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

小楠的两支笔同时没了墨。

在这一刻。

jj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小楠耳畔呢喃：洛阳城旁的老树根像回忆般眼神······

在这一刻。

小楠走在黄昏末端的胡同里，脚下枯叶破裂的嘶嚷声像风的影子。

“小楠！”

在这一刻。

黄昏结束，暗夜来袭。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小楠的父亲，又高又黑又凶，魔抓似的手死揆住小楠的胳膊。

“不！”歇斯底里，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你以后就跟你妈过！”小楠的父亲，喘着粗气，狮子一般咆哮。

“从此以后那是我的家，不许你进！”小楠的母亲，一口广东式普通话，矫情又琐碎。

小楠望着母亲的眼睛，她只是想逼我跟父亲走而已，小楠一直这么认为。

“你妈不要你，这个世界上只有你爸爸是最疼你的！”这句看似温柔的话被小楠的父亲用极强硬，类似于命令的口气喊出。

“我要毯毯，没人喂它它会死的！”小楠倔强的喊。

“你妈会喂它的！不是跟你说了吗，飞机上不让带宠物，回了锡盟我再给你买一只！这么大了，这点道理都讲不通，简直是狗屁不通！”小楠的父亲，用他百分之一的力气轻易地拖拽着小楠向前滑，已到小区门口。

“我要毯毯，我要毯毯·······”小楠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还好，小楠的父亲不是命运，她挣扎开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于是小楠的父亲用他铅球一般的脚，踢小楠。

小楠的哭喊声响彻长空，终究是北方的女儿，即使是生在南方，长在中原，依旧有放牧的潜质。

有路人想围观，有路人想感叹，有邻居在劝解：“孩子毕竟才六岁······”

后来，不知是因为拗不过小楠还是因为怕被看做是家庭暴力，小楠的父亲夹着公文包留下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在小楠几乎空白的记忆库里。

小楠自己爬起来，跟在小楠母亲身后。

小楠看见小楠的母亲在抽泣，心里暗喜了下，更加大步的回到那个三楼。

小楠母亲的开门声伴着小楠眼泪砸地的噗噗声。

“不许进老子的家门！”这一句话在小楠右脚刚踏进门的那一刻响起。其实很简单的一句话，也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但在以后的日子里小楠总会一遍一遍的，毫不厌倦的将这句话写进日记里。

小楠退回去了，怯生生的望着落泪的母亲。防盗门“啪”一声关上。

在这一刻，小楠的眼泪戛然而止。

从此，属于自由的流浪生活开始。

小楠笑了，下楼，她那颗灵光灵光的小宇宙开始高速运转了。她先是回忆起了经常在放学路上看到的衣着破烂，没人管的乞丐孩子，有很多好心的男女施舍给他很多钱，小楠认为她可以用这些钱去买一本《聪明一休》，大红色封皮那本。她走到了小区门口，她挨打那个地方，一个打扮得像贵妇犬一样的女人从她身边走过，小楠想或许她会像莫里哀一样，被一个贵妇，不！应该是一个有钱的绅士，他收养了她，教育她，带她进入真正的上流社会，后来，她和她的养父相爱了，上演一出惊世骇俗?******??。当然，关于以上的这个假设是稍微大一点的小楠幻想的。当时的小楠是这样想的：一个贵妇认她做干女儿，十年后，她亭亭玉立的长大了，又回来窥探她的父母，她给母亲买了很多好看的衣服，给父亲开了一个钓鱼场对于这些孝敬当然夹杂许些炫耀与报复，她仿佛看到父亲对她毕恭毕敬的笑。

她走在大街上，有些路人会多看她一眼，大概觉得这么一个小小的身体独自走在人行道上有些突兀。

“现在可不要出现什么好心人把我当成迷途小孩，死皮赖脸非要送我回家。”小楠想着。

脑袋里一个画面出现：小楠的父亲和母亲并排坐着，他们坐在电视的屏幕里，近扔掉乎哀求的自言自语：“小楠，是爸爸妈妈错了，快回家吧！”而小楠冲着电视机大口吃着鸡腿，抿着油晃晃的小嘴说：“老子，不回你的家！”

小楠打个冷颤，“老子”这句话要是被妈妈听见了，又要用她弯曲的食指敲我的头了，清疼，清疼的，就是很清楚的疼。

小楠低头看见地上躺着半截黄色油条,她停下脚步犹豫：是该捡起来吗？我应该储存起来！她在她少得可怜的记忆库搜寻出一个让现在的她无比悔恨的画面：曾今因为实在吃不下，就悄悄扔掉了一个完整的，还冒着热气儿的小笼包子！经过今天这件事后，小楠在他以后的生命里再也没有浪费过粮食。

小楠的情绪是悲喜交加的，悲于父母的话语与行为，喜于她从此将告别学校，老师的作业，同学们的嘲笑，还有父母的管教，统统都去他妈的吧！

小楠分不清东南西北，也分不清左右，她只是朝着一个方向拼命地走，不知疲倦，信念真的可以激发人的无限潜力，可是信念就在小楠抬起头的那一刻动摇了下。“洛阳城区祝君一路顺风”这么长的字小楠竟然全都认识，小楠是个聪明的孩子，六岁，已经读小学一年级了。

