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很多年前，在绕阳河流经的地段，有一大片坑坑洼洼九弯八转的荻花甸，那里是春雁落梦，夏虫萦趣的所在；一到秋天，一大片连着一小片，再连上一大片的蔓妙的紫色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暖暖的痒痒的呆呆的呆上好一阵儿。那是所有苏家洼孩子们的乐园，间或也是童心未泯的大人再就是有着隐秘况味的私会情节的谁和谁的想处，不求甚解的懵懂后生叫那作苇泡。然而，荻花就是荻花，不会因了谁的兴致而变成什么芦苇。

大凡苏家洼的男男女女，老人小孩儿，应该说没有谁不熟悉那地方的，然而，要说谁能比得过柳印儿和苏二柱更门儿清的，恐怕应该就是后继乏人了吧。

本来两人打小和着泥一起长大，一个生得婀娜多姿风情万种，一个则落得个厚实粗犷风度翩翩，任谁都能看出她们的未来，两家大人也更是欢喜。荻花甸是绕阳河缠绕在俗世间的梦，柳印儿和苏二柱就是萦绕了苏家洼人眼里的一道风景。

对于男人，无论是老男人还是小男人还是中男人，只要谁能和柳印儿搭上话，哪怕是一句半句的招呼，那一天的心情都会无以名状的灿烂的一直写在脸上，甚至俏在梦里。村上的人都说，那一定是柳家许了什么愿，苏家洼积了什么灵气，不然怎会有这般女子落入凡尘，进而安生的行走在这小小的偏僻之所？40冒高的许久贞就因为那日看了一眼打他家门前经过的柳印儿，而痴痴的忘了手里端的刚从邻居花叔家借来的一小盆面粉，竟高山流水似的撒了一地，气得绰号叫半扇门的老婆和他大吵了一架之后就拎起6岁的儿子闹闹火了腚般的跑回了娘家。

对于女人也是一样，只不过女人的目光落在苏二柱身上时要闪躲一些，这个发育得恰到好处的男人的身体晃到哪，哪里就会平添一股热热的辣辣的一种称作“场”的神秘物质。

两个人一起上学下学，如影随形的就升到了高中，本来一直做着跳跃龙门也更应该能跳过龙门准备的他俩也是镇中学老师看好的苗子。眼见着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向前演绎着应该是没有什么悬念的幸福，然而必须清楚的是，丝丝入扣的幸福好像似没必要被我抑或别个什么人给写成所谓的文字，因为所有的幸福都很相似，只有不幸才各有不同。

二、

就在柳印儿高中二年的第一个学期刚开学不久的一个下午，也是因为那天下学比较的早，很少一个人去荻花甸的她知道用不了多一会二柱儿就会来这里找她，那是他们心领神会的地方。

这几年柳印儿的父亲柳福禄身体愈发的不好，心情逐渐低落的他对于酒是越来喝的越多，脾气也越来越臭，要是弟弟和妈妈不在家的情况下柳印儿就特不愿意独对他。那天上小学二年级的弟弟柳强还没有下学回家，柳印儿四下踅摸一下发现妈妈钱秋也没在，她才懒得问爸爸呢，因为说不上哪句话就会平白的惹恼了他。

柳印儿特意换上了那件儿很扎眼的蓝底白花的小衫，在曲折的坝埂儿上慵懒的走了一会儿，觉得该是二柱出现的时候了，便停了会儿，然后就想起以前经常的喊他给她抓草棵里的蚂蚱，眼睛就不由自住的向甸子边儿浓密的有些枯黄的杂草中寻去，逐渐的就走在了甸子的深处……

大凡世间很多人就是因了一个偶然而改写了命运。

40啷当且游手好闲的许久贞就是因为那日看了柳印儿一眼就让他平生了浓浓的幻想，然而这幻想今天却一下子有了实施的可能。只松松垮垮挂在腰间的一条儿脏兮兮的浅薄短裤的他已经在荻花甸抓了好一阵儿的鱼，当这个青筋外露泥古牵球的蛮人想最后再抓一条就收手回去的当儿，却从凝望着的密草的罅隙间惊奇的看到了一个与这秋色十分不协调的影子在晃动。起初他以为是遇到了什么水鸟，进而就辨明了那原来却是萦绕在他梦里的与之在虚幻中有过无数次交合的桃儿一样鲜亮、鹤一般纤巧、风一阵儿的神秘的柳家闺女，热血立刻就高速的运遍了周身，亦幻亦真的那些云雨况味一股脑儿的就都涌现了出来，他，再也控制不住愈发让自己膨胀的就要融化飞升的身体，只有一个物事在真实的蓬勃在壮大……

此时在荻花甸信马由缰的柳印儿突然听到像似风拂过草丛的沙沙声，持续而且尖锐儿，她激灵灵的打了一个寒战，正当她要辨明是不是风的时候，一个厚实的身影从她的身边窜了出来。他惊愕着急速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赤luo的满是污浊的男人，立刻就从对方鼓胀的眼神里读出了内容，只“啊”了一声就想朝来时的方向逃跑。然而那声音却没能像平时一样畅快而有着穿云透物般的顺利的发出，双腿也早已不听自己的使唤，大脑忽悠一下就被无边的恐惧掏个净空……

