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再次见到幺娃子时,却在七年之后的这个冬天。
岁月蹉跎,光阴荏苒。七年的时间不算短,但回味起来却有如流沙一般在指尖轻轻划过,那么短暂。当年,发生在老家的那桩震惊溪城的沉船事件,到如今还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中,记忆犹新,仿佛就在昨天。
农村的岁尾,家家户户都习惯贮备充足的柴火过年,(“柴”的谐音“财”嘛。)把灶火炉火烧得旺旺的,预示着来年的日子一定是红红火火的,一年四季不缺“柴”财。
熊老二,也准备砍过年柴了。他想约几个人一起去河对岸山上的老扒里砍些耐烧的“见风干”,“铁匠磨”,“花脸树”回来,那些都是硬柴。要砍就多砍些,烧不完的就悄悄地在山洼里挖个鸡窝窑烧点黑炭卖钱用哈,他心里这么盘算着。这些年村里头滥砍滥伐的严重,房屋附近的已经没有这些好柴了,都是些细毛柴棍的,他看不上眼。
这天,天刚蒙蒙亮,熊老二就早早的起了床,燃好了灶膛里的火就把头天的现菜现饭倒进锅里再一瓢冷水倒下去简易的稀饭就大功告成了。他胡乱的扒拉了几碗就带上头天晚上预备好的斧头、锯子、弯刀、干粮和水,匆匆的出了门。他走到晒场边,爬到石坎子上对着屋前屋后事先约好的几个本村的乡邻扯起嗓子喊:“幺娃子,狗娃子,.....你们快点,准备出发了,我们早去早回!”十多岁的幺娃子,人小鬼大的,聪明,灵便。熊老幺喊头一声他就听见了,连忙开门应了声:“哦,好,来啦!”没多大功夫,几个人都相约聚在了码头。艄公老叶,也早早的等在那了。他挨个儿清点了人数:一、二、三、四......八个,嗯,都到齐了,大家都坐稳了,我要开船咯!”幺娃子到底是小娃子,手脚勤快,他跳下船解开了锚链,又一个箭步跃上船后拿起竹竿替老叶搭了一把手。有他的帮忙,着实让老叶轻松了不少,老叶今儿似乎心情格外的好,他娴熟的摇着双桨,嘴里吹起了有些跑调的口哨,脸上荡漾着久违的微笑。他的热情传递给了同船的每一个伙计们,他们个个是容光焕发,精神抖擞,整装待发,列坐在船沿的两边像是出征的士兵,英姿飒爽。船桨划过,道道涟漪,久生不息。“哗啦”“哗啦”的声响溅起无数个水花,晶莹剔透。船,像离弦的箭一般,直朝上游驶去。这一路上尽是嬉戏、高歌。
船泊在了斜对面的码头,大伙儿下了船,携着好心情,上老扒,砍柴去了。老叶不去,他只管负责运输挣工钱。在等他们归来的时间里就接送南来北往的渡客过河。
山里的冬天,特冷。冬天天短,幺娃子他们没敢打耽误使劲儿的砍。老扒就是老扒,没开发过的,陈年的藤虅蔓蔓的万年青,刺架网缠绕着参天的大树,幽深亢长,萧瑟的寒风呼呼从耳边,丛林间疾过发出幽灵般的嘶吼,咆哮声在深谷里回旋,穿梭,阴森恐怖。幺娃子有些怕,鸡皮疙瘩莫名的裹紧了一身。晌午过的时候,天有些在变了,温度也降了不少。幺娃子心想,这多半是要下雪了。就紧赶慢赶,大伙儿终于撵在了天黑前砍起了计划中的数目。
由熊老二牵头,统筹安排了一下,让大家把各自的柴都分别打上了记号混在一起便于拖运,一切准备停当后,就回往返程的路。
回山下就容易多了,直接把柴朝下翻,幺娃子不敢一个人走后头,他夹在人空中坐在地上往下溜。
终于把柴归拢到码头,夜幕已开始降临了。老叶已在那等候多时了。大伙儿稍作一小会儿休憩,喝点水、吃点干粮。就赶忙抓紧时间时间把柴装船。
柴砍的有点多,都装上去后有些超出负荷,人坐在柴上面,船身有些摇晃不定,河水快没到了船沿。老叶吩咐着下一部分柴在岸边,等二天了再来弄。大伙儿一致不肯,这么好的柴怕过路的人顺手偷走了可惜。老叶拗不过他们,只好随了大家伙儿。船刚驶出没多远,就听到码头后面有人喊:“喂!叶师傅,等哈,等哈我 !”大伙儿循声扭头仔细一看,原来是邻村的一个姑娘,手里拎了一个包正往码头这边跑。老叶大声应到:“姑娘,不好意思啊,这趟已经坐不下了,这船现在已经超出它的承载力了,你等一哈儿,我一哈儿再来接你吧!”话音未落,这个姑娘就急得大声嚷嚷道:“求求你们了,你们行行好吧,反正少我一个不算少,多我一个也不算多,转来带上我吧!这荒山野岭的,等你们卸下了柴再转来还不定得等到什么时候,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害怕!”大伙儿被她说得纷纷动了恻隐之心,心想,说的也是哦,把她一个人丢在这荒郊野岭里实在是有些于心不忍,在这种情形下谁还会对一个弱小孤立无援的女子的恳求无动于衷,视若无睹?大家都懂得去怜香惜玉,带上就带上吧,只是太危险了,算了,眼下的情形也没别的选择,船撑慢点就是了。随即老叶掉转了船头载上了这个姑娘。