小楠走过那弯像天桥一般凌空在马路上的红色大牌，牌子的反面写着：“洛阳城区欢迎您”小楠一下子觉得自己像个流浪的归人，流浪，小楠离开的信念始于里这两个字，也崩溃于这两个字。小楠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脑子里回旋的那句“走了就别回头”的响声也越来越微弱，渐渐的就演变成了“回去就别再走”。是的，小楠再也没有离家出走过。

按原路走回小区已是黄昏，曾经在这样的时间里，小楠的母亲骑着自行车把她从幼儿园接回家，路上会遇见两个卖茶叶蛋的姐姐，妈妈会给她买一个，单纯的时光就在小楠剥茶叶蛋的认真中度过。就这样，小楠会长出长长的头发，长长的眼睫毛，会穿上花裙子，会遇到第一份心动。

小楠那么喜欢黄昏，以至于不愿意跟父亲去北方的第二大理由便是听说北方没有黄昏，烈日当空，突然黑夜笼罩。

小楠在小区里回旋了很久，走遍了以前不敢去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她在一个墙角坐下，用捡来的木棍捣地上的土，粉白色的小棉袄脏了一大片，母亲见了会骂的，在这个简单的时代，只有对与错，没有令人纠结的灰色地带。

小楠的外公穿着老式的中山装出现在小楠的左侧，是外公发现了她，问她去哪了，小楠说她哪也没去。她随外公去了那栋小洋楼，小楠这才知道，全家都出动了到处找她，除了她的父亲，在这一刻以及小楠出走的七个小时中，他在宾馆看电视剧。

月亮升起来，朦朦胧胧，听说北方的月清明的像刺在天空的一个剑痕，狠狠地。

小楠的外公用他惯用的官腔开始教训小楠的父亲和母亲。

后来，小楠整整一个月没有叫他的父亲“爸爸”，小楠的父亲一直等到小楠叫她一声“爸”才北上的。

再后来，小楠住进了外公家，听外婆教她怎么做大家闺秀，与至于在小学时代小楠总是被各种同学各种形式的欺负。

再后来······

再后来，小楠八岁生日时已经有长长的头发了，外婆送给了她一对菊花发卡，小楠每天带着它上学，放学，吃粽子，写作业。

吃粽子，小楠最近培养了一个兴趣，便是在路边摊吃糯米和大米绝密搭配的粽子，小楠喜欢看卖粽子的缺牙老爷爷颤抖着手剥开苇叶，将白嫩的粽仁放在铁质的小盘子里，撒上一层糖粒。外婆总会细心地带上自家的餐具，淳淳教导：“小楠，外面的餐具不干净，要讲卫生······”教导间，小楠已经顺手拿了一把柄上刻有小鸭子图案的叉子吃了起来，外婆拗不过她，后来，小楠明白长辈对于她的所有“拗不过”都只是因为疼爱。

这一天，是个星期天的黄昏，小楠在一处屋檐下吃粽子，小方桌和小板凳。在小楠的对面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大哥哥，同样在用动物图案的叉子吃粽子，小楠每吃一口都会在心里问一句：“这么大了还吃粽子？”以及看一眼哥哥左手边放的两朵玫瑰花，这时的小南已经能分清左右了，大哥哥以神一般的速度吃完了一盘粽子，起身走时望了一眼小楠，把其中一支玫瑰推到小楠手边，起身，冲她一笑，嘴唇的弧度是小楠在以后的生命中再也没见过的完美！这一刻，小楠的感觉是神魂颠倒。小楠是漂亮的，最起码也是可爱的，去照相馆照完像，老板非要把小楠的照片裱起来当宣传画，以表现他的照相技术有多高，外婆是不乐意的，但在半推半就之下，小楠的照片被放大挂在街边上，头戴一顶斗笠，一脸严肃，不苟言笑，怎么看怎么像没打着鱼的渔民。

因为一支玫瑰花，因为一个微笑，这个大哥哥的形象深存在小楠的记忆库里，后来，被小楠的小宇宙稍加艺术色彩，故事就这样开始了：女主人公当然就是小楠。小楠在三岁时被拐卖儿童的团伙送到一个小渔村，本来打算把她卖到更远的地方，不料还没来得及卖，这团火就被警方捣毁，这个世界就此忽略了小楠的存在。庆幸的是还有一个和她有相同遭遇的坡脚男孩，他叫渔宝。他们两个就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小渔村的一户人家里，他们会跟大人一起出海，一起拾贝壳，一起烤鱼，他们还发现了一处只属于他们两个的“无人角落”，其实是两大块对在一起的礁石，那“无人角落”里承载了许多无人知晓的秘密。如果他们就此成了家，这一生也算过得圆满，但小楠偏偏不是个安分的丫头，在她十九岁时跟着拉货的汽车进了城，遇见了一个中年男人，他叫南方，南方像爸爸又像男朋友一样照顾小楠，于是小楠爱上了南方，跟他上床甚至想嫁给他。故事当然不会这么简单，这一天，有两个女人约小楠见面，确切来说是一个母亲和她怀孕的女儿要见她，那是南方的岳母和妻子。小楠是受骗了，她从来都不想破坏谁的家庭。小楠离开了，她以为她离开就结束了，命运暗笑了一下，南方的岳母就是小楠失散多年的母亲。当年小楠失踪，小楠的父母就离了婚，母亲在几年后又嫁给了现在的丈夫，南方的妻子是她的继女。小楠没有办法去认母亲，更没有办法去接受所谓的亲人，她回到小渔村，想找到渔宝，想回到无人角落，却在回去后发现渔宝没了踪影，无人角落也被海水淹没。村里人告诉她，当年那桩拐卖儿童案被重新翻出，渔宝的家人把他接走了。小楠选择了离开，独自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在城市里，她认识了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小楠绝望的恋爱，绝望到知道这男孩是在被富婆包养的同时与她拍拖的真相后，依旧面无表情。有一天，她听说渔宝回小渔村了，她只是想回去看他一眼，小楠在房屋外远远看见了，渔宝和一个女人在一起，抱着他们的孩子。小楠笑了下，至少他是幸福的。小楠又开始了独自漂泊，后来，男孩给她打电话，他告诉小楠，他爱她，他现在已经是自由之身了，我们结婚吧！于是他们结婚了。婚后男孩是荒淫的，甚至在外还有一个私生子。男孩在五十岁的时候病故了，小楠将房子和财产全部留给了男孩的私生子。已是白发苍苍的小楠又回到渔村，这次她惊奇的发现“无人角落”又出现了，并且在附近还多了一间木屋，那个坡脚的老人是渔宝。渔宝拿出几十年前他们一起拾得贝壳，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也没有结过婚，他说：“小楠是个需要流浪的孩子，可流浪会累的，我在这里等她。”小楠的幸福从现在开始，并肩看天连海，海连天。