那有着牛一样蛮力、豺一样凶狠、猪一样邋遢的许久贞像抓小鸡儿一样的没费什么周折就将柳印儿摁在了身下，本来悬在腰间的那块破脏布早已经在撕扯中褪到了腿间，不怎么会被阳光照到的腚部显露出惨白的三角。柳印儿这时游走了的灵魂方才突兀的回转了来，她喊出了生命里第一个最惊恐也觉最无助的声音。然而，荻花荡漾，突然卷起的风声很快的就裹挟着罪恶将她的呼叫淹没在了无边的摇曳中……

三、

苏二柱一生都恨那天自己没有能及时的赶上柳印儿。要不是那日回家在井边儿冲了个澡儿，要不是被随后来在他家的打小玩伴黎虎缠住，他，怎么的都不会让她遭受这么大的耻辱，他，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并暗暗的发誓永远都陪在她的身边，再也不让柳印儿离开自己半步。好在是他亲手的将那个施恶的畜牲打翻在地并送交村上，然而，这怎么都无法弥补他对她的歉疚。

刚要拔节抽穗的青稞就这样的被来不及躲闪的禽兽摧残，然而，狂暴的风雨却还没有停手的意思，一个不该有的无情种子不知不觉的在柳印儿的身体里迅速孽生……

惨遭突变的柳印儿不相信二柱会永远的守在她的身边，她也没脸再出现在他的跟前，轻生的念头儿不断的就缠绕在心里。她恨这个世界，恨这个给她带来如是耻辱的荻花甸。

然而她没有死成，寸步不离左右的来自柔弱的母亲的慈爱还是渐渐融化了她瞬间冰冷的心。在出事儿的第二个黄昏，母亲就毅然决然的将她送出了她怎么也割舍不下的家乡，直到二年后因为牵挂着女儿多少就有了些呆滞的母亲在去集镇卖菜回来的路上突遇车祸，她才夹着曾几何时一心要放弃，然而，终不忍心扔掉的孽种铁蛋儿重又闪现在了苏家洼。

现在的柳印儿早已失掉了原先的柔弱和简约，看人的神色也总是在游离在闪躲，苏家洼再也不是能让她习惯呼吸的地方。

得知母亲突遭不测消息的柳印儿打一开始就没有停止垂泣，只是有个摇晃的希望一直涵盖着悲伤，待她寻到停放母亲的病床时，看着已经停止了呼吸的一直以来就最是呵护自己的无可替代的亲人再也忍禁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一直憋着的话语就一浪涌似一浪的向外奔流：

“……妈，你睁开眼睛看看你苦命的女儿……”

“你听到了吗？我是你可伶的柳印儿……”

“……别抛下我，妈……妈……你说话啊？你说啊……”

“……”

哀声震壁，然而，所有的呼喊都如泥牛入海般飘渺，她无助得有如又回到了那日的荻花甸，两股悲情混合在一起，再一次的让她失去了要活下去的勇气。当她最后确定母亲再也不会醒转来教她走她身后的迷茫的路时，坚定的站起身，狠狠的抹了两把脸颊，转头就向病房外走廊尽头敞开的窗子奔去……

试想想，从高高的七楼一跃而下是个什么结果？然而，这简单的小小愿望上天也没让这个可怜的柳印儿在那一刻迅速达成，正在楼外施工维修用的刚卸下不久的一车细沙将她拦在了去投往生的路上。

四、

柳印儿再也没有离开过苏家洼，因为大小便都很难自己解决的父亲柳福禄和上小学的弟弟柳强不得不由她来照顾。然而，一个柔弱的尚不能照顾自己的女孩现在却突然要去养活除自己外的大大小小的三个男人，却无论如何是不太可能的，虽然肇事者给付了一定数额的赔偿金，然而，面对这样一个不产钱不生钱的家庭也只能是一时的杯水车薪。一向乐于帮助别人的花叔就在这时开始了暗暗的给柳印儿物色合适的人家，标准是不能嫌弃她并且还要帮她担起养活一串儿三辈儿的另外几个成员。

你别说，闻风而动的单身男人还真不少。面对参差不齐的年龄、体态、相貌、经济状况，还真让花叔伤了好几天的脑筋，掂量来掂量去的终于将相貌平平但很精神的那个和苏二柱打小就在一起的玩伴黎虎推到了首选。

入洞房的那夜，柳印儿漠然的就像在完成一个和自己没有多大干系的别人的事情。当黎虎酒气熏熏离了歪斜的游在早已铺好的炕上，绊绊坷坷的解开早就萦绕在他的梦中的女人的身子时，浑身都被阵阵推涌的血液搞得僵彻。柳印儿静静的躺在那里，不抵触也不迎合。