二
夜,渐渐的暗了,已伸手不见五指。
船,被压得很沉,吃力的在河面上慢慢的向前蠕动着。
大伙儿都很小心的端坐着,不敢乱晃,也没心情调侃。除了船桨“吱呀”“吱呀”和船桨荡起声声“扑通”“扑通”,四周静谧得可怕,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山鹰凄厉的哀鸣声。
船行至大概有一里地的时候,黑暗中突然不晓得是哪个说,他鞋子湿透了,可能是船舱进水了!慌乱之中又听得一声“天啦!”是两个女的异口惊呼。她们坐的一侧船身有些倾斜了!空气在这一刻似乎凝住了!几个稍微有经验的人吩咐大家必须马上镇定下来,他们开始拿瓢舀船舱内的水,老叶继续掌舵。
水,越舀越多。船身,越来越斜。仅凭人力已经是无法控制了,大家心焦如焚。正当他们试图着把柴卸下去一些的时候,可是,已经为时已晚了,刹那之间,船,整个都斜翻了!
空旷的苍穹黑黝黝的,天公实在是很吝啬,连一颗星星都舍不得亮。
船,在一点点的下沉,下沉......
全船的人,在幽黑的深潭中拼命的呼喊、撕扯、挣扎......
在那九个人里,就幺娃子跟熊老二两个识水性,可在那种突发的状态中,人喊人,人扯人,人压人,单凭他俩的力量只能是杯水车薪。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那就是“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混乱中,摸到谁都是象逮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谁肯轻易放过?人一生到了这一刻才清楚生命是多么的可贵,对生的渴望是多么强烈!不识水性的人没有经验,他们哪晓得水下救人除了揪住头发才能活命以外,任何一个部位的都属互相残杀?幺娃子跟熊老二几次挣脱水面后吸了一口气后又重新潜入水底试图能够救出他们,可又不止一次的被人死命的团团抱住而最终只能选择放弃。“再这样下去,只能是同丧黄泉”,幺娃子心想。他必须回去搬援兵来,这样大家才有一丝希望。
“快来人啦,救命啊!船沉了!”幺娃子艰难的踉踉跄跄的跑回村口,对着院落的方向大声疾呼。
沉船?救人?天啦!
一通电话,把情况报告到村上,乡上。事态的严峻刻不容缓,识水性的不识水性的乡邻跟领导都在第一时间内都奔赴到出事现场!
寒风凛冽,呼啸游离。
河岸两边,火把、手电光映出了一双双焦灼的眼神,亲人们一声声声嘶竭里的呼唤回响在空旷的山谷......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游走,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几个钟头过去了,援救人员全力搜救却没一点收获,找到的几个人中都早已窒息而死。
折腾到凌晨,遇险人员全部找到,令人遗憾的是,九个人里除了回去报信的幺娃子幸存以外,其他的全部遇难。
河边,八个人整整齐齐的平躺在沙滩上,表情各异,面相苍白狰狞......
失去亲人的家属们,抱着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哭的是死去活来,肝肠寸断......
最让人不忍目睹的是老龚的老婆,在这短短的一天的时间里,同时失去了两个亲人!她痛,她绝望,属于她的天,塌了!心,痛得她在地上直打滚,抱了老公又抱儿子,抱了儿子是又抱老公,泪眼婆娑。那一声声撕心的呼,一声声裂肺的唤,那一声声荡气回肠的呐喊,震撼着在场的每一个人,无一人不为之而动容......
雪,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飘落了,纷纷扬扬,覆盖在他们的身上,裹住了他们的痛苦,他们的不舍,他们的依恋。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冥冥中,在那个世界里他们也许会再续起另外一段缘,可能是夫妻、兄弟或是姐妹......
娓娓述说的幺娃子,感慨万分,嘘唏不已。当时他也许是没买到去那边的那趟船票,才被中途撵下船的。
特殊的缘分,让他们同赴了这趟天堂之约。
-全文完-
▷ 进入起点一滴的文集继续阅读喔!