讲了这么长的故事小楠是想说明，南方就是一起吃粽子的大哥哥。南方摘了两朵玫瑰去向女友求婚，他多摘了一朵顺势送给了小楠。很难评判是不是南方毁了小楠一生，只是小楠很疑惑，那么美的一场际遇怎么就演变成了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一生纠葛？当然以上的故事是稍微大一点的小楠幻想的，现在时间拉回八岁，小学三年级的小楠。

小楠安静的趴在课桌上。这个姿势在小学时代被统称为“静息”，老师们像耍猴一样拿着教鞭大叫：“静息！”呼呼啦啦全趴下，又马上大叫：“起！”又齐刷刷的登直了小身板。

现在是下课时间，一个流着鼻涕的男孩，整个身体都趴在桌子上，小楠没注意到他，而他一直注视着小楠，并且像野兽一般忽然咬了小楠的右眼一口！小楠哇一声哭了，哭后就继续上课，没有告诉老师，只是右眼肿了。当时的小楠以及现在的小楠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咬一口？？？

小楠回到家，外婆看见了。外公气冲冲的找到学校，校长见了外公一下矮了三截儿，这校长曾经是外公的司机，还给年幼的小姨洗过尿布。从此以后，小楠受到了特殊的照顾，比如别人不做作业会被罚站，而小楠会被老师戴上生病了不能写作业的帽子安稳的坐在教室正中间。小学同学对小楠的印象大概是：病怏怏的娇小姐。

这一天阳光明媚，是小楠的生日，小楠最高兴的是一边吃生日蛋糕一边看焰花。外婆的确把小楠调教成大家闺秀了，穿着父亲从苏州卖给他的红色绸缎小旗袍，左手带着小玉镯，黝黑的头发披下，别一支素净的小卡子，手里拿着外公刚给买的小灯笼，古典的够味儿。小楠抬着头骄傲的走在大街上，大方的接受路人一步三回头的目光。对于同龄人，此时的小楠是有优越感的，特别是刚从她身边走过用羡慕的眼光看她的那个瘦弱小女孩，小楠瞥了她一眼，优雅的进了饭店。

这一天，小楠坐在考场上，是小学考初中的考试，只有两场：语文和数学。小楠的学习成绩实在不敢恭维上课的大部份时间都用来“开小车”了。小楠对于语文是有天赋的，有时一不留神考到班上前几名，或是作文上个校报，获个奖都是小意思。但数学就让小楠头疼了，比如现在的数学试卷，这应用题似曾相识，却又不见答案归来，只能咬笔发呆。一个胖乎乎的监考老师走近小楠，小楠碍于面子随便写了两个数字。一只胖乎乎的手出现在小楠面前，随后手移开留下一个纸团，小楠仰望了一下居高临下的监考老师，展开纸团，慢条斯理的抄写答案。

就这样，小楠的数学考了93分。

就这样，小楠进了洛阳城最好的中学。

就这样，小楠成了一名中学生。

进入青春期的小楠变的低调沉默，常坐在墙角窗户边上，用摞起来的书挡住自己，以至于老师常怀疑那座位上到底有没有坐人。好在小楠认识了一个朋友，叫玉儿，纤弱的小姑娘，和小楠一样爱幻想，她们经常一起写关于夺宝，寻仇的武侠故事。小楠每天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冲着玉儿喊：“你编了没有？这点根本就不合理！”

这一天小楠低着头，半合着眼，她在想：紫霁的双重身份什么时候被揭穿更精彩呢？

一盘磁带啪的一声落在小楠桌子上：“听听这首《江南》。”

小楠吓了一跳，是前座的男生，好像自从进了班级这个男生就一直坐在小楠的前座，他们从未说过话，不过小楠知道他叫翟星，是从南方过来借读的，同学们都叫他阿星。

小楠拿着磁带，正反翻看了下，找到了b版第一首歌《江南》林俊杰。

“林俊杰，不认识。”小楠小声说着，然后对阿星说：“我不听歌的。”