那一夜，黎虎翻来覆去的折腾了好多回……

大凡对于摸不着够不到的东西人们只一味的合计怎么去拥有，很少有谁去想那是不是合适自己拥有。比如饥饿的野兽，在它只想填饱肚子的时候不会去挑拣猎物的大小肥疾，然而当它一旦吃得差不多了，就会逐渐的玩味嚼在嘴里的东西。黎虎越发的对柳印儿在做爱时的冷淡表示了不满，偶尔的就抛出了怨言，慢慢的就开始了争吵，进而就演变成了打斗，直到柳印儿怀上了他们的孩子，这个家庭才像停了风后的枝条，缓缓的在日子里荡着。

五、

柳印儿的日子似乎安静了下来，然而，此时远在省城沈阳的苏二柱却并没有断了对柳印儿的想头儿，一切的变故都还像是发生在了昨天，他着实的没有准备好去接受去容纳别的什么女子。他的日子像在火上煎烤着翻转的羔羊似的，只要停下手儿心里就会变得异常焦灼，为此，他在学校被誉为学习狂，在单位被称为工作狂，个中滋味有谁明了？

六、

柳印儿的身子越发的难看，黎虎也愈加的不敢着边儿，一到夜晚，给个黎虎难受的样儿就别提了，血管里，汗毛上像生长了无数条看不见的微小虫体在蠕动，在撕咬！终于不敢太早上炕，否则这一夜他都不会睡安稳。渐渐的他就游到了赌桌，进而就泡在了洗浴场所…….

黎虎跟柳印儿要钱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数额也越来越大，编的谎话也越来越不圆溜儿，终于，还是复习了已经有些个生涩了的肢体语言，为此，使得他们的女儿明明提前的来到了人世间！

柳印儿在无边的泥沼里越陷越深，愁绪也越发的赖上了面额、眉梢……她越发的想念苏家老二了。哎！都怪自己的命溅，她想。

这边柳印儿在想二柱，那边的二柱何尝不在想她啊？只是他毫无办法，这一切的变故都不是他所能掌握和预料的，只能远远的关注，静静的看着，偷偷的伤心，径自的难受罢了！只要柳印儿能安静的平安的过她的日子，他就只能选择默默的祝福。

然而，柳印儿的状况越发的不好，二柱儿的愁绪就越加的浓密，他和她的情谊夹杂着太多的内容，终于按捺不住压抑太久的内心的那股洪流，在1989年9月29日借假期回来托他最好的高中同学苏雨宛转的告诉她自己已经住到了镇上的一家叫绕阳春的小旅馆，2日下午就得走，不方便回苏家洼去见她……

得知她的二柱哥没有忘她，柳印儿心里十分欣喜，幸福的泪潸然了好一阵儿。然而她不想去见他了，因为自己已经是个满身晦气的人，她怎么能让一个她心爱的有着不可限量的大好前途的二哥沾染上啊？

那天，柳印儿没有去，第二天也没有去。

二柱在小旅馆焦急的等待着柳印儿的出现，一会儿起身，一会儿躺倒，一会儿乱拨一气儿电视的频道，一会儿又从窗子望望外边……那时间长得有如他在茫茫的沙漠上走了半生，直到最后的一天的最后时刻柳印儿也没有出现在他的面前。

二柱无奈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出了旅馆，然而，他却怎么也走不出这已经流淌在了他的骨髓里的绕阳河。他索然的走着，不知不觉的就漫上了堤坝，看着荻花随风的荡着，想着他和她往日在那里留下的千好万好，再一次的想再重新的也许是他最后的在他们留过的印迹的地方走上一回。

“二柱哥，快拽我一把，哈，哈，哈……”

“有鱼，快来啊，快啊柱子哥？”

“……不吗？要你背我吗？”

“……又跑了！就剩下我一个了，呜……”

二柱每走到他们嬉闹的地方就会自然的想起柳印儿调皮的情境，那场景像又重新的来过，儿时的，年少的，青春的……然而他就看到现在的，他有些惊愕了，眼前分明是那个很扎眼的穿着蓝底白花小衫的柳印儿。他睁大了眼睛，兴奋得所有的的烦恼愁绪都在那一时刻云消雾散般的飞逝掉了……

一条青蛇和一条花蛇缠绕在了一起，滚着、摩擦着、跳动着，像似两团焰火，又如两股紧拧的麻绳，勒紧、蠕动……

荻花的穗儿顺着微风拂在他和她的脸颊，像似圣女们在向他们倾洒圣水；戎毛一样的纷落在他和她赤烈的身体上的荻花，像大典上人们为新人抛洒的花屑……

七、

荻花甸终又拾回了它的想头儿，那对儿常常的黏在它的怀里的留鸟儿正在梳理着它们的新羽。

有人说，柳印儿的第三个孩子，也就是属于黎虎的第二个孩子，实际上是苏二柱的第一个也是他唯一的一个孩子，叫大林子。

还有人绘声绘色的解释说，“林”字不就是两个“木”字合在一起的吗？二木者二柱也，大林子就是大儿子……

2010-3-10　14：03结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