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午,我作为当年的班主任应邀参加一个学生聚会,我感到十分自豪和激动,为此前天夜里几乎彻夜失眠。我爱我的学生,急切想长得毕业后同学们在各条战线将以什么新面貌出现。他们高中毕业时还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转眼间已过而立之年,想必都有出息,都有一番事业成就。当我早早来到约定的华天酒店时,只见包租的小客厅布置得生动活泼,其中有一副楷书对联分明是赞颂我的,写得颇为工整巧妙,可惜我不好意思当众抄录。九点过五分,学生们陆陆续续到齐,果然一个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他们毕恭毕敬,握着我的手问长问短,我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里。
然而,面对这些弟子,高兴之余我又悲从中来。我感到我老了,我想,凡是教过书的每送走一个毕业班都会这种凄凉的感觉,就像自己的孩子翅膀硬了要远走高飞,他们一天天长大,而我们自然是一天天变老,况且时隔十五年,我的学生大多结婚生子,我似乎还当上了“爷爷”,虽然我才四十几岁。
或许我太多愁善感,我竟发觉在学生毕恭毕敬的背后隐藏着一丝丝令人忧伤的怜悯。他们越是尊重我,我便越是不安。照我看来,他们对我感激、补偿兼而有之,补偿什么呢?无非我是一支燃尽的蜡烛,快不中用了,因此需要好言相慰,需要来自明显占据优越感的学生“慷慨施舍”,哪怕我获得的仅仅是虚荣。
我敢肯定在场的人,包括那些曾经与我配班的课任老师,全看出了我这种过于敏感的心态。但学生假如把对我的热情稍稍降低,那么我会更加难受。我这叫死要面子活受罪。我搞不懂为何我一下变成一个很难达到心理平衡的前辈,这不像我过去的为人。在学生们热烈欢呼下,我起身致词,强打笑容,讲了一些倚老卖老,同时也不无恭维、羡慕的废话。
我自然联想起不久前另一次同学聚会,那次我是以学生的身份参加的,我也像我的学生那样在自己的老师面前毕恭毕敬,我同样怀着怜悯的心情对白发苍苍的老师问长问短,我还亲眼目睹几个平时碰到老师连招呼也不打的同学此刻拿着手机,点头哈腰,向老师大谈他们的“宏伟蓝图”。平心而论,是老师,没有不为学生兴旺发达而骄傲的理由,只是由于我在短短的几个月当中,在同样的场合,先后扮演了师生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色,所以感触才会那么复杂。恕我直言,有些学生当着老师与其说是表示尊重,勿如说是大肆炫耀,一种年轻加富有的炫耀。当然炫耀适可而止也在情理中。问题是兴奋过度,乃至不惜吹牛则无异于拿老师当可怜巴巴的陪衬人,这样做多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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