“用你的复读机听。”阿星像在命令。

小楠执行了命令，并且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整整听了一个周六，流水声，埙声，还有jj带有吸引力的嗓音。小楠闭着眼睛，她总有一种错觉，这些声音都发自阿星的喉咙，穿透她的心脏，进入她的冥想世界，甚至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成为这个世界的王。

自此，小楠和阿星成了好朋友，他们上课传纸条，传了整整一箩筐，奇怪的玉儿把它们都保存了下来，他们一起续写故事，小楠一段，阿星一段，每天都有意想不到的情节。

这一天，秋冬的黄昏，阿星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褐色的长围巾，额前的刘海遮住了半只眉毛，爽朗的像夜礼服假面。他对小楠说：“小楠，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小楠冲着他笑，然后拿来小镜子，认真的梳理头发，她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认真的一次梳头，小楠还涂了粉紫粉紫带珠光的唇膏。小楠对着镜子臭美，觉得自己美若天仙。

阿星带着小楠走了很长的路，没有许多话，习惯性的沉默，只在过马路时阿星会揽过小楠的肩，于是小楠闭着眼睛过了许多条马路，最后他们在一幢高耸的古式城门前停下。

“洛阳古城！”阿星说。

“我以前在车里路过过。”小楠说。

“真没情调！”阿星进了古城。

的却是古城，石板地长满青苔，街两旁是琉璃瓦做的楼阁，翘起的楼檐上挂着暗红色大灯笼。街尽头的树有些年头儿了，根不知在哪个时代死了，萎缩在地上，侧面又发出新枝。枯叶，散散漫漫，被风肆意携带。

小楠望着阿星，恍惚了一下，这里好像jj唱的江南。阿星不再是阿星，是某个巷陌里的寻常人家，简单平静的和小楠相遇，炊烟渔火，哪一天阿星变成了长着白胡须的渔伯，小楠在蓬灯下缝补衣服。在这一刻，突然领悟：天长地久。

在这一刻，冷风夹杂落叶迎面吹来，吹醒了小楠，随口一句：“冷！”

阿星敞开风衣将小楠揽了进来，一时间，小楠的左胳膊不知该放在哪里，就这么别扭的，沉默的走完了整条古街。

小楠从那天起懂得了打扮，拉着玉儿去买漂亮衣服。小楠总说：“我要是生在古代就好了，我就可以穿很长很长的裙子了。”

玉儿不屑道：“你别说，我小时候还真遇见过那么一个变态人，穿一红色旗袍满大街乱跑，还用那样的眼神看我，真以为自己穿越时空了！”

小楠哑口。

这天中午阿星没有来上自习，小楠无心做作业，就和玉儿在操场上一圈一圈的走。小楠看见阿星和一群女生在聊天，确切说是打情骂俏。阿星一下午没来上课，并且没给小楠短信。

小楠窝火的回到家，毯毯竟然没有迎她进门。小楠问：“外婆，毯毯呢？”

外婆用极复杂，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神望了望猫窝。

“毯毯。”小楠叫着走近猫窝，见毯毯瞳孔已散，奄奄一息。

“为什么不送医院？”小楠大声质问外婆间，已上楼拿起了所有的积蓄，将毯毯放进自行车前篮里。外婆喋喋不休的解释着，小楠一句也没听见。小楠飞快地蹬着自行车，风吹脸，辣辣的，小楠哭着叫毯毯的名字，毯毯也一声声的回应。它陪她度过了整个童年。

医院最终没有把毯毯救过来，它是吃了药死的老鼠中毒而亡的。小楠将毯毯放进古时洛阳的护城河，看它静静淌走，那夜，小楠真正懂得了孤单与伤心。似乎也注定了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只能像今晚一样独自面对离别。

第二天，小楠没去上学。阿星打了很多通电话，没人接。

第三天，小楠双眼肿的像两个电灯泡。阿星问她，她只是抱着玉儿哭了很久。

“我的钱呢？明明钱包里放了二百块钱！”小楠马上想到了后桌的男生，那天他看到小楠钱包里的钱，还夸小楠的钱包漂亮。

小楠在网吧找到了偷钱者，他是最近学会了抽烟，迷上了电脑游戏。

“把钱还给我！”

“我没偷你的钱！”

小楠听完，点点头走了，她告诉玉儿她要教训偷钱者。

玉儿说：“他爸是主管保卫的副校长。”

“校长的儿子还偷钱，没家教，给我打！”

于是玉儿像黑社会女老大一样带来了四五个穿着奇特的男孩，堵在偷钱者上学必经的小道里狠狠教训了他，小楠在一旁看着，嘴角上扬，骂句：“我日你个脚！”全身经脉舒畅。

在这一刻，小楠的外婆用十几年调教出的大家闺秀形象彻底崩塌。小楠看到外婆伸着戴硕大金戒指的手指指着小楠，然后一声响彻长空的，纯正河南味儿的“我日你个脚”响起，老太太当场吐血而亡！

接下来的后事，小楠处理得很漂亮，到底是编故事的人，情节早在脑子里演练过很多遍。班主任，教导处，校长轮番审问，终究没抓到一丝证据，再加上外公曾是这个城市的头儿，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这天早晨，阿星把小楠拽出教室：“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把我当什么？这种打架的事应该由我来做，万一查出来你会被开除的！”

“你又把我当什么？我做什么又关你什么事，你本来就不是我的什么，我也不是你的什么什么！”

阿星一时糊涂了：“什么？”

