取了个绰号“闹药”，这个荣誉一直沿用至今。小千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婆”，年轻时摆过地摊，中年时开过餐馆，五十岁以后还开过麻将馆，抽烟喝酒骂娘，豪爽之极。接着悲秋和芳芳也到了，大家很奇怪他们俩怎么一起来，因为他们的家相距很远，一问才知道，正巧在门口遇到的。悲秋也是一个老医生，非常懂得保健，风趣幽默，又古道热肠，朋友们常常向他请教养生之道，都说大家能活到今天与他的养生经是分不开的。

客厅里有一个工夫茶台，落座后，悲秋自告奋勇坐在首席煮开了工夫茶，大家一边品着茶，一边聊天、开着玩笑，屋角的音箱里传来轻悠的古典音乐——古筝曲《禅院钟声》，空气中飘浮着幽幽的檀香，客厅正中的墙壁上挂着一块仿古牌扁，那是一幅友人书写的墨宝，“大道自然”四个古碑体字古朴而苍劲，题头小字怪异却个性张扬。侧面的墙上挂着一块湘绣扁，画面是一幅古典水墨淡彩山水，一个白髯飘飘、仙风道骨的柱杖老者站在小桥上悠闲地观赏流水，画上配有一首小诗：

夜来风雨骤，

晓起宿云收。

依杖桥头立，

水随人影流。

工夫茶、古香、古曲、古字画、一班耄耋老人，我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此境，竟是如此和谐！越想越觉得好笑，不觉笑出声来，大家问我笑什么，我只管笑并不回答。阿威说：“老鸦一定是疯了！”喝完茶，芳芳说去参观菜园，大家一致同意。这时我的老头子来劲了，赶紧带路，向大家一一介绍菜蔬的品种，以及何时采摘最适宜。对小菜感兴趣的跟着老头子赏菜，喜欢花的则随着我观花。园子很大，大家兴趣盎然，阿威到底是搞过园林工作的，园子里的花草树木几乎都叫得出名字，我们只有听她的介绍了。在阳光下呆久了有点发热，有的人已将外套脱下挽在手上了。正当大家听得入神的时候，小菊跑来说开饭了。于是，大家说说笑笑地往餐厅走去。

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肴，大家啧啧称奇，直赞小菊的手艺好，小千说看一眼都胃口大开，阿玲却早已迫不及待地满嘴大嚼了，大拇指伸得高高的，惹得大家笑弯了腰。这时，小千用她那独有的粗嗓门说：“哎——，各位静一静，我们应该先祝寿再吃饭！我建议大家都喝红酒，小菊把白酒撤了。”大家纷纷响应，于是，小菊逐一给大家斟上红酒。小千号召大家举杯，慷慨激昂地说：“今天我们不远万里来到老鸦的寒舍，为老鸦祝寿，希望寿星深表谢意，我们虽然空手而来，但是没有谁愿意空手而归，下午，请各位到菜园里投己所好，不吝采摘，满载而归。现在，让我们这群老不死的古董共同举杯，祝大家万寿无疆！干杯！！”大家早已笑倒，不时听到筷子掉到地上的声音。阿玲好不容易止住笑，说：“大家严肃点！严肃点！今天是老鸦的寿诞，我们还没弄清楚她的岁数呢，我们虽然老了，但也不能太糊涂了，是吧？”接着非常认真地问我：“请问老鸦今年贵庚？”我恭恭敬敬地回答：“四十。”　“哄”地一声大家又笑开了。极少开玩笑的芳芳也受到大家的感染，一手用筷子夹着几条火焙鱼籽，另一只手却撑开阿威的衣服口袋，说：“威威，听说这火焙鱼是老鸦的妹妹亲手制作的呢，味道好极了，你带一点回去吃吧。”说着就要往口袋里装，吓得阿威大叫一声，跳起来就跑，边跑边喊：“老公救我！芳芳欺负我！”看到阿威那可爱的模样，大家笑得东倒西歪。席中只有三位男士在认真地吃饭喝酒，女士们却在吵吵闹闹中结束了午餐。

酒足饭饱之后，屋内终于安静了下来，大家坐在沙发上休息，吃水果。小菊为每位端上一杯新沏的绿茶后，就去收拾餐桌和厨房了。茶喝到一半的时候，阿威提议，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气氛，总得有人表演才艺才能让人尽兴。大家一致推举芳芳唱一段京剧，芳芳也不客气，站起来清清嗓子，说：“我只会唱几十年前的经典戏曲，大家谦虚点，听了千万别取笑。”于是唱了一段《红灯记》的经典唱段《光辉照儿永向前》，大家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悲秋感叹道：“不是我们谦虚，芳芳到底是专业水平，韵味就是不一样！”芳芳却说：“让老鸦来一段越剧怎样？”立刻得到大家的响应，我说：“大家先来点掌声鼓励一下吧，我那水平也太业余了，唱完后也不奢望掌声了。”说完给大家唱了一段越剧《红楼梦》的唱段《黛玉焚稿》：“我一生与诗书作了闺中伴，与笔墨结成骨肉亲……”接着大家起哄，闹着要从不轻易开口唱歌的阿威唱一首歌，想到此事由自己提议，却又闹到自己头上来了，阿威被逼无奈，只得唱了一首时下最流行的网络歌曲《如今世道真奇怪》：“如今世道真奇怪，男儿多到无人爱。女儿成稀有，男儿满山寨。美女美女今何在？……”小青年咬着舌尖嗲声嗲气唱的歌曲从一位八十岁的老太太嘴里嘣出来，效果可想而知，大家又笑成了一团……

闹了一阵，大家都累了，有的就歪在沙发上睡着了，我也因为多喝了几杯，迷迷糊糊地小睡了一会儿。醒来时不见了三位男士，不知什么时候余医生与悲秋到书房写了一首诗出来，展开宣纸一看，墨迹还未干：

祝君快乐似神仙，

福气多多福寿延。

昏睡清风来入梦，

鸦儿醉赏春满园！

悲秋说：“这是我们的即兴祝寿藏头诗，希望老鸦喜欢。”大家齐声叫好。

不知不觉太阳偏西了，小千说：“伙计们，时候不早了，我们玩也玩够了，也该摘点菜打道回府了。”于是，大家纷纷起身，各自摘了自己喜欢的菜，真是各取所好，满载而归。我那老头子看到大家如此喜欢他的菜，乐得合不拢嘴。

晚上，我刚一打开电视，就看到在加拿大那边的儿子家里的图象。为了方便与儿子联系，我们将电脑与电视机连接起来，并在客厅里安装了摄像头，所以，双方都能对对方的情况一目了然，就象每天都见面一样。这时，儿子、儿媳对着镜头说：“老妈生日快乐！”二十岁的孙子做了一个鬼脸，说：“爷爷奶奶好！祝奶奶生日快乐！”然后一扭身就不见了踪影。儿子调侃道：“老妈好潇洒好浪漫啊，闹得那么开心，真让人羡慕！居然还有人喝醉了，真是一群老顽童！”我说：“儿子哎，希望你将来老了也有这么多的顽友！”儿子说：“老妈，您不老，我怎么会老呢？我看您的心态永远只有四十岁！”

是啊！我突然醒悟过来，为什么我记忆中的寿辰还是四十岁，原来我把每年的生日都当四十岁过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