“没什么！”小楠气冲冲的往教室里走。

阿星一时情急上手拉，小楠顺手操起门口课桌上的书向阿星扔去，真准！正好打在脸上。

小楠理直气壮的回了座位：“我日你个脚！大不了绝交！”

过了一会儿，阿星进了教室，手里还拿着一大包棉花糖，那是小楠的最爱。

“小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和好吧。”

小楠撕开棉花糖往玉儿嘴里塞了两块儿，扔给了阿星。阿星拿出一块递到小楠嘴边：“乖，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我改！”

玉儿嚼着棉花糖爬到小楠耳边，诚恳的说：“男人，真贱！”

初中的最后一个寒假，阿星带小楠进了“梦吧”全洛阳最诡异的一个酒吧。小楠第一次喝试管酒，小楠第一次抽烟，小楠第一次跳舞，小楠第一次被人叫嫂子以及弟妹。十三点回眸，就是在这里成型。

年后，小楠的父亲来看小楠，告诉她：“小楠，高中你必须回锡盟上了，因为高考······”

小楠这次没有反抗，他看到父亲苍老了许多，脸也愈加黑了。小楠点点头说：“好！”母亲开始在一旁夸：“小楠长大了，懂事了。”小楠躲进房间，她清楚她走之后将和阿星踏上完全不同的两条路，也许再也没有交叉的机会。小楠是理智的。

正月十四，洛阳城纷纷扬扬落了一天的雪。明天要放假了，小楠收拾着书包，阿星回过头来问：“喂，过生日也不请客？”

“没这传统，也没这功夫！”小楠答道。

“好像很忙似的，连听我表白的时间都没有？晚上我在古城外的空地等你！”

小楠怔住，心跳听得很清楚，虽然彼此早已心照不宣，但似乎真的少了一个重要的环节。

小楠回到家，仔细的洗脸，打上睫毛膏，唇彩，穿上靴子短裙，亮粉色的羽绒服。她对着全身镜，真的长大了。“如果我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如果我可以一直留在洛阳城，如果我可以不用面对早到的离别······是我奢求太多？”小楠想着，走出家门，打车去了古城。

天空在雪的映照下泛着红光，雪花在昏黄古旧的街灯周围翩跹起舞，像是围在老人身边兴高采烈听故事的孩童。

空地上没有人，小楠想阿星还没到，就一个人昂头望雪，雪花落进眼睛里，凉凉的。

“小楠！”阿星提着两大包东西从空地的那头走来。

小楠想上前走近他，被阿星一声喝住：“别动！站着别动！”

小楠很听话的远望阿星拿出两大坨东西，拿打火机点燃，在这一刻，小楠领悟，是焰花，是焰花！

一声长鸣，光电射入夜空，绽放开来，五彩的光像舞台上的闪光灯，映着那个穿橘黄色羽绒服，又高又稚气的男孩子向女主人公跑去。笑得那么天真，天真到小楠想用一生去守护。小楠无话，眼睛不敢眨，一眨就少了一分千变万化的幸福。这是一场末世纪的焰花，绽放过后，我们彼此在彼此怀里绚丽死去！

天地归于平静，空中还有焰花留下的影子，被风吹，吹成一缕一缕细巧的思绪。

阿星问小楠：“喜不喜欢？”

小楠深吸一口气：“真没情调！你看人家电视剧上怎么演的，在我还没有看到你时，突然炮鸣，女主角一个曼妙的转身，焰花在女主角水灵灵的眼睛中绽放，男主角在身后抱住女主角，懂吗？”

阿星哈哈笑道：“我可不会乾坤大挪移，在你面前点完焰花，又鬼一样的出现在你身后。”

小楠盯住阿星，他的眼睛真深，能藏下一座城堡。

阿星开口：“小楠·······”

“阿星，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过完年我就跟我爸去锡林浩特了，我的高中必须在锡盟念，我不能在洛阳高考，而且···在九年前我就该走的。”

阿星低下头，头发上落满了雪花，小楠想帮他拂掉，可是拂掉还是会落的。

阿星说：“是啊，有一天我也会走的，你是北国的，我是南国的，我们在中原相遇···了一场。”

小楠控制不住想哭，想说的都堵在了胸口。

阿星抬头说：“咱们抱抱吧。”

小楠冲着他笑出了声，阿星拉开了羽绒服，小楠窜了进去，在这一刻，小楠想：完了，我想在你怀里结束生命。

锡林浩特的六月，小楠还穿着羽绒服，橘黄色的。

锡盟六中，小楠将要在这里度过三年的高中时代。

小楠坐在学校的小花园里，望苍翠的树木。她会回想起初中校园里充满梦幻色彩的悬泠花。悬泠花是小楠给它起的名字，阿星告诉她那些枝叶像云朵一样的树叫合欢树，云朵上雀跃的红色小精灵叫合欢花。小楠说：“合欢花不好听，我要叫它悬泠花，开在轮回壁上。”那些花儿娇艳粉嫩，下过雨，飘落在树下的水洼里，小楠有个梦：哪一天能脱光了衣服，在悬泠树下的水洼里洗个澡。

小楠望蒙古的月，真的像小时候想象的一样，无比清明。曾经小楠站在悬泠树下透过茂密的枝叶望月，月光零碎的洒在小楠脸上，闭上眼，小楠闻到了月光的味道。阿星将小楠的手摊在月光中，问：“小楠，你感受到了月光的暖了吗？”现在，小楠深吸一口气，冷凝，冰寒，零落年华，那些残存的念想还能存留多少？

学校的体育测试。体育老师是个快退休的老男人。女生八百米，小楠就不跑，就不！她疑惑这个学校的学生为什么不懂得逃体育课翻墙出去玩？小楠那么笨，坐在墙头上下不来，阿星得意的拍着手，又笑又叫。体育老师一定要小楠跑，小楠站在起跑线上，她想：“阿星，带我走吧！”小楠跑了半圈，就直挺挺的平躺在跑道上，捂着脸哭了，小楠想：我不跑，就不！

阿星每天晚上会给小楠电话，在电话里给她唱《一千年以后》，唱《无尽的思念》，唱《简简单单》，可突然有天晚上，阿星大声对小楠唱《假如》。

阿星过生日时，小楠决定送给他一份特殊的礼物，她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开始没日没夜的写字。一个关于机器人和人的爱情故事，整整四万　字，七十三张a4信纸，一笔一划，每个字都是小楠内心最深的呼唤。小楠在故事里叫阿月，因为星星和月儿会永远在同一片天空下，故事的结局，阿月把自己变成了机器人，和阿星一起回到五千年前的地球，那个时候世界上只有阿星和阿月。小楠用快递将故事寄给阿星，阿星说他看了很多遍，每一遍都在流泪。小楠幻想：假如我们可以在同一座城市里读大学，假如我们还可以回到从前······

这天，小楠和阿星视频，阿星盯着小楠看很久不说话。

小楠说：“谁让你把头发剪短的？”

阿星说：“我爸安排我到马来西亚上学。”

小楠脑子里马上出现一张世界地图，小楠说：“还好，不是大洋彼岸。”

许久的沉默，只有滋滋的电波，把对方的呼吸声都淹没了。

阿星说：“假如有一天，我去锡林浩特，你就嫁给我吧！”

小楠说：“假如有一天，我嫁不出去的，我就跑去马来西亚找你，那时不管你有没有结婚不管我有多老多丑，你都要娶我！”

阿星笑了下，笑得小楠心痛欲裂。

阿星说：“你是需要人在身边照顾的，如果可以，敞开心去······”

小楠用纯正的河南话骂：“我日你个脚！”

骂完狠狠的合上笔记本。小楠觉得浑身舒畅，可一个小时后，她后悔了，曾经小楠要离开时，阿星说：“咱们抱抱吧。”

一个月后，阿星发来一串电话号码，陌生的排列。

阿星就这么退出了小楠的舞台，他们的结局很平淡，亦很理智。阿星最后的那句话，小楠常常回想，回想自己从来都是丢三落四的，洛阳的雨季，小楠会记得带伞，但总是放哪儿忘哪儿，走哪儿扔哪儿，但初中三年，她没有丢过一把伞。

这天，小楠的父亲把小楠叫到自己的卧室，他对小楠说：“爸爸得病了。”

小楠察觉到父亲眼睛里潜藏的复杂，就像很多年前，她问外婆：“毯毯呢······”

小楠说：“有病治病！”

小楠的父亲平静的说：“是癌，我必须马上去北京手术。”

小楠说：“有病治病！”

深夜，小楠走到楼台上，望了一眼堆满储藏室的名烟名酒苦笑了下，跪下仰望天空：“请求上天，允许小楠用一生的幸福换父亲平安无事。”

小楠顺手打开一包烟，坐在角落点燃，她几乎忘了是谁教会了她抽烟，又是谁让她爱上了抽烟。

小楠的父亲去北京做手术，小楠被勒令安心在学校上课。小楠在学校外租了一个单元房，一个人住着等父亲回来。小楠知道自己是父亲唯一的精神支柱，也更理解十年前父亲用命令的口味儿说：“这个世界上只有爸爸是最疼你的！”

小楠靠在窗边，望楼后一刻落花的大树，整棵树都用尽生命的开花落花，唯独正对小楠左侧那一枝无花无叶。所有的枝桠都到了春天，只有这枝永远沉寂在冬天。

小楠的父亲术后像变了一个人，消瘦，憔悴，甚至有时小楠会窥见他为擦干的眼泪。小楠转过头，感觉天要塌了，她一直认为父亲是不会哭的，她一直认为世界上没有父亲办不到的事。

过年了，小楠从来没有真没珍惜过在家的每一分钟，她给父亲做饭，看高护怎么给父亲扎针，晚上睡在父亲身边，每晚都在祈求：上天拿走我一生的幸福换父亲平安无事。这一刻，小楠明白什么是无能为力，什么是命运无法抗拒。

小楠十八岁生日那天，锡林浩特飘着柔软的雪花，房屋内小楠的父亲躺着输无止境的液。小楠走上露台，仰望沧红的天幕，不知该回忆，该展望，还是······远处桀然绽放一朵焰花，一朵接一朵，开的满天都是，也占据了小楠的瞳仁。关于青春的泪水淌在心里，后来流转成一洼，一洼深深的痕，几朵悬泠花漂在上面，小楠脱光了衣服在里面沐浴。耳畔，又是谁在用隔世的音调浅唱：“假如时光倒流，我能做什么，做你没说的却想要的，假如我不放手，你多年以后，会怪我，恨我，或感动·······”

高三，考编导一直是小楠的梦想。小楠的父亲哭着对小楠说：“好好学习，爸爸没有精力陪你艺考，爸爸希望你能普通安逸的过完一生。”

小楠做了最后一句反抗：“我可以自己去考。”

父亲说：“你若考不上大学，我死不瞑目。”

小楠长大了，所以要用压抑的情绪来抑制膨胀的欲望。

父亲的病情加重，高考的压力，阿星的离开，小楠在小单元楼里迎来她一段传奇的人格分裂时光。她不分昼夜的写字，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会大声叫故事里的人名，会在夜间唱：“暗自祈求上天的垂怜，在长夜的边缘，给我一丝光线，让你再多看我一眼。”唱的狗吠一片，唱的邻居没法睡觉。在这段时间，她所有的故事都是彻底的悲剧，啼血的文字。她去写惊悚，吓得自己不敢睡觉，于是便有了失眠的毛病，小楠陷入一个恶性的深渊，两条两腿陷入，不可自拔。

高考考场，小楠惊喜的发现语文试卷上的阅读短文竟是描写悬泠花的，在这一刻，小楠觉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被精心安排过的，如此合情合理。

小楠的父亲在张罗着做肝移植，却因为奥运召开，大赦天下，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没有死刑犯，没有肝源。小楠说：“我可以。”父亲转过头，没有理她。

小楠终于勉勉强强上了本科线，呼和浩特收留了她，好心的收留了她。

小楠是早晨达到呼和浩特的。小楠认为呼和浩特是个不伦不类的城市，没有洛阳极致的繁华与古典，也没有锡林浩特那么浓重的民族气息，总之，它是个四不像。

小楠的父亲牵着小楠的手进了小楠的大学，没有初中的学校华丽，也没有高中的学校庞大，这是个以旧换新的学校，其实在小楠心里还是很满足的，因为这是一所距锡林浩特和北京都很近的学校。

小楠送父亲走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少偷着抽烟吧。”转过头自己抽了一支。

公交车上，小楠望着车窗外陌生的建筑，她想她会在这里上演一出什么剧目，喜剧，悲剧，亦或是悲喜剧。

中秋节是在军区过的，小楠穿着军训服坐在水泥地上看呼和浩特的月，月的周围有一片云和一颗星。父亲发来短信，小楠看后落泪了，记得去年，最后一个中秋节，父亲去小单元楼看小楠，他们一起分吃一块月饼，在那一刻小楠想：“我要嫁给这个跟我吃一块月饼的男人，为他洗衣生子······”

两个月后，小楠接到父亲的病危通知。六个小时，小楠到达医院。小楠叫：“爸。”父亲从睡梦中醒来，他伸手抓小楠的手，小楠看到父亲的眼白已变的蜡黄，全身散发着血氨的味道。医生告诉小楠：“你的父亲已经出现肝昏迷，早晨谁也不认得了。”小楠坐在父亲床边喂他喝粥，泪一直压在胸口，她要告诉父亲她是个坚强的孩子，她不哭。就在这天晚上，父亲叫来律师，把房子和公司全部转到小楠名下，还给小楠了一笔钱，在她耳边告诉她密码。小楠的父亲揽着小楠说：“小楠，现在最可怜的是你，你切记不能相信你妈妈，要守好我留给你的东西，好好生活。”

小楠抱住父亲，泪再也止不住：“我知道，我知道······”

父亲拍着小楠的背说：“小楠，爸爸相信你，你一定看得开，一定······”

小楠陪父亲回了锡林浩特，回到家，父亲的病有些好转，又勒令小楠回学校，小楠没有反抗，回了学校。

在这段煎熬的时光中，小楠遇到了悄悄，她是在一家有上百只泰迪熊的专卖店里一眼认出悄悄的，她第一次抱它就有抱住毯毯的感觉。小楠那天很高兴，她觉得又悄悄相伴任何事她都可以承受。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小楠为父亲做了女儿该做的一切。高护给父亲扎针，三针都没有扎上，小楠大发雷霆，用河南话骂：“我日你个脚！滚！”小楠学会了扎针。

小楠十九岁生日这天，父亲说：“小楠，帮爸爸给小楠买个生日蛋糕。”

冰雨冻结了锡林浩特，小楠在父亲床前点燃蜡烛，切开蛋糕，送到父亲嘴边。

第二天早上醒来，小楠的父亲已经不认识小楠了，双眼愣直。小楠依旧做饭，一口一口喂给父亲，父亲很乖的吃着，然后又统统都吐出来。

莫大的房屋，小楠一个人紧抱着悄悄，她在挣扎，父亲在清醒时交代过小楠，如果他再昏迷，不要送医院，没意义了，人还是少受罪好。

凌晨三点，小楠亲眼看着父亲痉挛抽搐，呼吸微弱，她再也坚持不住打了120，救护车上，小楠给父亲所有的朋友打电话，全是关机。在这一刻，小楠意识到，她被这个世界遗弃了，彻底遗弃。

安排好住院，医生给父亲输上液，就消失无踪了，小楠把父亲冰凉的脚放在自己肚子上，看父亲的生命和一滴滴下落的药水一起消耗，消耗，消耗。

很难，很痛苦，很不堪回首，小楠以后的几日是如何等待死神的来临的，画面定格在2月15号零晨5点41分，父亲肺衰竭，他最后最后叮嘱小楠：“上完四年大学，好好生活。”

小楠抱着父亲的头向他承诺：“爸，我再也不写小说了，再也不幻想，完成学业，找个踏踏实实的男人把自己嫁了，好好生活！”

父亲在停止呼吸的前一秒，叫，叫：“丫头，丫头，丫头······”

十九年前小楠刚来到世间，父亲宣布:“丫头，是个丫头，臭丫头，丫丫头头。”那是父亲对小楠的专属昵称。

丧事是小楠父亲生前几个拜把子兄弟帮着办的，小楠给他们跪下：“大恩不言谢！”

深夜，小楠抱着悄悄，真的承受了所有，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十四天后，小楠回了学校，她在收拾行李时告诉舍友：“我父亲去世了。”她们哭了，小楠没有，来到呼和浩特小楠将自己伪装得更加逼真，伪装坚强，伪装自立，伪装洒脱。

其实小楠的故事讲到这儿该结束了，但小楠在大一暑假前夕莫名其妙的爱上了一个不同系的同学，或许因为男孩的某一条短信让小楠觉得似曾相识，或许是因为男孩的某一段经历和小楠有一丝的相似，或许因为小楠无意间看到男孩胳膊上带的那刺眼的字体，一直不愿怜悯自己的小楠，对男孩生怜。总之，小楠只能有“莫名其妙的爱上”来形容对对男孩的感觉。

起初他们只是似有似无的发信息，可后来小楠发现她会强烈期盼男孩的信息，整天手机不离手，只是怕错过他的一条信息。小楠会在校园里刻意寻找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远远一眼，足让小楠吟出一首诗来。

几经求证，小楠觉得这就是爱。于是小楠开始给男孩发暧昧的短信，男孩配合得很完美。小楠总在日记里自嘲：人家暧昧一把，你就爱了，没出息！

小楠暑假给男孩带礼物，约他出去，像模像样的追他。男孩不拒绝，其实所有男孩的不主动就已经是在拒绝了。小楠当然明白，这不过是一场自己倾情出演的独角戏。

呼和浩特短暂的雨季，小楠和男孩在网吧碰面，小楠把机子让给了男孩，回到宿舍才发现雨伞落在网吧了，她要男孩帮她把伞带回学校。

那晚落雨，男孩问：“你是不是故意把伞留给我的？”

小楠笑了下，默认了，或许是吧。上天安排的巧合，又给了男孩几分感动呢？

再后来，小楠累了，倦了，不再发信息给男孩，准备结束这场故事。小楠认为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角，其他人都只是配角，戏份演完，都会以不同的方式退场，谁能一直存留在谁的故事里呢。

这天晚上，小楠远在广西的叔叔打来电话：“小楠，今天宴会，可是见了几个不错的小伙子，其中有一个在西安念书，家境又好，过年回来，给你安排相亲吧。”

“相亲？”小楠第一次意识到在别人眼中自己已经是大姑娘了，也突然恐慌，那些只关于爱情不关于生活的青涩，是不是自己再也无福消受？小楠总觉得从小到大她所有的经历都提前了一步。

舍友问：“你和那个男孩就这么结束了？”

“没有开始何来结束。”

“哦”

“不过，我那么爱他，我要当面告诉他我爱他，那句话不说我会后悔的。”

“啊？你疯了，就当是一场暧昧，稀里糊涂的结束，谁也不丢面子。”

“我真的爱他，爱的坦坦荡荡！”

当晚，小楠就叫出了男孩，告诉他：“我爱上你了，我爱你。”

男孩说：“我只能说谢谢。”

男孩说：“现在对于谈恋爱，玩玩可以，但那不是爱情，对于你这种比较认真的，我不敢碰。”

小楠马上回问：“你认为我很真吗？”小楠其实是在问自己，自己够真吗？

一路走来，小楠认为阿星是上天派来的一个天使，带她度过青春的懵懂与叛逆，在阿星的感情里她是个骄傲的公主，索取着阿星所能给予她的一切，而在现在这场单恋里，引用张爱玲的话说，小楠卑微到尘埃里，并且开不出花来。

小楠最后对男孩说：“人一生中会遇见四个人，第一个是自己，第二个是自己最爱的，第三个是最爱自己的，第四个是相守一生的人。你是我遇见的第二个人。”

男孩反映了下说：“我记下了。”

小楠说：“你能抱抱我吗？”

男孩犹豫了下，上前抱住小楠，当小楠刚感受到男孩臂膀的力量时，小楠推开了男孩道了声再见，头也不回的跑了。这个拥抱好冷，像呼和浩特的第二季冬。

小楠觉得这份感情实在没有值得珍藏的情节，最后来个戏剧化的退场吧，从此，只是校园里的路人甲，路人乙。

舍友无意间放起了《假如》，小楠一时间糊涂了，对于阿星到底是友情，爱情，还是亲情。经过思考，小楠姑且把它当成是爱情，虽然不深，却很真。对于男孩，那是第一个让小楠牵肠挂肚，充满期待，愿意用心思追逐的人，小楠爱他，很深却不真，因为男孩从未走进小楠的生活，从来只是被小楠美化了的一个幻影。悲伤洗礼过后的小楠心里有空白的一大片，他只是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出现合适的充当了为小楠转移注意力的角色。

小楠抱着悄悄躺在床上，觉得到此为止她在呼和浩特上演的是一出闹剧。

小楠的故事到此，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窗外，天光阴红，11月的呼和浩特下了2009第一场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